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20 40-50年代,沈從文的寫作|沈從文的前半生 分享會

40-50年代,沈從文的寫作|沈從文的前半生 分享會

5月23日,松果生活聯合北京SKP在北京SKP四層的Rendez-Vous舉辦了一場名為“最後一個浪漫派 沈從文”的沙龍,活動特邀蒲實(三聯生活週刊主筆)和姜濤(北京大學中文系副教授)兩位嘉賓,分享自己閱讀沈從文的經驗等。

本期推送,松果君會和大家分享姜濤老師的現場內容,內容略有刪減。

40-50年代,沈从文的写作|沈从文的前半生 分享会
40-50年代,沈从文的写作|沈从文的前半生 分享会

分享嘉賓:姜濤

北京大學中文系副教授,研究領域為中國現代文學,出版有專著《公寓裡的塔》,詩集《洞中一日》等。

我們對沈從文的認識,基本是建設在他30年代的作品之上的,像《邊城》、《湘行散記》、《從文自傳》。30年代是沈從文寫作的一個巔峰時期。讀這些作品時,我們大致會有一個印象就是沈從文是一個田園牧歌式的作者,他愛用抒情的、詩意的筆法描寫湘西社會的變與常,再者就是在書寫中寄託了對一個正在消逝的鄉土中國的輓歌意緒。

到了40年代、50年代,沈從文的形象發生了一些變化,但是他內心的自我抒情非常穩定,雖然歷史在變,他的內心是不變的,這是貫穿始終的。這個穩定的內在的抒情自我並不是封閉的,隨著歷史的變更都有相伴的敞開。特別是在30到40年代的轉折期,他的文學的方式、自我的感知、社會的感知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比如,我們讀戰爭時期寫的《長河》,它雖是《邊城》的姊妹篇,筆法風格也多有延續,但是細讀的話就會發現,這是完全不同的兩本小說,不管是深入探討的問題還是寄託的思考和情緒,都是不一樣的。

我們先從抗戰爆發後沈從文的經歷說起吧。抗戰爆發後,中國變成了一個流動的國家,人、物資,包括機關、學院從北方到南方,從沿海到內地遷徙,沈從文也同朋友從北向南最後到了昆明,1938年初,他曾回過一次湘西沅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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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時的沈從文

其實沈從文自20年代從湘西走出來後,回老家的次數屈指可數,最重要的兩次,一次是在1934年,他回家看望生病的母親,之後便寫了《湘行散記》和《邊城》的結尾及題記。第二次是在1938年初,這次歸鄉對他的寫作也產生了很內在的影響。

戰時返鄉的沈從文

抗戰爆發後,沈從文隨北大、清華的友人一路南下,由北平至武漢、長沙。1938年初,曾輾轉回到湘西沅陵,在大哥沈雲麓的新居“芸廬”中,住了三個月左右。期間,他多次接待經沅陵向後方轉移的文教單位及友人,還在大哥的安排下,與陳渠珍等“同鄉文武大老”會商於“芸廬”。由於對湘西的歷史現實更為切近的瞭解,他也產生了“闢謬理惑”——向外界介紹真實湘西的願望。在動身離開沅陵之前,在給張兆和的信中,他透露了“重寫湘西”的計劃:“我預備寫一本大書,到昆明必可著手”。

在湘西住了一段時間後,沈從文對這個地方的歷史和現實有了更深入的瞭解,所以他想要向外界介紹關於此地的一些真實的信息。過去在他作品裡的湘西,雖然很美很傳奇很浪漫,但可能不是一個真實的當下的湘西。

以下是我概括的沈從文重寫湘西的一些作品:

  • 《湘西》(38年8月起連載、39年單行本)、《長河》(38年8月連載,45年單行本)

  • “十城記”:《長河》(呂家坪)、《小砦》(王村)、《雲廬紀事》(沅陵)、“鳳凰也要寫一個”……

  • 1945—1947年《雪晴》系列:《赤魘》《雪晴》《巧秀和冬生》、《傳奇不奇》(計劃六章)

  • 1951年10月底,赴四川參加土改,1952年家信中反覆提到續寫《雪晴》、“十城記”

40年代中後期,沈從文寫的小說系列《雪晴》,是我個人認為繼《邊城》之後他最好的作品,甚至超越了《邊城》,所以強烈推薦大家讀一下。

沈從文大部分的作品都是在寫沅水兩岸的故事,而沅陵位於此處一個咽喉要道的位置,從湘西到四川、貴州或者雲南都要經過這裡。《芸廬紀事》就是沈從文寫抗戰初期,沅陵這個地方的變化,也是戰爭初期湘西的一個狀況。小說中有個細節很有意思,開頭幾個過境學生經過沅陵,來之前他們讀了一本近乎導遊手冊的小書,來到沅陵也是人手一冊邊看邊對照書中的描寫,這本小書就是沈從文的《湘行散記》,當時這群學生很興奮,覺得這個地方和沈從文寫的一模一樣,處處用獵奇的眼光看待,後來因為語言不通就和當地人起了衝突,這幾個學生就用這本書去打當地人,而這個當地人就是沈從文的大哥沈雲麓,這不就是拿著轉頭打磚窯嘛。

《引子》:一般人過境湘西,對此地的印象:湘西是個苗區(匪區),“婦人多會放蠱,男子特別喜歡殺人”;路極壞、地極險,人極蠻;車過武陵,就是“桃花源”,且有人會趕屍,“若眼福好必有機會見到一群死屍在公路上行走”;文化水準極低,土地極貧瘠,人民蠻悍而又十分愚蠢。(選自《湘西》)

大家可能不明白沈從文為什麼寫這個細節,這個細節具有高度湘西記憶,沈從文認為自己以前寫的湘西雖然很好,但某種意義上已經阻礙了讀者瞭解更真實的湘西,所以這個時候,他想重寫湘西,告訴外界人湘西到底是什麼樣的。

文體的綜合、雜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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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9年沈從文曾經說過,小說既以人事為經緯,舉凡機智的說教,夢幻的抒情,一切有關人類向上的抽象原則的說明,都無不可以把它綜合到一個故事發展中。(1939年8月《小說的作者與讀者》)這是沈從文30年代後期到40年代的文體追求,他理想中的小說是既可以寫人事,寫社會歷史的變動,也可以保持一種很強的抒情性,所以此時他的小說是綜合的,在風景裡寫人事,用抒情解釋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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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從文與年輕時的黃永玉

大家如果讀沈從文的小說會有一個感覺,它不太像小說,寫得非常散。比如《長河》讀起來就很艱難,因為裡面涉及大量的聊天來呈現湘西社會的變化,後來黃永玉說《長河》是沈從文與故鄉父老子弟秉燭夜談的一本知心的書。因為當地人才懂書中的人在聊什麼,對於不瞭解沅江歷史背景的外地人來說,可能會很難。

四十年代沈從文的兩面性

我不懼怕事實,卻需要逃避抽象,因為事實只是一團糾紛,而抽象卻為排列得極有秩序得無可奈何苦悶。於是用這種“從深處認識”的情感來寫戰事,因之產生《長河》、產生《芸廬紀事》,兩個作品到後終於被扣留無從出版,不是偶然事件。因為從當前普遍社會需求來說,對戰事描寫,是不必要如此向人性深處掘發的。(《水雲》中的檢討)

40年代在昆明的沈從文是有點瘋癲的,這個時期他寫了《綠魘》、《燭虛》、《潛淵》、《長庚》,包括《看虹錄》《摘星錄》等非常有試驗性質的作品。這一時期的寫作和他個人生活的一些感情波瀾有關,此時他既是一個追求抽象抒情的沈從文,也是一個寫政治、寫雜文的沈從文。這詩兩個不同的沈從文都存在,他自己試圖在小說中將這兩個方面結合在一起,但這個意圖並沒有很好的實現,他在40年代的小說大部分沒有完成,一定程度上,和這種內在的困境相關。

雖然在40年代,沈從文有很多敗筆,沒有實現自己的文學構想,但是我認為這恰恰是沈從文文學當中非常有可能性的階段,你能看到一個像他這樣高度敏感的多情作家,如何在保持自己寫作中的抒情脈絡的同時,努力克服自己的限度,去參與、去介入、去包容處理他支持的那個歷史環境。

五十年代的沈從文

我們印象中的沈從文在1949年之後基本放棄文學,後來轉向了文物研究,建國之前,他因受過很大的壓力和批評,一度精神危機甚至還自殺過。所以,也有所謂“沈從文的後半生”的說法,這個說法裡包含了一個知識分子受難史的線索,往往也會伴隨某種歷史的悲情。這樣的敘事不能說錯了,但是太簡單了,簡化了沈從文與新中國關係的複雜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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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從文和夫人張兆和在家中翻閱畫冊(攝於1986年6月7日)

雖然有過精神危機時期,但是沈從文很快就從這段精神危機中調整過來了,和同時代的很多知識分子一樣,是比較積極地面對這個鉅變的社會環境,包括他的文學創作,其實一直沒有放下,一直到60年代,他都還在計劃寫小說,當時的相關單位還挺支持的,給他提供空間和相應的條件。最終沈從文沒有寫出小說,原因並非外在的干預,而是他自己的年齡以及創作上一直沒解決的問題,他轉向文物研究,應該說也是一個自動的選擇。

1951年底到1952年初的這段時間,中共曾組織很多知識分子參與到新區土改工作,沈從文和朋友們非常積極地面對這件事情,他自己也覺得通過土改也許可以改善他過去的精神危機,讓他走出來真正地面對這個時代。

沈從文當時去了四川內江,在川南呆了大概三個月,這個過程中他給家人寫了大概十五萬字的書信,他想要參照1934年回湘西的經歷,最後通過整合書信整理出像《湘西書簡》或《湘行散記》這樣的作品。雖然四川之行不是專門的文學創作,但是沈從文的這些書信還是具有高度的文學性,他把自己的內心感受、思考以及對新社會的觀察都寫了進去。

由於對基層鄉村有了更內在的瞭解後,沈從文也有了新的文學衝動,他覺得可以把40年代許多未完成的工作繼續完成,比如《雪晴》,雖然寫得很好,但是他覺得可以寫得更好,他參照的對象是當時很有影響力的作家趙樹理,他認為湘西在近代中國的發展變化要遠比趙樹理寫的山西故事更具戲劇性,更傳奇。40年代的沈從文要求風景、故事和議論結合,此時他覺得沒必要勉強自己,就學習趙樹理講故事行了。但是從沈從文後來的書信可以看出,他一直在討論怎麼寫風景和人事,最終還是不能割捨,所以此時,他延續了40年代的努力,想在風景和人事抒情和歷史之間建立一種綜合。小說雖然沒寫出來,從書信中的一些片段中,也多少看出他努力的方向。

比如,他曾寫到在土改的過程中一次批鬥地主的大會:

今天,我們到一個山上糖房去,開一個五千人大會,…來開會的群眾同時都還押了大群地主(約四百),用粗細繩子捆綁,有的只縛著頸子牽著走,有的全綁。押地主的武裝農民,男女具備,多帶刀刃……從各個山路上走來時,拉成一道極長的線,用大紅旗引路,從油菜田蠶豆麥田間通過,實在是歷史奇觀。人人都若有一種不可理解的力量在支配,進行時代所排定的程序。

情形離奇得很,也莊嚴得很。任何書中都不曾這麼描寫過。正因為自然背景太安靜,每每聽得鑼鼓聲,大都如被土地的平靜所吸收……反而給人以一種異常沉靜感。

在這一段裡面,沈從文把自己理想中的綜合的文學追求實現了,就是在一種沉靜的自然背景中,寫歷史發生的鉅變,寫人的行動,“情形很離奇”,但感覺很莊嚴,文字中有一種自我對大歷史的認同,也正因為有了自然的襯托,人的行為和鬥爭也顯現出一種整體感和必然性。

讀好沈從文,其實不僅是讀他本人,也是讀二十世紀的歷史。

活動現場花絮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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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果生活 X SKP 沈從文專場分享會,分為於北京SKP舉辦的“沈從文的前半生”和於西安SKP舉辦的“沈從文的後半生”。接下來,松果君將陸續推出這兩場活動的回顧內容,感興趣的小松鼠記得關注。

下一期,松果君將會分享“沈從文的後半生”之三聯生活週刊主筆丘濂的現場內容。

往期回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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