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上高中的時候，那是2000年，我們那個貧窮的小村子發生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情。我一個遠房表姑的老公死了。
這件事在我的家鄉很轟動。轟動的原因是因為它包含了很多農村人喜聞樂見的八卦因素：出軌、家暴、兇殺和因果。
我上小學時，我的表姑一家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住在離我家不遠的一座小院兒裡。那座小院兒很早就蓋好了，只是有很多年都空著，沒有人住。後來出租給了做皮鞋的南方人。表姑一家回來後住了進去，我才得知，這本來就是他們的房子，他們應該很早就打算要回來住。
表姑家和其他農村家庭一樣，老大是姑娘，叫陳倩偉，長得很壯碩，像表姑一樣。老二叫陳龍，看著就跟我們村裡的男孩兒不一樣，也許是在外面住的時間比較長，打扮上就很洋氣。他們的父親，陳大川，我的表姑父，見人總是樂呵呵的。在他的胖媳婦兒面前，說話不多，媳婦兒說什麼就是什麼，從來不多說一句。兩個孩子似乎對這種情形司空見慣，對他們的父親稍微有些不尊重，很多事情都找表姑拍板。
因為親戚關係，年齡相近，並且住的也很近，我們家的幾個孩子跟他們倆還算能玩到一起。但是明顯能感覺出來他們的見多識廣。聽母親說，他們一家原來住在銀川，不知道為什麼又回來了。表姑的父親文革結束後考上大學，後來畢業，工作分配到銀川。當時家裡已經有四個孩子，表姑上面還有一個哥哥，兄妹倆超過18歲，不能隨父親到銀川，在原籍當起了農民。表姑下面還有兩個妹妹，都幸運地跟著父母到了銀川。
表姑結婚之後也去了銀川，兩個孩子大了之後又回到了家鄉。表姑真是個女中豪傑，回來後又是辦工廠，又是做生意，不像一般的家庭婦女，總是待在家裡，圍著男人孩子轉。我很少看見她，反倒是表姑父接過了女人的活，在家照顧孩子。這樣也很好，總得有人掙錢，有人照顧家呀。
表姑的形象其實也很不一般，個子並不高，大概有1米5，身體矮胖矮胖的，實際上不是胖，而是壯，渾身看著很結實，長著一張大臉。在我看來，表姑的長相真不算好看。大女兒比我小几歲，小的時候很可愛，又洋氣。不知道怎麼回事，越來越胖，上初中的時候，在體重上就和表姑不相上下了。後來聽村裡的人聊天說她得了肥胖症。我搞不清楚是真是假，只是後來每次見面，都是一個大胖丫頭。
兒子陳龍學習不好，也不愛學習，經常和一些早就不上學的孩子混在一起。表姑一點兒都不擔心，反正她不認為孩子以後要靠學習吃飯。
表姑在村裡的人緣並不好，她總不在家，當然交不到什麼朋友。表姑父就不一樣了，大家本來就有點親戚關係，他們家離大伯、我家和三叔家都很近，每天沒事兒了總喜歡來串門。不過去的次數多了，也招人不待見，至少大伯不歡迎他去，三叔閒不住，更不可能老陪著他喝茶聊天。我父親每天早上必定會沏一壺茶，表姑父摸準了父親的脾性，這個時候就來我家了。倆人喝茶聊天還挺美的。我初中畢業的那個暑假，表姑父來我們家的頻次簡直讓人不可思議，我不喜歡出門，總愛在家待著。那個時候我幾乎每天都能看到表姑父。剛開始和我父親還有話聊，後來倆人相坐無言。看著這種場面，我由衷地佩服我父親和表姑父。
表姑父的上午是在我家度過的，下午自己會扛著一把鐵鍬往水渠邊走去。我們村裡有一條很寬的水渠，離我們的家都很近。那個時候，村裡面在水渠邊上種樹，表姑父就每天下午去種樹。掙不了多少錢，好歹有點事兒幹。
表姑父的無所事事讓表姑很不高興，尤其是家裡的吃穿用度都是表姑掙來的。兩個人的爭執也很多，當然每次都是表姑父失敗。有的時候，看著表姑父垂頭喪氣的樣子，再看見他在我家喝茶就不那麼討厭了。
暑假過後，我開學了，不再關心表姑父是不是又去我家找我父親喝茶了，——直到那件轟動的事發生。有一天放學後，聽到父母談論表姑父，我才知道，他居然死了。婚喪嫁娶本來是很正常的事，但是表姑父的死很不正常。他的死跟表姑有關係。
原來，前一天晚上，表姑父喝了很多酒，喝得酩酊大醉，開始耍酒瘋，對著強勢的妻子訴說他的種種不滿。表姑父只有這個時候才敢發洩他的不滿吧。後來對錶姑拳打腳踢，表姑情急之下，找了根繩子勒住了表姑父，表姑父掙脫後往門口跑去。他們家門口就是馬路，正好飛馳過來一輛大卡車，表姑父就那麼死了。
這是我聽說的，也是大家口中的事實。至於真相到底怎麼樣，沒人知道，也無從得知。再後來，我從別人那裡聽到了讓我很震驚的事。原來我的表姑父之前是有家庭的，妻子賢惠，女兒乖巧，家庭和睦。遇到表姑之後一切都變了。表姑那個時候很年輕，不顧家裡的勸阻，執意要跟表姑父在一起。表姑父當時的家在另外一個村子裡，不算遠，他們的事大家應該都知道。難怪那麼多年表姑兩口子跟村裡的人都走不到一塊。
這兩個人在一起之後，據說前妻和女兒在一場車禍中喪生，他們倆之間的阻礙消失了，變成了後來和睦的一家四口。
聽到這些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為前妻和女兒感到悲哀。聽大家說起這件事時，也是充滿了可惜。但是對於表姑父的死，除了震驚，更多的人都認為是當初拋棄妻女的報應，不知道有沒有人真正地為他的離去而悲哀。
那個唯唯諾諾的男人離開了，表姑在監獄了待了幾年，出來後反倒越發的能折騰。她把小院兒以很低的價格賣給了外鄉人，一家人搬到縣城去住。自此，開始了她任性的後半生，我後來聽說表姑跟人合夥做生意，順便還把合夥人變成了男朋友，據說他的男朋友有家室。後來，又跟大隊裡的幹部打得火熱，想在我們村的政壇大展拳腳，當然沒成功。我大學放假回來聽別人說，表姑不知道怎麼惹怒了村裡人，被年輕的小夥子脫光了上衣綁到電線杆上曬了一下午。這件事成了大家的笑談。
那個小院兒的新主人起初並不知道那裡發生過兇殺案，後來知道了，也並沒有怎麼樣。這是一家老實人，女兒在這裡出嫁，他們安安心心地在這裡過自己的日子。
表姑父的死，讓這些樸實的人們再一次見證了因果報應。表姑每一次的出格行為，都作為大家的談資在村裡蔓延。其他的都沒有變化，生活還在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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