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29 代課老師


代課老師

夜幕下,相思河畔顯得格外地靜謐。

代課老師​宿舍裡,李老師望著樓梯間小閣樓的天花板,抽著古湘煙,深深地吸一口,再悠悠地吐出。那菸圈兒不斷擴散,擴散,最後就同空氣一樣看不見摸不著了。

代課老師​暑氣還沒有收斂,鴻運扇像只揹著犁鏵的老黃牛,不緊不慢悠悠轉動著,並沒有帶來多少涼爽。明天考試,歲月如歌,又是一個三年。 記得新生報到時,還是一張張怯生生的臉,上課鈴一響,教室裡像收割後田裡立著的稻草把,一個個頂著蓬鬆松亂糟糟的頭髮。偶爾幾隻髒兮兮的腳丫子從那看不出是白顏色的爛球鞋裡擠出來亮個相。和他們朝夕相處三年後,如校園裡的梧桐樹,風華正茂,明淨如妝,長高了,長俊了……李老師把菸頭掐滅,丟到菸灰缸裡,又靜靜地躺在靠椅上,思緒萬千。明天考試,考三天,三天後,他就要“種豆南山下”“戴月荷鋤歸”了。在辛勤耕耘的黑土地上光榮下崗,到黃土地上再就業。李老師彷彿被什麼東西哽噎著胸口,眼前卻又驀地浮現出全班同學的頭像來…… 坐在第二組第三個的是孟立新,那是個吃苦耐勞沒孃的孩子。“沒孃的孩子像根草”,他父親外去打工後,他連草都不像了。家裡的體力活幹過不少,上相思河河邊撈絲草餵豬,挑牛糞下地肥田。農忙時節,他經常因在家趕早工而遲到,然後低著頭愧疚地喊聲報告,那模樣,李老師從不忍心再去責備他。那次全校舉行升旗儀式,旗子升到半空,滑輪卡住了,全校師生面面相覷。這時,從隊伍裡走出來孟立新,哧溜溜像猴子一樣爬上了高高的旗杆,幾下拾掇完畢,五星紅旗迎風飄揚,頓時,掌聲響滿了整個操場。孟立新笑了,李老師也笑了。楊華呢,第三組第四個,那是個皮膚黝黑的“非洲移民”。有次被數學老師罰站到操場上,好熱的天,太陽火辣辣曬得石頭都冒青煙,李老師只好悄悄地送頂草帽給他戴上。楊華的眼裡閃爍著晶瑩的淚花,汗珠兒吧嗒吧嗒掉在燙人的水泥操場上,卻依然昂首挺胸。這是個倔強的孩子,他把自己的頭看得太高貴了,直直地曬著也不肯低一下頭。李老師心疼地嘆口氣,他不能“搭空白”把楊華拉到陰涼些的地方。那次他把楊華拉進教室,數學老師像炸了火藥桶:誰叫你進來的?目中無人!就是校長要你進來沒 經過俺的同意也不行!真的是搭空白!完了,還兇巴巴地剜了李老師一眼。2 李老師暗忖:哎!臣本布衣,也沒人在朝中,一不帶‘長’,二不帶‘頭’,沒權沒錢的你搭個麼得‘空白’?哎!代課老師!——不過,代課老師怎麼啦?買貨一個價,貸款一樣息,走路左右左,跳舞一二一,吃的五穀雜糧,拉的是銨氮磷鉀,生於斯長於斯,又不是天外來客,就不興俺代課老師愛護學生啊?他真懊惱那次的窩囊,為什麼不把楊華拉到陰涼些的地方?不就是剜一眼嗎?不痛不癢不要命,學生也是爹孃的娃,幸虧楊華這小子身體棒,早餐能‘饅頭苦幹’三四個,要是曬出個三長兩短,校長也不會搭你老師的‘空白’了。 哎!代課老師!假如那時候有幾個雞蛋,也不至於暈倒在考場上,喪失了當正式老師的機會。假如家裡再寬裕些,“先天不足後天補”買個城鎮戶口搖身一變像數學老師一樣昂昂乎如廟堂之器。再假如有個父親上躥下跳,硬要人家說他傷了筋骨餓了體膚憂國憂民成了殘疾撈個‘工傷’,那麼他早就以工代教混入了齊宣王吹竽的隊伍。學校裡的教師這幾種來源的並不在少數,雖然他們中不乏有把‘肱二頭肌’硬要說是‘雄二頭肌’的人選,但那種為了樹立威信的河東獅吼音量恐怕達到了噪音的分貝。學校的代課老師只剩下李老師了,本來上期他就要回去安居樂業的。但這畢業班如同五爪朝天椒,成績雖好卻搗蛋,李老師一走,等於唐僧廢了緊箍咒,哪有孫悟空不大鬧天宮的?李老師就雞肋般的留下了。 學校工作常會每週一次,但多數的會李老師要提前出來。這倒不是違紀,而是那句逐客令:下面請公辦老師留下來,有事再議!這句話的潛臺詞只屬於李老師一個人。人貴有自知之明,李老師忙不迭起身離席,心裡莫名湧起一種“荷戟獨彷徨”的孤獨。要不是為了月工資,誰願意受那種‘種族歧視’?可對講臺,李老師就是那麼迷戀,就像人們迷戀牌桌一樣。在講臺上神采飛揚,滔滔不絕,學生們輕鬆愉快如痴如醉。那氣氛,那意境,是足可以與‘三打哈’時莊家贏錢媲美。 李老師從不‘三打哈’,但從同事們的閒聊中,得知‘三打哈’是個快樂的大本營,聊得最熱烈的是:“昨天校長的牌打得真好!”“君再來酒家錢經理牌技高,出牌又快!”“那還不如姜副鎮長,上手牌落地,他就出了,團牌算牌非常準確!”有段時間,他們互相競爭攀比,大有誰的牌友是頭面人物就神通廣大前途無量之勢,東風壓倒西風,有時恨不得把聯合國秘書長放在下手。——其實,牌桌上是四個葛朗臺在廝殺,慳吝無比,唯利是圖,赤裸裸的金錢關係。既然‘賭場無父子’,哪還有三代以外的旁系親屬?李老師不喜歡“攀龍附鳳”。當然,他是代課老師,別人也斷不會委自枉屈和他“風雨同桌”。於是,李老師閒了起來,閒得就像他父親放在偏屋裡的黑棺材。3 明天考試,再抽支菸。畢業照擺在桌上,那張張燦爛的笑臉,只要考試完畢,學生們就如同打開了鳥籠的門,再也難得如此相聚。他們就像剛剛長全羽毛的鳥兒,海闊天空,他們要展開翅膀,飛高,飛遠……輕輕的俺走了正如俺輕輕地來輕輕地揮一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 但被子箱子還是要帶走的,因為父親明天早早地就會在校門外等候,父親總是心太軟心太軟,被子箱子一個人扛。整理完畢,房子空曠起來,下一位主人是誰呢?也許又會是老鼠的伊甸園吧。那年他來這裡代課,就侵佔了這老鼠王國,老鼠們為了‘捍衛’它們的領土完整,常常叫囂乎東西,隳突乎南北,還奮起反攻咬破了他的木箱與被子。現在,還給你們,但省去交接儀式。小老鼠探頭探腦地鑽出來,又馬上回去報告喜訊去了。哎!要是當老師的明天考試,不分資格不分等級不管職稱不分鐵飯碗還是泥飯碗,通通公開招聘公平競爭擇優錄取,那倒是要奮袖出臂顯顯身手。在那太陽最光輝的時候,等候著那份屬於他的通知。哎!代課老師,胡思亂想也沒用喲!

代課老師

明天考試,學生要搭車,雖然路不太遠,但有的學生暈車,那又怎麼能進考場呢?暈車寧買了兩盒,搖搖三個熱水瓶,滿的。生活用品全部檢查了一遍,無外乎就是些毛巾牙膏牙刷換洗衣服零用錢,對,還要帶點衛生紙,到時萬事俱備欠了這個東風,人生地不熟豈不急煞人?學習用品也檢查過,應該沒有東西漏掉了。李老師躺在硬梆梆的木板床上,悶熱的空氣圍繞著他,身上粘乎乎的。天氣好熱,噢,對了,還要買幾瓶十滴水防暑,怎麼忘了呢?李老師一骨碌爬起來,相思河橋上,乘涼的人們都已經回去了,偶爾幾盞桔黃的路燈,照著寧靜的小鎮街道,李老師追著他自己的影子向前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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