08.27 中元節話生死

中元節話生死

中元節話生死

這個題目有些沉重。

第一次直面垂垂老者是我大舅。那年中專畢業後分配在市裡工作的我回老家過年,聽說大舅病危,我和母親便去探視。正值黃昏時分,日暮下大舅的面龐被病魔吞噬的如一具枯槁,深陷的眼窩,微翕的鼻孔,半張的嘴,彷彿五個深不見底的黑洞。母親握著大舅的手說:大哥,外甥女來看您啦。只見大舅腹胸劇烈的起伏了幾下,又無力的平復下來,兩顆淚珠從深深的眼窩裡漫漫滲出,緩緩流下,彷彿能感觸到它的粘稠。混濁老淚、老淚橫流這些詞突然間從我的腦海蹦出。其實大舅是一介老中醫,擅長婦科、不孕不育和疑難雜症的治療,在我們縣域也是很有名望的。大舅一臉佛像,天庭飽滿,面色紅潤,慈眉笑目,喜歡盤腿坐在炕桌前診脈。愛品茶,喝茶時用拇指和食指掐著蓋碗的底和沿,其餘三指微微上翹,宛如蘭花,別有韻味和風度。那年父親患腎炎在251醫院久治未愈,腹水至腹大如鼓,喘息困難,醫院推手讓出院,父親也不想死在外面,便出院回到了家中。大舅每日前去診脈、配方、針灸,外加談笑心理疏導,從未間斷,慢慢的有了起色。先是腹水漸漸少了,腫脹的雙腿雙腳消了,精神也好起來了,一年時間便全愈了,以後從未復發,直至去世,也不是因為腎病走的。大舅臨退休時患了糖尿病,醫者自治,方法也獨特。他從不驗血驗尿,還是秉承中醫的望聞問切,每天觀察自己尿液的顏色,聞味道,看粘性,再自診脈,便知病之輕重,然後開方抓藥,很快便將病情控制住了。大舅退休後也未得閒,正所謂中醫越老越紅,上門求診者絡繹不絕,有城裡人,也有三鄉五嶺的農村人慕名而來,或婦科久治不愈,或婚後多年無子。對求診者大舅耐心診療,從不搪塞或拒絕,也從未收過診費。倒是患者痊癒後常常帶著感激之情,提溜兩包點心,挎一籃子自家產的雞蛋、嫰玉米、青菜山藥,或抱著昐來的孩兒前來認乾爹、幹姥爺的不止一、二。老小孩老小孩,人老了便孩子氣,加之患了糖尿病對飲食的控制,看見甜食格外受誘惑。往往乘舅媽送客的檔口,大舅象孩子樣哧溜下炕,打開點心包快速偷吃幾口,被返回的舅媽撞見,劈手搶下,一頓教訓,大舅孩子似的嘿嘿笑著,耍著白皮認著錯,下回還這樣。就這樣在自診自治和不忌口的反覆中,隨著步入老齡病情也漸重,到了文中開頭的模樣,雖印證了醫不自治那句老話,但大舅的一生也是自在快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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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個面對的便是奶奶。小時候第一次回祖籍見奶奶便給她留下了極壞的印象,那時我剛五歲多。奶奶家在縣城,有電影院,上中學的叔叔去看電影帶著比我大不足兩歲的姐姐,未帶我。不服氣的我不大聲不小聲的哼嘰了一夜,以示抗議。第二天奶奶只好讓叔叔又領我補看了一場才作罷。奶奶說:這輩子沒讓人掐過尖,沒想到讓你給掐了。從此不戴見我。其實,我的脾氣性格有她的遺傳基因,漸長成年後,我常常去看她,祖孫倆還是挺投緣的,睡在一張床上,也有著說不完的話。記得奶奶病重的時候,我再去看她,晚上給她陪床,一夜幾次起來惦記她拉尿,讓她不舒服了就叫我。五更再一次探視時,發現她的褲子溼了,被窩裡一股嗆人的臭味,趕忙幫她更換被褥,擦洗身子,又將滿是屎尿的褲子淸洗乾淨。這時奶奶孩子般的放聲大哭道:奶奶可沒給你擦過屁股呀!其實我給奶奶只洗了這麼一次髒褲子,還是因為她想解手了不好意思叫我,忍不住弄成這樣的。這種情況如果是換作表妹陪床是不會發生的。一是因為表妹更加細心體貼,二是表妹是奶奶一手拉扯大的,奶奶也不會多心拿捏。因為得上班,又不在一地,不久後接到表妹電話趕到時,奶奶己過世,最後一面是在醫院的太平間裡。冷棺中八十八歲高齡的奶奶,原本就瘦小的身軀更加枯乾,面色鐵青,彷彿隔世已逾千年,望一眼讓人痛的心碎。後來長輩們說,奶奶臨終有交待,將自己存下的幾百元現金,留給我和表妹。要知道她的孫輩可不止我倆,而我也不是她親手帶大的。我為自己微不足道的付出得到如此大的肯定而汗顏。後來我和表妹與一眾姐弟將這些錢買了布料、點心、水果去看望了奶奶還健在的孃家人一一我的兩個舅爺,心中甚是慰籍。

因為在單位任部門負責人,所在部門又都是一幫年輕人,每每單位里老人過世,總是我去送一程。每送一人走,都是對自己心靈的一次撞擊和洗禮。特別是a老領導的去世,更是讓人感慨頗多。他們那代人經歷的太多,四淸,文革,反右,個人感情摻雜了太多的歷史印記。好在退休了,該放下的也在一點點的試著放下。那天聽說B老領導病癒出院了,應c老領導之邀,老哥倆前去家中探望,或是年齡太大了,亦或是上樓太快了,再或是命當如此,當敲開被探視者的家門,a老領導一頭栽在了人家的地下,再也沒有起來,受到驚嚇的B老領導不久後也與世長辭了。當在殯儀館告別時,原本高大魁梧的a老領導,並未經歷病痛的消磨,卻突然間萎縮了一樣,沒了一絲的偉岸。其實人活著抖著的是精氣神,沒了這口氣,還有什麼精和神。所以,活著時要珍惜所有,忘卻恩怨,笑迎每日晨曦,因為人生無常啊。

2000年初的一天,一好友對我說,公公家搬新房了,但自己身體不好,什麼忙也幫不上,想買點東西去看看,表示點心意。想讓我陪她一起去,幫著提提東西,我爽快的答應了。路不遠,我陪她徒步到了老人的新房。老人是市裡的老領導,人很和藹,帶我們參觀房子。新房面積很大,結構也好,每間屋子都寬大敞亮。在主臥的那間屋子裡,我看見寫字檯上赫然擺放著一張遺像,傍邊的花瓶裡是一大束鮮花。朋友說那是她婆婆,生前十分愛花,也十分期盼住上這大房子,想闢一間房子當花房,親手養花。可當房子分到手領到鑰匙時,婆婆卻住進了醫院,後來病情惡化,握著新房鑰匙去世了,終也未嘗心願。又過年餘,聽說朋友的公公也去世了,這房子便留給了兒子,我朋友一家搬去住了。朋友身體不好,基本不外出,許是記得婆婆的遺願,或是自己原本也愛花,又或是侍弄侍弄花草可以使自己孱弱的身體提振一些精氣神,讓家裡多一點朝氣,朋友將向陽的一間屋子當了花房。花房裡木本的、草本的、名貴的、無名的花草佈滿了房間,還放了一個瓷壇的大魚缸,不是用來養魚,是用來曬水澆花的。因住的不太遠,我便不用擇時常常去看她,和她一起澆澆花,說說話。但她的身體卻每況愈下,漸漸的不能自理。又一次去看她,她說你幫我梳梳頭,撓撓背吧。手到之處全是皮包骨,無一分肉感。躺在主臥那寬大的床上,彷彿一隻風乾的羔羊,臀部就是兩個尖尖的錐骨,讓人不忍直視。在煎熬和期待中兒子初中畢業了,她卻永遠的閉上了眼睛,撒手遠去了。再後來,那房子重新裝修,那主臥成了別人的洞房。我時常會想起朋友的婆婆、公公和朋友自己,還有那套房子。都是過客啊!但又有誰敢說自己不是人間的過客呢?

中元節話生死

中元節話生死

2012年4月,因肺癌復發肝轉移入院治療一月有餘的父親,病情越來越重,先是失語,漸漸的吃不下飯,大手小手都解的困難。父親是一個極講究的人,家居用具要擺放整齊,衣裝穿著要舒適合體,就是一塊手帕也要疊得方方正正放在兜裡,更甚的是晚上洗完腳,如果暫不睡,一定要將乾淨祙子穿上,等睡時再脫去,不厭其煩。可是病重後排尿困難極易綜合尿毒症,造成腎衰,醫生建議插導尿管。就這樣,下邊的衣服便一件件脫去。上身穿著的背心、秋衣,因翻身困難,怕皺巴巴的衣服硌的父親難受,在一次換衣時,將背心精減了,只穿秋衣。4月11日的早晨昏迷中的父親咯血啦,吐到了衣服上,脫下髒衣正欲換乾淨衣服的我們被醫生喊停,說這樣折騰會出危險。就這樣不知不覺間我那講究的父親便不由自主的赤條條了,直至去世才穿上裝老衣服。臨終前的幾天,我忽然發現父親原本混濁的眼睛突然好清澈,淡藍的象初生嬰兒,眼神純淨安然。原本微黑的面龐,也變得細潤白晰,我以為是好現象。弟弟說不好,這是貧血的症狀。可是近來一直在輸營養液,在輸血啊。原來此時的病體已爭不過腫瘤對養份的嗜取,不輸病人愈加虛弱,輸入也是在給腫瘤增加供給,這就是所有重患者親人面對的糾結和痛吧。4月12日中午父親去世啦,走時平靜安祥。但是赤條條來去這個詞總是在我的腦海揮之不去。過去只知道人之初赤條條的來,現在才真切感受到歲之末也是要赤條條去的,真正的生死與共啊。

生死是相依的,活是過程,活在生死間。從某種意義上說,每個生靈都是向死而生,只不過大多數人都不想直面和認同。

其實直面了生死,一切便風淡雲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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