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6 你好,吳堡

你好,吳堡

二十世紀70年代初,我在黃河岸邊的棗林坪中學讀高中。快畢業時,約三五同學到宋家川去拍個人畢業照。

學校距宋家川20多里,一大早起身,順黃河畔逆流而上。頭一次到一個大地方去,興奮的一夜沒睡安穩,腳步瘋快,情緒昂揚。

西河驛、石岔、康家塌幾個村子一閃而過,就來到了一條很繁鬧的大街上,街上有那麼多汽車。聽說去綏德就要到這裡乘車,綏德是一個更大更遠的地方,我們雖然都是綏德人,但從沒去過那裡。

我忽然看到有幾個闊氣的大門上掛著閃亮的牌子,很嚴肅地寫著“吳堡縣xxx”單位,才明白這就是吳堡縣城了。那時黃河沿岸老鄉很少提起“吳堡”,都叫“宋家川”,或者乾脆叫“川裡”,就像喊一個人的乳名那樣隨意,都快忘了吳堡這個“官名”。

在一個小鋪鋪照相館第一次照相,讓攝影師擺弄了半天,緊張的頭上直冒汗。又在一個很小的“國營食堂”買了五分錢二兩糧票的玉米麵餅子,一毛一碗的粉湯填了下肚子,就心急火燎地去看剛修建起三四年的“黃河大鐵橋”。

離了老遠,便聽那黃河濤聲滾滾,一座大鐵橋橫跨河上,對岸山西巍峨綿延的呂梁山脈撲面而來,極為壯觀。橋頭哨樓裡,荷槍實彈的軍人守護著大橋,很是威嚴。大橋上車輛如流,橋下河水洶湧。那些載重大卡車駛過時橋身輕微顫動。我們手託護欄,小心翼翼走過大橋,驚出一身冷汗。

你好,吴堡

來到橋頭山西一個叫軍渡的鎮上美美地逛了一圈。第一次出省了,看啥都稀奇。特別是軍渡老鄉大老碗裡金黃的玉米麵窩窩,愛得人直咽口水......這裡是陝西通往華東、華北的橋頭堡,是黃河古渡口。有了黃河大橋,宋家川群眾出省和串門一樣方便,沒事了就到軍渡街上溜一溜,喝一口山西的水,呼吸一口山西的空氣,真是美氣。除了黃河大橋,這吳堡也就沒啥可愛的了,依然是幹山石畔爛河灘,窯洞棗樹破大街。小城像個光景艱難的受苦人,一付無奈與憔悴的模樣。

轉眼間到了90年代,我因公出差又來這裡,舊地重遊,感慨良多。這個只有8萬多人口的小縣,終於從苦日子裡熬出來,在通往富裕的大道上起步了。

街道上出現新建的房屋,年輕人騎上摩托車,女人們衣著打扮也很時髦。縣城雖小,可歷史悠久。從金正大三年(公元1226年)單獨設縣至今已有1500多年了。解放前後曾幾次歸綏德專區、分區管轄,1945年又正式設縣。老縣城在城東5裡700多米的高山上,三面懸空,獨居一隅,有“銅吳堡”之稱。新縣城在宋家川,才70來年光景。老城承載歷史,新城開拓未來,各負使命,在黃河岸邊遙相呼應。

有趣的是,黃河在這裡也有了故事:小城上游是僅次於壺口的“二磧”,不足百米的河道,水面落差達十米,水勢翻卷,激浪排空。二磧上游10公里是川口古渡,當年毛主席就從這裡渡河奔赴西柏坡。二磧下游15公里是新發現的橫溝溫泉,水溫35度,流量3000多立方米,是罕見的溫泉資源,即將開發成為陝北地區旅遊休閒景點。

你好,吴堡

公事間隙,到街道上走動,看這裡人的生活方式,聽他們言談,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街道上住了幾輩的居民,抬頭不見低頭見,張家長李家短彼此心裡都有數。突然間來個外地人,一下就引起人們注意,盯著你不放,從你的口音舉動裡,很快就認定你是哪裡人氏,是何職業。

吳堡人喝黃河之水,食五穀雜糧,吃瓜桃梨棗。看雲捲雲舒,聽潮起潮落,整日裡操勞不息,人們都長得十分惹眼、耐看:男健壯,女窈窕,老者剛強,孩童活潑,誠實本分,熱情好客。聽那街上人說話更有意思。吳堡口音很特別,有時候聽得人云天霧地,不知所云。有關專家考證後得出結論,說這裡是晉方言與江淮方言混雜的方言島。晉方言好理解,自古黃河兩岸百姓就有“秦晉之好”一說。可吳堡人又是怎麼和千里之遙的江南有著瓜葛,這麼複雜的事誰又能說得清楚?據說,縣上幾個幹部去江蘇鎮江一帶出差,原以為說吳堡話人家聽不懂,誰知交流起來很順溜很入耳,大為驚奇,真是它鄉遇知音,說不準五百年前是一家人呢。

2010年深秋,我隨市學校發展督導評估組又來此逗留兩日,再次感受這座黃河畔小山城的獨特風情。今日之吳堡,已非昔日宋家川。築河堤,建大道,修廣場,架高橋,變化翻天覆地。黃河大道彩磚鋪地,護欄上雕刻有關母親河古今詩詞,是一幅黃河詩詞長卷。廣場以呂梁群山為背景,以黃河濤聲為音樂,氣勢壯闊,如夢如幻。市民休閒健身娛樂,怡然自得。雖然還是一條人民路老街,但街道又長又寬,高樓林立,亮麗多彩。特別是城東近百米高的太中銀鐵路黃河大橋,城西G20高速黃河大橋,兩座高架橋凌空出世,橫跨東西,牽手秦晉,似兩條彩虹親吻兩省河山......

在吳堡,聽到人們說得最多的話是“們(mei)吳堡”,“們(mei)”是“我們”的意思。一個縣的子民把縣名經常掛在嘴邊,像唸叨親人一樣不停地念叨著,其親之切,愛之深,自豪之神態,感天動地,全國有幾?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一方人戀一方水土。是吳堡把子民攬入懷裡,還是子民將吳堡捧在胸中?人與地域環境水乳交融,相依為命,榮辱與共,不離不棄。我想這是一種群體智慧和精神的結晶,是一種潛意識裡迸發出的強大凝聚力的體現。有了這樣一種精神,就會無往不勝,就會創造出驚人的奇蹟。

你好,吴堡

吳堡朋友熱情地給你說起本縣的現在和將來,說起上了電視的黃河畔大紅棗,美食手工空心掛麵;說起還沒上電視的地下寶藏——儲量達15億噸陝西唯一優質主焦煤的開發與利用。他們還特別喜歡給你述說縣上的名人軼事。這裡不僅走出當代文學巨匠柳青,民歌大師張天恩,還走出青藏公路之父慕生忠,經濟學家張維迎,剪紙大師賈四貴。這麼多重量級人物都出在吳堡,讓人心生羨慕甚至嫉妒。吳堡人敬重家鄉名人,更把他們作為崇拜的偶像,讓後代向他們的高度攀登。街道上建有“柳青圖書館”,吳堡中學校園有兩尊雕像,一尊孔子,另一尊柳青。在校園牆壁醒目處的白瓷磚上,鐫刻著校友張維迎簡介。

早在少年時期,我就讀過《創業史》。隔著陝北綿延起伏的大山,想象著柳青筆下關中終南山的樹木,蛤蟆灘的蛙聲,以及梁生寶與徐改霞的戀情,印象至深。我還多次給中學生講授《梁生寶買稻種》,特別強調:柳青,吳堡人,陝北的驕傲。前幾年我到西安,特意去長安區觀看了“柳青文化廣場”。記得那裡的石柱上雕刻著詩人賀敬之的一首詩:“床前墓前恍如夢,家斌淚眼指影蹤。父老心中根千尺,春風到處說柳青”。我常想,怎麼就沒人關注《創業史》,把它拍成電視劇多好,它可是代表新中國文學的巔峰呵。

臨走那天,我起了個大早,去拜訪老朋友般的黃河大鐵橋。三十多年過去,雖然維修過,但比起那兩座現代高橋,它顯然矮多了,老多了,緊貼河水,傾聽濤聲。骨架依然硬朗,錚錚有聲,元氣依舊充沛,托起一片雲天。撫摸大橋光滑的護欄,彷彿觸摸到30多年前那個時代的脈搏,就想起我的少年時代,竟然有了想流淚的感覺。大橋肯定也認出我了,用護欄緊緊握著我的手,久久不語。母親河還是那麼匆忙,那麼大氣、那麼淡定與從容。我興致高漲,一直走到軍渡東南沿黃公路的八盤山下,駐足大河岸邊,在此遙望吳堡縣城,才最開闊,最完整,最有氣勢。此時,一輪紅日從東方呂梁群山噴薄而出,山城披上一層金色的光芒,背山渾厚綿長,山上棗樹茂密,窯洞星星點點;山下樓房鱗次櫛比,車輛如流,一派燦爛祥和的現代化氣息。

哦,吳堡,真是一方人文底蘊厚重之地。

(作者簡介:耿永君,陝西綏德人。中學語文高級教師,中國散文學會會員,陝西省作家協會會員。散文發表於《人民教育》《中國教師報》《延河》《延安文學》《散文中國》《華商報》《文化藝術報》等報刊。著有散文集《守望校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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