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禧年前後建設的金山開發區，用相當誇張的形容就是這裡距離成為「閩東雄安」只有一步之遙。然而人的際遇尚且難以預料。

榕城廣場未曾料想自己如何被選中，又如何不了了之。

時間是一排未開封的盲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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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搬到金山這片也是近五年的事情，當時已經幾乎沒人說「金山開發區」這個詞了。

我回鼓樓區和同學聚餐，返程時公交開了足足有一個小時。我有點惱火，問我爸：「這也太遠了吧，為什麼要搬到這裡？」

爸爸說：「你看我們家樓下就有區政府、大劇院、大廣場。等地鐵開通，這裡就是福州的市中心，榕城廣場就是新的五一廣場。」

△「進城」時候總是要飛渡閩江

我不耐煩：「我們家樓下明明都是柴油機和裝潢店啊。」

「那我給你介紹一下我們家周圍吧，」爸爸打開手機裡的電子地圖：「我們家在金祥路，這裡是閩江大道，這邊是金山大道……」

「嗯。」我點點頭。

「然後，」爸爸兩指捏著，把地圖縮小了些，「附近還有金環路、金榕路、金池路、金河路、金巖路、金塘路、金康路、金達路……記住了嗎？」

「馬什麼梅？」

△金山一帶部分路名

我在榕城廣場旁住了多久，家樓下的地鐵站就修了多久，距離市中心、博物館、圖書館也「遙不可及」了多久。

△地鐵2號線「金祥」站建設（2017）

二號線終於快要開通的時候，我趁著晚上沒人，溜進初見雛形的地鐵口裡左顧右盼。地鐵裡雜亂的鐵板和泥灰有些冷漠和荒涼，漫長的等待消磨了原先的期待。

△地鐵二號線「金祥」站在建A出口（2019）

在此期間，榕城廣場地上的石磚都壓塌了也沒有成為五一廣場，只是成了一個超大停車場。

△榕城廣場入口處不平整的地面

然而生活在這裡的人們，依然如期創造出了自己的市民廣場。

榕城廣場盡頭是個圓形室內場館，中間是開闊地，四周環繞著商鋪。

這裡是月亮升起後的王國，白天冷冷清清，一到夜晚沸騰得像個火鍋

。

我沿著商鋪進入月升王國的腹地，短短一百米，我見到了雙人華爾茲、雙人拉丁舞、集體民族舞、集體街舞等等。

人影密集到快要擋住路燈，他們藉著廣告牌或是商店的光線起舞，執著地在黑暗中一起搖擺，任爾有燈沒有燈。

十步一個音響，互相爭奇鬥豔，你方不唱罷我方也登場，大有草野版「福州什剎海」的氣勢。

有些舞團不僅有統一的服裝，還有不止一套統一的服裝，以「一三五」和「二四六」為週期變換課程。

然而，這類小舞團和「廣場大舞池」相比，都是小巫見大巫。

在榕城廣場最開闊的地方，層層電動車圍出一個露天迪廳，明碼標價、童叟無欺、專人管理、夜夜笙歌。

大舞池曲風多變，慢歌的精髓是轉圈、轉圈、使勁轉圈。

快歌，諸如《好漢歌》，音樂一響，就變成了單人抖。

從電動車的車縫裡擠進去，才看見內圈擺了一排凳子，或是塑料或是木製，來跳舞的人把騎來的電動車停在塑料凳外，自發形成了電動車柵欄。

△電動車總動員

不問不知道，一問嚇一大跳。坐在別人電動車上休息的阿姨對我說：「這個舞池好像已經有二十年了吧。」

△舞池年齡竟然比我還大（咦？）

△有若干男女同在一個舞池裡，從左邊數有xx雙腳，從右邊數有xx個頭，請問舞池中共有多少人？

跳舞區基本集中在左側，右側是個露天大型livehouse。

△「壕」情萬種的合唱團

合唱團比起任何一個舞團都要來得「壕」，大投屏、大電燈、大音響，背靠大樹好乘涼。

合唱團不僅有音響、電腦，仔細一看還有電子琴鍵盤和架子鼓。

△鍵盤和架子鼓

不能簡單地將市民廣場定義為中老年活動廣場，在最開闊的地方，橫衝直撞的都是小盆友。在這裡你可以滑任何帶輪子的東西。

△戴頭盔的紫霞仙子踩著七彩祥雲

我還發現了人工拉拽的非專業迷你自行車賽道。

△環榕城廣場一角自行車賽

榕城廣場四周開了聯排培訓機構。培訓機構在招生季，偶爾還能在榕城廣場開小展覽。

△快，快住手！

△小盆友，你怎麼小小年紀就開始想著嚯奶茶

天光已至，夜晚的王國盡數撤離，榕城廣場迴歸忙碌城市裡的空寂花園。

△白天的舞池沒有人來「滑」

大樹下的合唱團只留下了他們的南瓜車。

此時廣場上的人，彷彿能獨佔擁有一整片廣場。夜晚的吵鬧轉變成一種緩慢的、詩意的藝術活動。

△神龍擺尾式澆水

△看劍

葫蘆絲樂團是一支常有演出的半專業樂團，從用愛發電的人，到退休幹部實現再就業的典範。

△看搶先版演出的觀眾

走到盡頭，榕城廣場最大的圓形建築，在白天卻有些藏不住的破敗，曾經它被設想的用途現在不得而知。

△榕城廣場2011年照片，翻拍自《跡留金山》。很有氣魄的市民廣場

現在二層以上掛著一圈曬變色的跆拳道宣傳廣告。

△看起來不營業的傢俱城

△轉角遇到空位

在附近，與這建築命運相似的還有金山劇院和金山立體停車場。它們一開始都是想考北大清華的建築。

橫江一巷路口氣勢恢宏的金山劇院緊閉著門。

△金山劇院2019年

△金山劇院2011年照片，翻拍自《跡留金山》

據說過去這裡上演過戲劇和電影，如今內部「嶄新」得有點不近「人」情。

△2019年金山劇院的售票廳

金山立體停車庫在金山體育場旁，建了兩幢數層高的樓。

△這城市那麼空，這回憶那麼兇

網絡上關於它「擬營業」、「共設112個停車位」的新聞停在2016年，現在門口的路障上貼著一張紙，印著禁止入內。

△「不是停車場」

每到夜晚，「金山立體停車場」紅色的燈牌還是照常亮起。

比起這兩個未完成的期許，榕城廣場的圓房子已然接受了自己的命運，並做了一件事——放下過去。

與樓上的跆拳道不同，圓房子一層一大早就開始人聲鼎沸，已是生機勃勃、物盡其用。

△「川正傢俱城」的樓下

金山的菜市場不似老城區菜市一般擁擠，因此有些人十分任性地把電動車擠進狹窄的通道里。

△騎小牛電動車的有錢人

市場的招牌大多以食材的產地為主，也有一些看上去像是店主經歷過一些事。

△仔細一想心裡毛毛的

△這個看上去比較吉祥

除了固定的菜市攤位，通道上也零散地擺著小攤。住在附近的阿姨提著籃筐和塑料袋賣雞蛋和野蔬菜。

曾經看到豆瓣上有人問，福州有哪些鬱悶的時候可以一個人去的地方。有人答曰菜市場：「去了菜市場，你會發現自己從來沒有這麼被人需要過。」

例如，賣雞蛋的阿姨拉著我誇獎她籃子裡的蛋：「老母雞一天只下一個蛋，但是蛋是又大又圓」、賣土雞的姐姐往我手裡塞了一張名片、滷味店老闆問我要不要加盟……

△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

△不把菜放在一個袋子裡

菜市場裡擅長生活的來客，對於看上去差不多的商品，也能一顆一顆全神貫注地挑選，即使是一毛兩毛都要貫注全部的生活熱情。

為了滿足客人精挑細選、層出不窮的需求，菜場商品的種類多到超乎常識，蛋都不僅僅是蛋。

△「達芬奇」的菜市場

△藍天飛雞

耳邊充斥著賣菜的小夥子有如秀場主持人般的口條：「一斤四塊兩斤七塊！一把三塊兩把五塊！不好不要錢，半把一起賣！」

圍著他的阿姨跟他一番討價還價，隨後提著袋子感嘆：「小夥子太會做生意了！」

我提著不知不覺買了一堆的東西走出吵鬧的菜市場，又碰見了挑著擔子的遊擊麥芽糖老張。

△山東來的客人纏著老張，讓老張敲「叮叮」給她聽

老張是浙江人，兒子在福州的鐵道部門上班，於是他就跟過來，平時做點小生意。

△小塊芝麻糖

△大塊原味糖

麥芽糖的味道令我飄飄欲仙，我問張哥我吃完怎麼找他，張哥答得特神秘：「你運氣好就能找到我。」

榕城廣場附近的地鐵站叫「金祥」，金祥所在地原本叫「建新鎮」，曾經是一片灘塗。

△摘自《福州百科全書》1994年，記載建新為「福州花果之鄉」

千禧年前後建設金山開發區，大張旗鼓修建金山一帶。用相當誇張的形容就是距離成為「閩東雄安」只有一步之遙。然而人的際遇尚且難以預料。

榕城廣場未曾料想它如何被選中，又如何不了了之。

時間是一排盲盒，花很多錢、花很少錢，在沒有打開盒子前，都無法準確預知裡面裝的是什麼。

後來這片在灘塗上建起的生活區，即使開通了地鐵，也沒有立即改變它有些空曠的現狀。

△與高樓相比不再有氣魄的榕城廣場

在它看起來被忘記之後，隨著時間推移飛漲的房價，搬來金山一帶的居民越來越多，隨之而來的是榕城廣場附近也越來越多的商場、醫院、樓盤。

這一次它會成為所謂的「五一廣場」嗎？

它似乎早已沒有在等待，人們總會充滿創造力地建構新的生活樂趣。

△走過榕城廣場林蔭道

△在爸爸肩上看榕城廣場的表演

日升月落，此時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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