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 | 山東省人民檢察院
大家好，我是講述人張振紅，是德州市平原縣人民檢察院第一檢察部負責人。
從事公訴工作，就好比是在織網和拼圖，通過審查閱卷、引導偵查、調查補證等一系列工作，把殘缺變成完整，把不可能變成可能，從而讓證據更好地形成鎖鏈。今天，我要向大家講述的是我辦理的一起特殊的“零口供”強姦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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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振紅：
剛接到案子的時候，我的內心久久不能平靜。涉案人員共同生活在村子裡左鄰右舍，一位是43歲的家中頂樑柱張星，一位是77歲的高齡老婦人唐燕華。立案後，一位堅稱自己只是毆打了對方，一位報案說自己被強姦。如果是老婦人在說謊，77歲的她活了大半輩子為何要賭上自己的清白？如果是男人在說謊，在零口供的背景下，如何讓他受到應有的懲罰？為了查清案子的真相，挖出案件的有效證據，在看完公安機關的訊問材料後，我先去德州看守所提審了犯罪嫌疑人張星。
張星：
我那天就是喝多了酒，可能動手打了她，別的我什麼也不記得了，我什麼也沒幹。她說我強姦她了我就強姦了嗎？我平時去KTV都不找小姐，再說我自己有老婆，用得著強姦她嗎？她已經七老八十了，我犯得著嗎？再說，平時我們鄰里關係都很好，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我也不知道我哪得罪她了，還是檢察官呢，能不能動動腦子！
張振紅：
一米八的個頭，稍黑的膚色，歪著頭、虛著眼睛與我對視，自我、偏執、冷漠是他給我的第一印象。見面還沒等我說幾句話，他的反應就很強烈，一直在急於撇清自己的嫌疑。在心理學上來講，他的舉動很有可能恰恰是暴露了他在說謊。在靜靜聽他抱怨完以後，我告訴他我就是來了解一下當天的具體情況的，沒有認定他一定實施了強姦，在他情緒慢慢緩和後，我從他口中瞭解了事情的大體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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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從2016年10月15日那個夜晚說起的。剛與老丈人喝完酒的張星在回家途中看到老人李家富屋裡還亮著燈，屋裡竟影影綽綽的有個人影。耄耋老人李家富早年因車禍常年癱瘓在床，沒有老婆孩子。見他可憐，鄰居們有時候便自發輪流去照顧他。“這麼晚了，是誰在裡面？”張星好奇地向屋裡走去，“哦，原來是住在前院的鄰居唐燕華”，因為李家富這幾天感冒了，唐燕華不放心，來給他喂藥。
“憑什麼一個癱了的老頭還有這麼多人來照顧他？！”張星心中憤憤不平，想到自己在家受的冷落，心態愈發扭曲起來。他在屋裡逛了一圈，看到唐燕華喂完藥後到東屋刷碗便跟了出去，在酒精的作用下，他只覺得口乾舌燥，意識也不是很清醒。
根據李老的證言，當晚唐燕華給他喂完藥離開後，沒幾分鐘，他忽然聽到東屋那邊有什麼東西被撞倒了，接著是唐燕華的一聲驚呼，他焦急地朝東屋喊了幾聲，但無人回應。之後，他聽到雜亂的腳步聲；隨著門被“咣噹”一聲帶上，有人奪門而出，院子裡瞬間恢復了安靜。
事發後，張星迴到家對妻子稱自己打人了，要出去躲幾天，拿了幾件衣服就連夜離開了縣城。
可幾天後，他又折返回村。雖然他想著唐燕華應該不會報警，但他仍有一絲不-放心，就回來威脅著老人簽下諒解書，大搖大擺的走了。
本以為這件事到此就過去了，可沒想到，唐燕華居然告自己強姦了她，這讓張星著實氣憤。所以，他一門心思想要洗清罪名，早點兒出去。
那麼，張星說的是事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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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件到此，困難才剛剛開始。沒有任何物證、證據鏈條不完整、嫌疑人堅決否認，被害人還和嫌疑人簽了諒解書……就當時的情況看，要想起訴，非常困難，除非找到確實充分的證據，否則只有一位證人證言很難定罪。
提審回來後，我們進行了討論。在嫌疑人拒不承認自己的犯罪事實、案子缺乏重要證據的情況下，我們決定去受害人家裡走訪調查。
事不宜遲，我們迅速聯繫偵查人員，並立刻出發趕往村子。當真正面對老人時，她的狀態讓我心頭一緊。77歲的唐燕華早已滿頭華髮，身材消瘦，厚款棉質的老款中山裝在她身上顯得異常單薄。她倚靠在門框邊，渾濁的雙眼呆望著我們，一臉愁容。
唐燕華說的是與張星的供述截然不同的版本。
她說，案發當晚，張星趁自己不注意，將自己強姦。本來打算就這麼忍氣吞聲地過去，可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老人被強姦的事漸漸在村裡傳開了，村裡人免不了說三道四，唐燕華把這些都看在眼裡，恐懼、丟臉、惱怒支配著她，不敢出門，不敢說話，不敢見人。眼看著老人的狀態越來越不好，街坊們明白，這是老人的心結。在大家的勸說和鼓勵下，事發半個月後，老人終於鼓起勇氣，報了警。
2016年12月，張星到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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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從她口中瞭解到，張星拿著諒解書來找她，下跪、恐嚇、哭求她簽字，因覺得丟臉，加上張星的恐嚇，自己又是文盲，便稀裡糊塗的在諒解書上按了手印。後來面對人們的指指點點，實在咽不下這口氣，就報案了......說到這裡，我看到她泛黃的眼球突然變得模糊，兩行老淚慢慢流下來，我緊握住她的手，衝她點點頭，告訴她有我們在，放心。“那，您還有沒有什麼遺漏的物證呢？比如您那天穿的衣物。”
聽到我的詢問，我注意到她的眼神恍惚了一下，直覺告訴我，一定還有什麼是我們不知道的。難道是老人有所顧慮，擔心再次受到傷害？“您看我們現在就是要通過法律還自己一個公道，法律需要證據才能抓壞人，既然已經報案了，我們就一定要讓他得到法律的制裁，您不用擔心，所有的證據我們都會保密。”在經過開導解釋後，被害人拿出了案發後因怕丟人所以藏起來的內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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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老人家回來，總算有些收穫。但老人的狀態讓我的心一直揪著。“如果最終犯罪嫌疑人都不承認有罪，我能否憑藉證據將他繩之以法呢？”抱著這樣的想法，我決定拋開被告人的供述，認真審核每一份證據材料，從被害人陳述到證人證言，找出能夠相互印證的部分。
現在，只差一個重要證據，就是被害人的衣物上是否有嫌疑人的DNA？！
我先將衣物拿去送檢，然後再次提審了張星。這次，他還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我有老婆孩子，再說我怎麼會對一個年近80歲的老太太產生興趣呢？”“那你為什麼找唐燕華寫諒解書？”“我喝多了，可能不小心打了她幾下，我是給她道歉去了，她自己寫的。”面對我的質問，他總是一副無賴狡辯的樣子。我們就這樣僵持著，忽然，我的手機響了，是案子的偵查人員。他告訴我，在被害人的內褲上檢出了被告人的精斑！
“好！”我心中大喜。接完電話後我回到座位上，盯著張星問：“剛才有偵查的同志打電話來說找到你作案的重要證據了，我再最後給你一次機會，你是否承認自己當晚強姦了唐燕華？”“我沒有！”他也瞪大雙眼回應我。聽到這裡，我不再與張星多做糾纏。這是我手中的底牌，我決定先不告訴他。
通過分析張星的心理，我提前做了細緻的開庭預案。張星認為，只要拒不承認犯罪事實就不能定罪，但"零口供"定罪的關鍵是證據確實充分原則，通過仔細梳理李老的證人證言、內褲的精斑等證據鏈條，我內心確信該案即使零口供，也能定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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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庭時，被告人仍然拒不承認犯罪事實，對所有的訊問均回答喝醉了不知道。被告人的辯護人也做無罪辯護。根據之前的開庭預案，我接連拋出一系列問題：“如果當時是真的喝多就失去意識，為什麼要連夜逃跑？”“你承認那晚見過唐燕華，因為失手打了她寫了諒解書，那為什麼在唐燕華的內褲上有你的精斑？”
當我拋出這個問題，我在張星的臉上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他驚愕的看著我，一臉的不敢置信；轉而又焦急地盯著他的辯護人，企圖尋求幫助。隨後，他的辯護人對物證鑑定提出程序違法要求非法證據排除，我向他們進行了解釋，證明物證提取完全符合要求。
此後，張星的心理開始動搖，我乘勝追擊，馬上通過電子示證系統將犯罪證據當庭一一出示，所舉證據形成了完整的證據鏈條，所有的證據在審判廳大屏上同步播放，客觀、直觀、清晰地還原了案件發生的全部過程，揭露了被告人張星酒後強姦77歲老人的醜惡行徑。
在鐵的證據面前，被告人從開始時的強詞奪理到後來啞口無言，最後陳述時只說了一句“讓辯護人幫我辯護吧”, 其辯護人也表示沒有新的辯護意見。
最終，在大量的證據和公訴人的有力指控、當庭教育下，被告人羞愧地低下了頭，無力地說希望法庭能對自己從輕處罰。法庭採納了我的公訴意見，認定被告人犯強姦罪，判處有期徒刑四年十個月。
至今，我仍然記得，庭審後，被害人微顫顫的雙手緊緊握住我的手，滿眼噙著淚水，一句話也沒說，卻讓我感受到沉甸甸的信任。
案子了結了，張星得到了應有的懲罰，那被傷害的唐燕華怎麼樣了？半個月後，我又重新回到了村子裡，唐燕華正在院裡洗衣服，看起來她臉色好了很多，我放心了不少。她見我來了，起身迎我進了大門，牽起我的手，接過我的公文包，問我吃飯了嗎......
後來，我們專門派檢察官到村子裡講法治課，通過法治教育告訴村民們，如果遇到搶劫、盜竊、故意傷害等違法犯罪的時候，一定要及時的報案，勇敢的拿起法律武器保護自己！
張振紅，女，1976年6月出生，漢族，中共黨員。1996年10月參加工作，歷任書記員、助理檢察員、檢察員、公訴科科長，現任平原縣人民檢察院第一檢察部負責人、一級檢察官，先後榮獲全省人民滿意政法幹警、全省公正執法標兵、全市優秀女檢察官、人民滿意的政法幹警、婦女兒童工作先進個人等市級以上榮譽，並被省委政法委和省人事廳榮記個人二等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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