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2 華縣河灘地的黃膠泥

黃膠泥

洪水退去,眼望河灘地,滿目黃泥。

一雙雙巴掌大的赤腳,在黃泥地裡踩出許多的印痕來。順著瓜蔓從泥土裡扒出西瓜、甜瓜;淌著苞米地行子,從窪地的泥水裡摁住撲稜掙扎的鯉子魚、青蛙;在河淹的樹叢裡拖出大大小小的枯枝……像是打了勝仗的將軍,喊呀叫呀的向回趕。

幾乎每年發水,都會有河灘地黃膠泥的歡樂。

天晴上幾日,河水早已退了,河灘地的黃膠泥幹成一塊塊燒餅厚的泥片,遍地都是張成寸寬、魚網狀的縫子,踩在上面發燙。泥下可以看到溼沙子,使勁用手挖幾下,溼沙會滲出水,小泉眼泛出細細的水波紋來,讓孩子們高興的大呼小叫。再挖下去,成了碗口大的水面,從近旁的小水溝裡掬出幾條小魚、小蝌蚪放到手挖的水窪裡,樂上好半天。

有一回走到離村子很遠的小屋,那小屋外是一堆黃膠泥,曬得黝黑的外鄉人,赤著腿腳在黃膠泥裡踩,踩好的泥送到小屋裡,另一個人,把一團一團的泥甩抹在一個旋轉著的木芯子上,然後用兩塊木板拍拍打打,等那一層黃膠泥外壁光光滑滑的時候,就用刀片在膠泥上劃幾下……等到那黃膠泥做的圓筒放到外面晾乾的時候,我才知道那是做屋頂的瓦。

外鄉人是從黃河邊上逃荒來的,他們的女人和孩子都穿得破破爛爛幫著幹活。再後來我知道那裡也能燒出青磚和瓦罐,瓦罐有大有小,大的可作盛麵缸,小的卻是家家都一樣的尿盆兒。

快過年了,母親讓我到河灘地拾幾塊黃膠泥塊,她把黃膠泥塊放在粗瓷碗里加上涼水,調成稀溜溜的泥水,抹那被煙燻黑的鍋灶頭。抹了一遍又一遍,直抹得平平光光的,一點也看不出原來的黑髒才住手。我家這樣,別家也這樣。等到泥面幹了,那鍋臺就像匠人新盤的一樣。飯呀、菜呀的什麼掉在那鍋臺上,誰見了誰就撿起來吃,一點也不覺得不乾淨。

幾十年過去了,幾十年很少看到家鄉的黃膠泥了。兒時在黃膠泥地裡的戲耍已淡忘的所剩無幾了。

幾天前,因事回到家鄉,在村口看到一夥五、六歲的小娃娃在用黃膠泥捏著泥人、泥馬什麼的,我一下停住了腳步,深情地望著他們。現在的孩子也不怕生人,只是自顧自地玩著。忽然,有一個光屁股的小傢伙抬起頭問我:“老爺爺你會捏泥人嗎?”望著那一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和臉上的泥點子,我看不出是誰家的後人,可我笑了,對他說:“我也會!”

村子裡已蓋起了不少的二層小樓,那一磚到頂的樓房,是我童年時從來不曾看到的。那時都是土牆和低矮的瓦房。

村子裡認出我的人已經很少,我小聲自言自語:“變了,變了,真是大變樣了!”

誰家的電視機開著,從玻璃窗裡看到那一閃一閃的圖像;有個小學生吃著‘幹吃麵’向村外的小學校走去。

我幾乎辨認不出自家的門戶了,要不是門口那口甜水井依然如舊,我真會走錯院門。

自家院門鎖著,一定是弟媳和孩子們還在田裡。我向村外走去,村外的小河,河水清清,河面上浮著白鴨,已不是那黃膠泥的河灘,到處是一片一片的果園和即將收穫的秋莊稼。我眼睛溼潤了,在洪水過後的河灘地裡撿瓜果、枯柴的歲月早已一去不復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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