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9 津市,一座與水結緣的湘北小城

我小的時候,就常聽大人們講,津市朝西往上的一些縣份,比如澧縣、臨澧、石門、慈利、大庸、桑植等地方的人若來津市的話,他們一律會說“大口岸”去。“大口岸”, 即熱鬧好玩的大地方。把一個地域原本比以上縣份小得多的小城叫作“大口岸”,這必定有其他縣城望其項背的誘人之處——無疑,一個“水”字,滋養了湘北小城的嫵媚溫潤,寫盡了重鎮名埠的物寶天華。

上世紀二十年代初至六十年代中期的數十年間,應該是這個著名商埠的鼎盛期。如上所說,當與之毗鄰的諸多縣份,還僅是一個個大集鎮(集鎮之外全是鄉村原野)的時候,津市早已鶴立雞群,成為澧水流域繁華的商貿城市了。

津市,作為“九澧門戶”,乃九條幹支流之匯合地,其優勢歷來得天獨厚。在陸路交通落後的年代,津市的江河便利,獨領風騷,可以說是整個澧水流域的黃金水道。從津渡出發,溯澧水而上,木帆船可直達石門、慈利、大庸、桑植。同時,經漊水、渫水、道水、涔水等支流可分別駛入慈利、鶴峰、石門、臨澧、澧縣等地。若順澧水而下,輪船可直通洞庭湖,與湘、資、沅水等連成河網水系,爾後出松滋,過虎渡河北入長江。憑著這種無與倫比的水系條件,長期來,所有遠近商旅舟楫均蜂擁而至,傍津設市,好不熱鬧。據史載,明嘉靖至萬曆年間(1522-1620年),“蘭津”已成為千戶之聚的最大港口和農副產品集散中心。其時,津市的名氣,已與湘潭、衡陽、益陽、常德、洪江並稱為“湘省商人營業輻輳之區”。到了清咸豐、同治年間(1851-1874年),津市則有“舳艫蟻集、商賈雲臻、連閣千座、炊煙萬戶”之譽。

關於當年津市的繁盛景象,我曾在一首詩中有過這樣的描述——

九澧門戶 繁盛重鎮

匯合四水 通達三湘

槳櫓聲聲 百舸爭流

檣桅舵橈 白帆競揚

十三省商 摩肩接踵

湖北商人 制賣豬鬃

安徽商人 啟開榨坊

浙江商人 繅絲制綢

廣東商人 創開電廠

車水馬龍 雲集八方

風雲際會 賢達畢至

會館廟宮 遍佈街巷

長街數里 百業昌盛

人聲鼎沸 一派興旺

津市,一座與水結緣的湘北小城

津市,確乎是一座與水結緣的城市。它的昨日容顏,年輕的一帶似無從知曉。那時節,若從河面的船上,或從對岸陽由垸長堤上往北眺望的話,你就會看到,從汪家橋西畔到觀音橋的長長的一帶河岸,皆是一色參差不齊的吊腳樓。這各式各樣木質屋宇的吊腳樓柱,長短不一,粗細不等,一根根像笙管般浸在水裡,盈盈蕩蕩,晃人眼目,煞是有趣。平日裡,吊腳樓下開闊的河面上,泊著來自四面八方各式各樣的船,這些船的名稱,恐怕現今的人們聽起來大都有些耳懵,比如巖幫子、駁划子、板划子、烏岡子、小駁佬、以及從麻陽、保靖、沅陵等縣順水開過來的闊頭尖尾船,以及從四川、漢口和宜昌開過來的柏木古桅船等等。那時候,河面上時有長長的木排筏自西順流而下,一排接著一排,漿櫓齊發,歌語和合,浩浩蕩蕩,頗具氣勢。每架木排筏的後面,均有竹木板棚的住屋,船家的女人們擔負起了所有吃喝漿洗等雜務,排筏竹篙上洗曬的各色衣被,以及板棚前的裊裊炊煙,是她們的作品。排工們呢,則在排前頭或排兩邊弄漿使篙,時而用帶有湘西大山濃重鄉音的嗓子,放懷吼唱著山歌號子,聲音響徹澧水兩岸。有時候,等木排筏上的歌號聲漸行漸遠的時候,接著又會聽到河面遠處有時斷時續的隱隱號子聲,不一會兒,嗨嗬嗨嗬的聲音漸漸大起來,呵,看見了看見了,那是高桅粗纜的大噸位躉船,伴著船工的號子聲開過來了。這類大船的漿櫓手,少則12人,往上是16人,18人,28人,多則32人,圖吉利,皆為雙數。這些漿櫓手,一色頭扎毛巾,赤膊褲衩,古銅油亮,身如腱牛。有時候,從四川開過來的柏木古船,從漢口宜昌開過來的高大雙桅船,從湘西各縣碼頭開過來的尖頭闊尾高棚船,碰巧會先後在河面上匯合。此刻,在船帆進發中,真個是百舸爭流槳櫓聲,檣桅競橈白帆揚。其時,川江號子,漢水號子,澧水號子交互歌呼,此起彼落,聲震天宇,伴著那節奏明快,強勁有力的呼號漿櫓聲,景況宛若軍陣,使得澧水河上呈現出一組力與美的壯闊交響畫面。

憑藉著長期的水運商貿往來,各地船民們和津市本地人的關係搞得極和順親熱。我小時候就經常在河邊看到好多有意思的場面。比如,載貨的船剛一靠岸,碼頭岸上的一些挽著竹藍的大姑娘;叫賣甜蘿蔔的老漢;賣香穌麻花饊和糖滾糯米糰子的大嫂們,便一湧而上,他們紛紛走到船上與船家親熱地打招呼說笑,這些船家照例會一邊高聲大嗓地說笑應話,一邊下風篷綰纜繩,船家老闆娘子會喜滋滋地買各種吃貨(這買來的吃貨,多是給一些用布繩捆系在舵槓上的小孩們享用的)。船家男人們,則是在卸完貨後上岸去館子裡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這時節,若遇船上裝的是紅棗、李子、生薑和辣椒之類,那船老闆會客氣地抓上一 把送與買賣人,於是,河岸邊會蕩起一片樸拙憨直的笑聲。

當年津市的九澧船民,由於長期受高危職業風險的影響,以及對大自然的敬畏,他們形成了一整套由來已久的風俗文化,明顯的,便是船民們的諸多禁忌。比如說,他們視船頭為聖處,不得隨意穢瀆,如孕婦上船頭,亂曬衣物和大小便等,均在嚴禁之列。若違者,需燃放鞭炮和掛紅布等以示消災納福。在日常生活中,船民們為趨吉避害,一律叫諱稱,從不犯忌,比如說,他們最忌“翻”,“沉”等字樣,都以“車”代“翻”;“泡”代“沉”;“反舵”叫“車舵”;“盛飯“叫“裝飯“等。姓氏上,亦有規矩講究,姓陳的,因忌“沉”,要叫“泡”師傅;姓龍的,因怕褻瀆龍之神威,得叫“溜”師傅;姓杜的呢,暗合了“倒”、“鬥”和“堵”的諧音,要叫“順”師傅;姓“孟”的,得叫“醒”師傅(原窯坡鄉有個孟家州,但船民們卻叫“醒”家州)等等。他們大都信奉“楊泗菩薩”,各地均立有楊泗廟。每逢古歷六月初六,均集會舉行“楊泗會”和古歷三月十八的“娘娘會”。其時,船民們會前往廟會燒香焚燭,餚饌獻供,且接戲班唱戲,祈願神靈庇佑,平安吉祥等等。

多少年過去了,隨著陸路交通的迅猛發展,曾經獨佔鰲頭的津市水運行業,漸次式微,往日檣桅林立,風帆揚波的景緻已成過去。應該說,這種固有的傳統優勢的離去,意味著現代新型城市的崛起——無論如何,這座城市的歷史記憶裡,絕不能抹掉“九澧門戶”與水結緣的濃重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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