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2 「經典故事」褲襠壩

狗蛋從小就沒媽,他一直和爹過活。

從小,他就生長在褲襠壩邊。說起褲襠壩,他只聽說是六十年代建的,具體不清楚是何年何月。從他記事起,褲襠壩就是現在這個樣子。據說,當年築壩是為了緩解旱情和解決人畜用水問題。褲襠壩位於左溝和右溝交匯處的下游一百米處,壩堤是用黃土築就的,足有十幾米高。站在大溝兩側的山上望大壩,整個大壩就像一條褲子,壩堤是褲腰,而左溝和右溝就像褲子的兩條褲腿,一左一右伸向遠方。所以,當地人形象地將這個人工壩稱為褲襠壩。從小到大,在狗蛋的記憶中,這座壩裡總是彙集了汙濁的雨水,但水並不深,水沱也時大時小。遇上雨量充沛的年份,多餘的水會通過壩左的洩洪道排向下遊。前些年,人也吃壩裡的水。後來,壩裡的水汙濁不堪,人們便啟用瞭解放前掏成的那些水窖。那些水窖分佈在各個溝溝岔岔的出水口,每逢天降大雨,那裡便儲備了豐沛的雨水,水窖的水面上,飄滿了柴草和羊糞蛋。但人們依然將它用做生活用水,而牲畜,則飲用的是壩裡的一汪髒水。

夏天,淺綠色的水壩中佈滿了青蛙的卵衣和茸茸的水草,一片接一片的,緊接著是一簇又一簇的蝌蚪在水中游來游去。之後,成群的青蛙幼仔便蹦蹦跳跳地爬上岸,使人都無處下腳。有時,養鴨子的人家也常常在褲襠壩裡放鴨子。而牛羊的蹄印和糞便更是比比皆是,孩子們也常常偷偷地在壩裡洑水。一到晚上,蛙聲驟起,徹夜不停,但山村的人們好像已經習慣了這種喧鬧的叫聲。有時,野兔、獾豬也往往到這裡飲水。因此,這裡招來了不少外地的捕獵者。

而到了冬天,水面結了冰,孩子們常常在冰面上展姿,動作顯得十分輕快和嫻熟。這時,大人們往往在冰面上鑿幾個冰眼,牛羊便在這些冰眼裡飲水。無冬無夏,褲襠壩裡的水從來沒有乾枯過,幾十戶人家就賴以褲襠壩這汪水供養牲畜,年復一年地過活著。

一轉眼,時間跨入了八十年代,狗蛋也在不知不覺中長大了。直到有一天,和他一樣大的姑娘們都遠嫁他鄉,和他一樣大的小夥們都成家立業,他才恍然大悟,心想自己也該結婚了。但他家的條件很差,又是單親家庭,找誰結婚呢?他突然想起上初中的時候,讀過一本名叫《新兒女英雄傳》的小說,開場有一句影響非常深刻的話:牛大水今年二十一了,還沒娶媳婦!

這天,狗蛋和往常一樣,依舊在左溝溝口的瓜地裡除草、挪秧,爹去放羊了。天氣非常熱,他一邊擦著汗,一邊向右溝溝口張望。不知怎麼回事,今天右溝溝口的瓜棚裡,那個穿著紅衣衫的嫣紅到現在還沒出現。他靜靜地聽了一會,也沒有什麼聲音。他便向右溝邁幾步,扭頭看看,又故意咳嗽了幾聲。咳嗽聲驚動了右溝瓜棚邊的黃狗,黃狗頓時汪汪地叫了起來,但依然沒有人出來。這時,他看見褲襠壩的右岸過來一個人,那是嫣紅她爹。他明白了,右溝的瓜棚裡今天根本就沒人。他也知道,今天,他心中期望的那個場景不會出現了!

這一天,他在忐忑不安中度過,日子顯得特別長。

晚上,月亮上來了,爹來換他了。他和他爹沒多說一句話,便匆匆起身回家吃飯了。本來,他是應該順左溝回家的,可今天偏偏從右溝繞了過去。在路過嫣紅家瓜地的時候,他又咳嗽了兩聲,臥在地邊的黃狗又叫了起來。月光下,嫣紅她爹走出瓜棚,望望眼前的這個小夥子,沒有吱聲。

狗蛋匆匆回家吃了飯,涮了鍋,便翻箱倒櫃地找起東西來。他在找那本《新兒女英雄傳》,他想看看有關牛大水的一句話,但最終還是沒又找到,他在輾轉反側中熬過了漫長的一夜。

清晨,狗蛋去右溝杏樹岔的水窖挑水。遠遠地,他就看見自己心中想念的那個紅衣衫已經挑著水往回走。他倆之間,不過百米,卻有一個彎道。等轉過彎的時候,那個穿著紅衣衫的嫣紅已經歇在路邊。她雙手抱著右腳,不斷地在搓,臉上一副痛苦不堪的表情。以前,兩人從未搭過話,見面都是用眼睛交流。今天,狗蛋同樣目不斜視地往前走,雙眼盯在自己前方四、五米遠的地方。狗蛋剛走過嫣紅坐的地方,他的身後就飄來嫣紅的一句話,“一點人情味都沒有!”狗蛋不解地回望一眼,見四下無人,便問:“你是在跟我說話嗎?”嫣紅瞟了他一眼,說:“難道這裡還有別人嗎?”狗蛋看到嫣紅仍在搓腳,便問:“你怎麼了?”嫣紅的表情越發顯得痛苦,她蹙了一下眉,淡淡地說:“我的腳崴了。”

狗蛋聽後,一時不知所措,他愣在了那裡。嫣紅理由十足地說:“你還不幫我把水挑回去呀!”狗蛋這才反應過來,忙放下自己肩上的水桶,又將扁擔搭在水桶上,去挑嫣紅的水桶。他在彎腰的時候,看到嫣紅的水桶裡飄滿了柴草和羊糞蛋,狗蛋用手撈了幾下,又甩甩手,便挑起嫣紅的水桶,大步流星地往回走。他在回村的路上,始終沒有回望一下,也不管嫣紅跟上來沒有!即便是扁擔從右肩換到左肩,他都沒停頓一下,一切都在行走中完成。到了嫣紅家,嫣紅她媽見了很是不解,她用疑惑的眼光打量著狗蛋。沒等嫣紅她媽開口,狗蛋忙解釋說:“嫣紅的腳崴了,我幫她把水挑回來了。”這時,嫣紅也一瘸一拐地出現在門口,她媽趕緊向嫣紅攆去。

狗蛋將水倒入水缸裡就匆匆出來了,嫣紅娘倆甚至沒來及說一句感謝的話,就見狗蛋的身影已經繞過大槐樹,漸漸遠去了。

嫣紅媽撩起嫣紅的褲角一看,沒看出什麼病症,便問:“究竟怎麼了?” 嫣紅不失時機地說:“我的腳好好的,我就是想讓他幫我挑水嘛!”

嫣紅媽聽後一愣,接著又用指尖點了一下嫣紅的額頭,說:“死丫頭,啥時有的心思?這可不行,你可要收住心呀!”

狗蛋挑了水回來,做了飯,自己先吃了。他拿過已經破舊的陶瓷飯缸,盛上飯,舀上菜,上面蓋了一個小碟碟,提著飯缸便向自己家的瓜棚走去。

到了瓜棚,他催父親趕快吃飯,吃完了他好帶飯缸回去。他還說:“爹,你上年紀了,跑不動山了,以後還是我去放羊吧!”老爹就跟沒聽見一樣,始終一言不發,只懵著頭吃飯。等他吃完了,狗蛋也不管他同意不同意,便提上飯缸就回家了。

狗蛋爹無奈地望著狗蛋的身影,也不知這混小子今天是怎麼了,總覺得和往常不太一樣。

不一會,狗蛋爹就看見狗蛋趕著羊群進了杏樹岔,轉眼就不見了蹤影。接著,他看到嫣紅匆匆忙忙地掠過褲襠壩,來到右溝。最後,他看到嫣紅爹揹著手、搖晃著身體地回家了。

狗蛋爹蹲在瓜地裡拔著草,耳邊卻飄來嫣紅甜甜的山歌:

六月瓜熟渴難擋,

叫聲哥哥嘗一嘗。

……

狗蛋爹尋聲望去,只見嫣紅站在左溝和右溝的轉彎處,脖下圍著一條粉紅的紗巾,目光有些不解地看著自己。他忙高聲喊道:“嫣紅,有事嗎?”

嫣紅說了聲:“沒事。”便轉身匆匆走向她家的瓜棚。

狗蛋爹便專心致志地拔起草來。過了一陣,他不經意地一轉身,發現嫣紅又站在左溝和右溝的轉彎處看著自己。狗蛋爹有些不解:我一個糟老頭子,有啥好看的?直到第三次看到嫣紅的時候,狗蛋爹才反應過來:嫣紅莫不是在找狗蛋?

狗蛋爹慢慢直起身,又高聲問嫣紅:“嫣紅,你有事嗎?”

嫣紅也沒應聲,只是緩緩地走向狗蛋爹。狗蛋爹越發不解,大熱天的,嫣紅怎麼還圍條紗巾?

嫣紅過來了,狗蛋爹也慢慢地走向瓜棚,他懷裡抱著一個熟透的大西瓜。還沒到瓜棚,嫣紅就問:“乾爸,你怎麼今天沒去放羊?”

狗蛋爹清楚嫣紅不知道早上這一出,忙說:“狗蛋這混小子,由他去吧!”

嫣紅解下脖子上的紗巾,攥在手裡邊走邊輕輕地甩著,她慢慢地走近瓜棚,坐在床邊。狗蛋爹將瓜掰開,又從掛兜裡取出一個小勺子,插在瓜瓤上,端給了嫣紅。

嫣紅本不想吃,可狗蛋爹已經將瓜掰開了,她便接了過來,一勺一勺地吃將起來。

狗蛋爹覺得今天狗蛋和嫣紅都有些異常,他便無話找話,“嫣紅,以往也是你來地裡看瓜嗎?”

嫣紅不假思索地說:“白天有時是我,有時是我媽,晚上一般是我爸。”

“那白天,你和狗蛋經常在一起了?” 狗蛋爹不斷地追問。

“是,但我們只是相互看看。”

“你們都說些什麼?” 狗蛋爹又問。

“我們沒說過話。”

狗蛋爹驚訝了,“你們連話都沒說過?” 狗蛋爹越發不解了。這時,嫣紅吃完了西瓜,放下瓜碗,起身要走了,她有意將那條紅紗巾落在了瓜棚裡。

狗蛋爹忙喊住了嫣紅:“嫣紅,你的紗巾。” 嫣紅卻頭也不回地跑開了,她邊跑邊說:“等狗蛋回來了,讓他給送過來!” 狗蛋爹聽了先是一愣,接著心裡像樂開花似的。他猛然敲了一下自己的腦門,嘴都笑得合不攏了。

他忙將紗巾塞進掛兜裡,收起鋤頭,直奔杏樹岔。在路過右溝時,他衝瓜棚裡喊了一聲:“嫣紅,你等著,我去杏樹岔將狗蛋換回來!” 嫣紅出了瓜棚,默默地目送狗蛋爹跌跌闖闖地跑進了杏樹岔。

晌午過後,狗蛋回來了。他迫不及待地從掛兜裡翻出紅紗巾攥在手裡,尋思半天,但他沒有勇氣去找嫣紅。

他心想:嫣紅早上腳崴了,怎麼今天她媽還讓她來看瓜?正在他猶豫不決的時候,他看見嫣紅媽穿過褲襠壩,向右溝過來了。

他嘆了口氣,知道今天沒機會還紗巾了。

整個一個下午,狗蛋一直關注著右溝的動靜。直到太陽落山,嫣紅媽都沒離開右溝半步。他試圖接近右溝,猶豫不決的舉動,好幾次都驚動了右溝嫣紅家的黃狗,惹得嫣紅她媽時不時地出來朝左溝這邊張望。

他心裡再次犯嘀咕:嫣紅不是崴了腳嗎?她媽怎麼還讓她來看瓜?也不知她的腳傷好些沒?

傍晚,狗蛋遠遠就看見他爹早早地將羊群趕回了圈。不多時,他爹給他送飯來了,這比平時提前了許多。他爹揪的是面片子,他自己已經吃過了。狗蛋一見他爹,一肚子的憋屈真想撒向他爹,但他還是忍住了。

狗蛋爹一眼就看出狗蛋今天心緒不好,知道情況一定不妙,便知趣地不再問什麼。可他越是這樣,心裡卻越想知道下午發生的一切。就在狗蛋端著飯缸往下蹲的一瞬間,他看到了狗蛋褲兜裡露出紗巾的一角。他便清楚了:兒子下午沒見著嫣紅。

狗蛋吃完飯,催他爹早點回去,他爹也順勢說:“我老了,又有風溼病,瓜棚裡潮,你就看著吧!”說完便提起飯缸有些不捨地離開了。在走之前,他猶豫了一下,不知應該順左溝走,還是應該從右溝繞。最後,他順左溝走了。他沒走出幾步,就停下腳步回回頭,他看到狗蛋那張沮喪的臉,便有些心痛了。心想:這孩子真是命苦,從小沒媽,他也從來不主動跟人搭話,更何況是找對象呢!他真有些擔心,兒子能不能扛得住!

狗蛋他爹一走,狗蛋就看見嫣紅娘倆也走了。不多時,嫣紅她爹就到右溝了。月亮漸漸升了起來,月光輕描淡寫地灑下,彷彿是刻意冷落一個單親家庭中的孩子一樣。微微的清風吹拂著狗蛋的臉頰和頭髮,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不知不覺中,兩行眼淚從臉上落了下來,緊接著,他不由自主地發出了輕輕的哭聲。哭聲再次驚動了嫣紅家的黃狗,它彷彿在替自己的主人出氣一樣,對著左溝就是一陣狂吠,聲音比白天大得多,時間也長得多。黃狗的叫聲,也使嫣紅她爹不安起來。他走出瓜棚,向左溝望望,向前幾步又停下,走走停停,他總算來到狗蛋家的瓜棚前。他看見狗蛋在哭,不知說什麼好?便假裝不知道狗蛋的心思,關切地問:“狗蛋,你咋了?”

狗蛋沒有言語,越發哭得厲害了。弄得嫣紅爹不知如何是好,他說:“狗蛋,你是不是害怕?要是害怕,我回去叫你爹來。”狗蛋依舊不啃聲,只是哭個不停,聲音更大了。他彷彿要將二十多年來的委屈哭出來,這不僅僅是為了那遲來的愛情,還有別人平時看他的眼光。嫣紅她爹看到狗蛋哭得不可開交,自己又勸不住,自然下不了臺。便說:“我還是回去叫你爹來換你吧!”說完就要順著左溝回村,狗蛋卻突然不哭了。但眼淚依舊掛在臉上,他用手擦擦,忙說:“乾爸,我沒事,只是心裡難受,這會好了。”嫣紅爹看看狗蛋,心想:這孩子也真是令人同情,可也沒辦法呀!誰不疼自己的孩子,我們總不能因為同情你而犧牲嫣紅的幸福吧!

狗蛋本來話就少,加上嫣紅爹是長輩,平時兩人就沒說過幾句話,自己剛哭過,狗蛋很是不好意思,根本找不到一句話說。狗蛋便催嫣紅爹回他家的瓜棚,以防獾豬把瓜禍害了。嫣紅爹一聽,這是一個不錯的理由,也就順著臺階下了。

嫣紅爹走後,狗蛋掏出嫣紅的紅紗巾,他左看看、右瞧瞧,彷彿聞到了嫣紅的體香。他多麼希望能得到嫣紅的芳心,可自己這樣的家庭,可能嗎?他當下就有了預感,經管他非常地心儀於她,但他們之間是沒有任何結果的。

月亮爬上了中天,影子沒有那麼斜、那麼長了。狗蛋躺在床上,手裡握著嫣紅的紅紗巾。這時,有幾隻蚊子嗡嗡地旋在他的瓜棚裡,狗蛋將紗巾蓋在臉上,美麗的紗巾變成了一個自己專用的小蚊帳。他閉上眼,靜靜地享受著紅紗巾帶來的舒適。突然,他聽到自家的瓜地裡有沙沙的聲音,右溝的黃狗也瘋狂地叫喚起來。他知道那是獾豬在禍害西瓜,但他管都沒管,依舊躺在床上想他的心事。黃狗的掙扎和叫聲,迫使嫣紅爹放開了拴狗的繩子,黃狗老遠地向獾豬撲去。獾豬哼哧哼哧地跑幾步,好像是感覺到自己跑不過黃狗,就轉身與黃狗對峙起來。這時,嫣紅爹也拿著鋤頭跑來助陣。獾豬一見,一轉身便從地埂下溜走了。

這一夜,狗蛋沒有閤眼。

自從狗蛋幫嫣紅挑過水以後,一連好幾天,狗蛋都沒看見嫣紅。嫣紅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突然不見了蹤影。直到有一天,隔壁的王大爺告訴狗蛋他爹,嫣紅她媽請他撮合,要把嫣紅介紹給鄉長的兒子。狗蛋爹一聽,才恍然大悟,但他不敢將這一消息告訴狗蛋。

俗話說,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嫣紅的事,最終還是傳到了狗蛋的耳朵裡。狗蛋一聽,如五雷轟頂,但善於掩飾的他,把一切都咽在肚裡。他知道,自己太窮了。

終於有一天,嫣紅家張燈結綵、高朋滿座,狗蛋知道嫣紅要嫁人了。他家的冷冷清清和嫣紅家的喜氣盈門,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嫣紅的婚宴開席了,狗蛋沒有上桌,目的是為了迴避嫣紅夫婦的敬酒。嫣紅的對象是個城鎮戶口的青年,聽說姓錢,是某個大集體單位的。他穿著一條公安藍喇叭褲,上衣是綠軍裝,內穿白襯衣,頭上是一頂軍帽,軍帽裡面是窩成團的紗巾,帽頂顯得尖尖的。這在偏僻的褲襠壩,顯得十分搶眼。宴席過後,狗蛋悄悄將嫣紅約到大槐樹背後,從兜裡掏出珍藏了多日的紗巾,將紗巾還給了嫣紅。不想,這一舉動卻被同村的大剛看到了。大剛不客氣地說:“要送就送方新的,怎麼送方舊的呀?”嫣紅忙解釋說:“這是那天我借給他的。”大剛一聽就“嘿嘿”一笑,知趣地走了。他邊走邊說:“男人也有借紗巾的?”嫣紅裝著沒聽見,悄悄將一張紙條塞給狗蛋,忙轉身離去。

狗蛋急忙展開紙條,只見上面寫著:“狗蛋:請不要記恨我。咱倆就像我們身邊的褲襠壩,向下走沒路,向上走卻越走越遠,永遠無法交織在一起。再說,我也拗不過我爹媽,認命吧!但願有來生!”

狗蛋看完,一行眼淚從臉頰流下,他無奈地抹了一把淚,將紙條揉成一個團,扔在地上。而狗蛋的這一舉動,被遠處的大剛看了個清清楚楚。等狗蛋離開後,大剛走到大槐樹下,他揀起狗蛋扔掉的紙團,看後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沒了今生,何談來世?”

按當地的習俗,傍晚時分,嫣紅要被婆家用親車娶走的。當嫣紅被人簇擁著走向親車的時候,狗蛋偷偷地躲在大槐樹後面看著。那件鮮豔的紅嫁衣,好像一團燃燒的火焰,但在他心裡,並不顯得有多美麗!狗蛋在失落中,目送迎親的彩車漸漸消失在瀰漫的塵土之中,他的心裡頓時明朗了許多。一個晚上,他都在想:自己的初戀怎麼還沒有開始,就夭折了?原因就是自己太窮。他隨即向父親談了要離開褲襠壩的想法。父親心裡雖然不願意,但嘴上也沒說什麼。

他又一次徹夜未眠,他整夜都在考慮將來怎麼辦?次日清晨,在他離開褲襠壩的時候,除了父親,沒有一個人送他。他感到非常的孤獨,除了孤獨,感覺前方好像有一堵牆,擋住了自己的去路;後面又像有什麼東西在拽著自己,使他無法前行。終於,他在艱難的抉擇中,選擇了離開。他揮著淚,離開了這塊給予他生命、養育他成長的土地。父親沒有去放羊,他站在高高的褲襠壩上,不斷挪著腳步、變化著方位,目送著兒子的身影越來越遠,最後消失在自己視野之中!他的眼裡,也噙滿了淚花。

從此後,褲襠壩方圓,就再也沒見過狗蛋的身影。有人說,他去了深圳。

直到五年後,嫣紅和丈夫吵了架,在她懷抱三歲的兒子、揉著紅腫的眼睛回到褲襠壩的時候,她看到村上的大人小孩,都在大剛的帶領下,忙著在學校的操場上和灰、砌磚。原先那些破舊的教室和校舍都被推倒了,只見操場上堆滿了新拉來的紅磚、砂石、水泥和鋼筋。她一打聽,才知道這是一位熱心的深圳老闆在為褲襠壩獻愛心,他捐資了十萬興建褲襠壩小學,但又不願意透露自己的姓名。

學校建好後,不知為什麼,嫣紅她爹卻突然病倒了。嫣紅在得到消息後,第一時間回孃家伺候她爹。在回孃家的路上,她看見沿途到處是修自來水管線的工人,施工的人操著清一色的南方口音。嫣紅又打聽了一下,原來又是那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深圳老闆在捐資修管線和鋪路。嫣紅什麼也沒說,她心裡什麼都明白。

不知怎麼回事,嫣紅她爹硬是沒有好起來。時間不久,他就撒手人寰了。生前,他老是重複著一句話:我做錯了一件事!

又是幾年過去了,嫣紅和丈夫最終還是離了婚。這時的她,早已失去了昔日的風采。一天,她領著十歲的兒子回褲襠壩看孃親,就在她在路邊等車的時候,迎面過來一輛嶄新的沙漠王越野車,司機見她擋車,便順路帶上了她。路上,司機對她說:我是深圳東方清洗有限公司的,是專程來接我們張總他父親的。我們張總也是這兒褲襠壩人。他說,村裡人都叫他狗蛋!

驚聞司機的一番話, 嫣紅那雙紅腫的眼睛,不知為什麼突然眨了兩下,接著又溼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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