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3 《小偷家族》:从三种角度解析边缘者的情绪共谋

前言:是枝裕和是日本著名的导演、编剧,用温情的手法展现家庭生活的琐碎是他一贯的风格。他的作品常常将对现实社会的思考孕育于日常的叙事情节中,折射出世间百态。是枝裕和的电影魅力,来自于生活化的叙事性,细腻内敛的纪实感,以及以一种疏离的态度探讨处于社会底层人物的生活态度。

《小偷家族》这部电影更是延续了是枝裕和惯有的个人风格,一群在夹缝里生存的边缘人,一群被原生家庭抛弃的人,组合在一起相互合作,构建出一个温暖的家庭。影片2018年一经上映就获得无数人的喜爱,并且还获得了第71届法国戛纳国际电影节最佳影片金棕榈奖。

《小偷家族》讲述了在东京都市一座破旧的老房子里,局促的生活着柴田一家五口人,在工地当临时工的柴田治经常带着儿子祥太到超市偷盗食物和生活用品。在一天回家的路上他们遇到了独自在外的四岁小女孩友里,便把她带回家里,起初妻子信代主张把小女孩送回她原来的家中,但当他们看到友里的原生家庭情况后心生恻隐,将她留了下来。原本柴田家五口人就靠着老奶奶初枝的养老金度日,如今多了一口人,家里从前平静的生活被打破。

今天,我就从影片的人物特性,主角对于生活的态度、以及导演的叙事风格三个方面来分析这部影片中体现出的边缘人物的挣扎、温情与真实。在第四部分我会结合影片谈谈我对于生活与家庭关系的几点思考。

《小偷家族》:从三种角度解析边缘者的情绪共谋

01、没有血缘关系支撑的边缘群体,组成了有亲情羁绊的家庭

影片一开始就是父亲柴田治和儿子祥太的镜头,父子俩如常地走进超市,柴田治锁定目标打好掩护后示意,祥太动作娴熟地将“猎物”装进书包,转身离开,成功完成偷盗。导演用这个沉默的场景交代了两人的社会身份——小偷。后来父子俩在寒冷的夜里发现了小女孩友里,将她捡回了家。新成员的加入,将镜头带入了柴田一家蜗居的破旧狭小的生活环境里,交代出父子俩因为贫穷而偷盗的原因,小偷家族家庭成员的身份也随着剧情的推进一一显现出来。

奶奶柴田初枝是一个被亲生儿子和儿媳抛弃的寡居老人,靠养老金为生,和治、信代这一对假夫妻组成一家人。信代原本是应召女郎,曾因为三角关系和治一起杀死自己的丈夫,事后治顶罪坐牢。信代在一家洗衣房当女工,治出狱后在建筑工地当临时工,时常与自己当初因为偷车而捡到的“儿子”祥太一起在商店行窃。柴田治的妹妹亚纪则是奶奶前夫的孙女,在一家风俗店从事着色情服务。

在是枝裕和的电影中,长期处于困顿,被忽略的边缘者比比皆是。他们游离在主流群体之外,难以有正常体面的生活,只能孑然一身,或是如同柴田家族一般,寻觅到彼此,抱团取暖。主流社会则很难接受他们。

柴田治因一次意外在工地受伤,原本希望得到补偿却因为他是临时工身份一无所获; 信代作为薪水最高的熟练女工也成为裁员时的首要考虑对象;友里和信代洗澡时发现了彼此身上相似的被电熨斗烫出的伤痕,信代知道了友里被父母家暴的经历;一家人看到电视上播放着找友里的寻人启事后,便给友里改名为“玲玲”将其留下;亚纪用抢走父母亲情的妹妹纱香的名字作为艺名。一家人的食物中几乎没有肉,面筋、可乐饼和方便面是他们最常吃的东西。

《小偷家族》用一种从容不迫的疏离基调,既不渲染悲情,也不做道德批判,透过柴田家族非血缘关系的缘分,从种种细节里来讲述他们的遭遇。全片并不刻意追求戏剧性,光是以一连串不煽情的细节,看似不经意的淡淡温情,就使得无情的现实更显残酷。

他们即以偷窃讨生活,也被生活偷窃了人生。但当他们仰望夜空时,虽然看不到烟花,“听见”烟花就足以让他们感到快乐。这种清晰的快乐,也让观影者在暖情的心酸里,产生对卑微边缘者深刻的同情和强烈的情感共鸣。

《小偷家族》:从三种角度解析边缘者的情绪共谋

02、即使身处沼泽,千疮百孔的生活里也有美丽的瞬间

影片既有生活造就的血淋淋的伤口,也有美好的瞬间。柴田治和信代虽然做着朝不保夕的工作,有过灰色经历,信代遭受过来自亲人的暴力,但他们依然性格完整,同情比他们弱小的人。作为生活里世俗意义上失败的人,却成了这个家的主心骨。而亚纪从一个有血缘关系的家庭离家出走,却在没有血缘关系的家庭里得到了关爱。她从事的色情行业在这个家里并不会受到歧视。

房屋的主人,唯一享受着社保的奶奶,社工劝她搬到公寓去住,是担心她一个人凄凉的死在居所而没有人发现。两个被捡来的孩子,都是被亲生父母所遗弃、厌恶的,他们在这个家庭里得到了温饱和爱护。没有血缘的五个人形成了上有老、下有小的家庭结构。盛夏时节,一家人手牵着手在海边逐浪,年老的初枝凝望着他们,用沙子盖住腿上的老年斑,无声的说出了“谢谢你们”。

在影片中是枝裕和还将人间烟火气浓缩于食物里。可乐饼贯穿了电影的始终。

开篇寒冷的夜里,两人行窃后路过街角看到玻璃柜子里散发热气的可乐饼,毫不犹豫的买下,并将这份热乎的爱意带给家人。他们看到友里的第一句话就是:”要吃可乐饼吗”。片尾小偷家族已经破碎,祥太看望柴田治时,两人在小屋里如同以往一般吃着可乐饼蘸泡面。一幕幕都充溢着温情,一块可乐饼,仿佛拥有了直抵人心的治愈力量。

是枝裕和说:

我想捕捉的是千疮百孔生活中的美丽瞬间,于是,夏天的蝉鸣、轻柔的海风、绚丽的烟花、盛满宇宙的玻璃弹珠、尤里笔下充满稚爱的蜡笔画都被定格在镜头里,悲哀又美好。

《小偷家族》里是枝裕和在坚持着自己宝贵的东西,尽管不断用镜头诠释着边缘者在生活重压下的脆弱,以及终究逃不过的法律制裁。他仍然是把天平切斜于人性的温存和情感的陪伴,观影人在支离破碎的生活幻影里捕捉到的那么一点点星光,就足以照亮世间大多不如意者的卑微内心。

《小偷家族》:从三种角度解析边缘者的情绪共谋

03、是枝裕和式的隐喻叙事和剧情反转,表达出的真实人性

《小偷家族》里充满着各种隐喻和伏笔。

比如电影中祥太和友里一起看蝉脱壳的过程,并充满孩子气地为它加油,以至于被雨淋湿。这一段情节看似只是两个孩子流露童真的细节,实际上是祥太认知发生改变的一种暗示。正如蝉要完成蜕变,才能获得正常的发育,祥太也必须脱离这个家庭,避免自己走向更黑暗的深渊。从这一次观察蝉之后,祥太开始对偷盗行为犹豫,加上他和友里在商店偷盗,老爷爷发现后告诫他,不要再让妹妹偷东西,激发了祥太内心想要结束这种生活的想法。

心怀矛盾的祥太问信代,偷盗到底算什么样的事,祥太曾和柴田治说商店里的东西不属于任何人,信代则说: “那意思不是说,只要商店不倒闭就可以。”她认为只要商店没有倒闭关门,里面的东西都是无主的, 可以按需取用。商店就像这家人的喻体,商店因为小偷家族的“不告而取”其 实已经处于一种随时会歇业的状态, 正如这个没有血缘联系家庭也是摇摇欲坠的。

除了隐喻以外,电影中的反转也让人惊诧。

祥太在偷窃时被发现而摔断了腿,在警方的审讯中,亚纪才恍然意识到,奶奶收留自己,但是每个月都去向自己的父母要抚养费; 祥太在医院里,治马上带着一家人收拾了东西准备逃跑; 祥太最后告诉治,自己是故意被抓的,只有这样他才能结束这种生活,原来是祥太主动造成了一家人的分崩离析。这一层反转重新审视了现实的严酷,对边缘者来说情感必须让位于生存。

但是仔细品味电影,又会梳理出下一层的反转: 奶奶虽然瞒着亚纪去找她的父母要钱,但是这些钱全部保留在假牙盒里,虽然没有直言是留给亚纪的,但是从奶奶取钱时当着亚纪的面念叨出密码可以推断,钱是奶奶为亚纪要的; 治在带领家人逃跑时还带上了祥太的鞋,他说自己准备抛弃祥太,更有可能是为了祥太能与自己割舍,过上正常的人 生; 而祥太对自己被抓真相的袒露,也是一种缓和愧疚的袒露

《小偷家族》有一贯的是枝裕和式的电影魅力,是来自生活流的叙事,纪实性的影像以及内敛而细腻的情感表达,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 客观疏离地塑造社会边缘者的生存境遇。而通过进一步的深入理解,电影里的种种隐喻与反转则揭示了人物对于自我内心的善意发掘与自省。

起初来看,影片人物来自原生家庭的创伤让人唏嘘,而家庭成员给与彼此的温情,让人在荒凉破败里感受到了暖意。可当拼凑的小偷家族最终瓦解,如同被一记闷雷击中,让人心有震颤久久不能平静。祥太的自我觉醒,导致家庭的离散,真实的善和真实的恶开始冲突对立,成为影片的有力一击,也显示出了人终究要走向“正轨”的社会主流。

《小偷家族》:从三种角度解析边缘者的情绪共谋

04、基于《小偷家族》的,谈谈我因这部影片引发的对于生活的几点思考

《小偷家族》整体风格都有一种冷漠感,在沉郁的基调里直面生活琐碎的痛苦和无助,又从主角不美好的境遇里,展现出生命的坚韧,向寒冷世界输送着暖意。是枝在这部电影中尝试对当下的日本社会进行真实投射:老龄化、边缘人物、经济危机、家暴、遗弃以及人们的孤独与迷茫,等等这些是整个社会共同面对的命题。

而通过影片中几位边缘人物的关系,让我对于生活和家庭关系有了更加深入的理解,这种理解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①不论身处何地,人都要有自力更生的能力

小偷家族的成员面临的最大的现实困境就是经济问题,年迈的奶奶靠着领取养老金度日,柴田治和信代做着没有薪水保障,随时会面临开除的低收入、高体力工作。家庭主力的收入不足以维持整个家族的温饱,导致祥太在适龄年纪也无法上学,只能带着友里一起偷盗。

盗窃是柴田一家获取经济来源的方式之一,这也是这部影片最大的争议所在。同时也反映出了教育缺失带来的人性缺憾,“人穷不能志短”是这个社会的主流价值观。不依附他人,自力更生,靠自己努力奋斗的人才有做人的底线与骨气。

《小偷家族》:从三种角度解析边缘者的情绪共谋

②即使身陷沟渠,也依然要仰望星空

在小偷家族里大家生活在社会的底层,艰难的生存着,大人们都是有缺陷的,但也都有各自的美好瞬间。即使维系家庭关系的背后有龌龊和不堪,却总有几段情真意切。信代因为守护友里而失业的决心是真切的,祥太在公交车上对治偷偷说出是“爸爸”是真切的,奶奶初枝在海边对大家默默说出的“谢谢”是真切的。

柴田一家是身在沟渠之中的边缘人物,但依然在内心里怀有对他人的温情。越来越多的人已经认识到,物质上的富有远远不够,精神上的富足才更为重要。一个人的生活精致程度或多或少和经济能力成正比,倘若只是不停的为生计奔波,而无暇顾及生活的细枝末节,就仅仅是在生存而已。

《小偷家族》:从三种角度解析边缘者的情绪共谋

③亲情的维系不光是靠血缘关系还有相处陪伴

是枝裕和曾讲过一个故事:他在拍电影《奇迹》的时候,很长一段时间没回家。有一天晚上,他终于回到了妻子和女儿守候着的家中,三岁半的女儿在角落读绘本,时不时向他瞟几眼,就是不到他的身边。第二天他出门之前,女儿站在玄关说句:“下次再来啊。”他苦笑了一下,心里很受伤。他想,真正的爱与亲密, 大概仅仅依靠“血脉相连”是不行的。

这件事情带来的思考后来成为他作品的主调,《小偷家族》就着重表现着“血脉关系”和“陪伴时间”的这种对立冲突。现实生活中,我们也见过许多这样的例子,亲生父母对孩子的关心程度还不如陌生人给的多,原生家庭带给人的创伤更为致命。血缘是如此冷酷,但相伴却很温暖。

结语:

《小偷家族》是一部既让人觉得残忍卑劣又会让人觉得温情感动的电影。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小偷家族,他们所展现出的边缘者的劣根性让人唏嘘、唾弃,但他们人性中固有的温存也无法辩驳。一家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生活在一起,相互依偎带来的美丽与温柔就像是夹缝里的光亮,这种生活中诗意片刻的捕捉让人觉得温暖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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