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元符三年（1100年），宋哲宗駕崩。這一年，秦觀戲劇般的人生也無情落下了帷幕。為他揭開幕布的是宋徽宗，因為新朝新氣象，之前被貶的臣子被召回，秦觀就在其中。
雷州的太陽花，終於盼來了太陽雨，朝廷宣佈讓他覆命橫州，即日動身。身體羸弱的秦觀，已經病得不輕，可還是起了一個大早。這可是他六年以來最開心的一天。他步履早已蹣跚，馬車到了廣西滕州，到了一個光華亭的地方休憩遊玩。突然口渴想喝水，待侍從送水到他跟前，宋朝一代婉約派的詞宗，微笑著離開了人間，去往迢迢的銀河裡，尋他的鵲橋歸路……何來相思，因為愛情！從來沒有相信過什麼神仙世界，你卻用一首《鵲橋仙·纖雲弄巧》：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讓我們相信牛郎織女的真情。或許，秦觀已經變作了秦少游少年郎，或者少年郎化作了牛郎，在天外飛仙的另外一個宮殿築造永恆的桃花人間，讓人間再次寂寞了五百年。
02
宋仁宗皇祐元年(1049年)9月17日，秦觀出生在江蘇省高郵市下面的一個江南小鎮的水鄉三垛鎮少遊村。現在我也無從而知少遊村是為秦少游更名還是秦觀為少遊村更字，總之宋朝的岳飛後來在這個鎮“”三戰三捷"而名揚天下。一個鎮有文有武，真可謂是藏龍臥虎。巧合的是，看似文弱書生的秦少游酷愛研習兵法，也寫出過《將帥》、《奇兵》、《辯士》、《謀主》、《兵法》、《邊防上中下》、《李陵論》、《王樸論》、《郭子儀單騎見虜賦》等，盛讚唐朝大將郭子儀單槍匹馬，不出一兵一卒，解救了回紇的文章策論。莫非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只是不知道後來的岳飛的“三戰三捷”是否也因讀過這些秦少游源自孫子兵法十三篇總結出來的高論？
03
寒窗十載，飽讀詩書的秦少游也喜愛遊山玩水，走遍祖國大江南北，從高郵到湖州，到杭州到鎮江等，結交志同道合的友，喝五湖四海的酒，漸漸忘了進取功名利祿，沉浸在江南風流的溫柔鄉。
宋神宗熙寧十年（1078年），一代文豪蘇東坡從密州知州遷到徐州知州，對蘇東坡早已神往的秦觀馬上到徐州與東坡拜見，臨別寫詩一首："我獨不願萬戶侯，惟願一識蘇徐州，”並結下了亦師亦友的千古佳話，成為著名的“蘇門四學士”之一。第二年，當時蘇東坡剛好徐州抗洪成功，邀約秦觀諸友一同登上黃樓做賦一首。這黃樓可是徐州有名的五大名樓之一。於是，洗筆、磨墨、鋪紙、下筆、蓋章，一篇聞名天下的《黃樓賦》就從秦少游手裡誕生了：
惟黃樓之瑰瑋兮，冠雉堞之左方。挾光晷以橫出兮，千雲氣而上徵。既要眇以有度兮，又洞達而無旁。斥丹艧而不御兮，爰取法乎中央。列千山而環峙兮，交二水而旁奔。岡陵奮其攫拿兮，溪谷效其吐吞。覽形勢之四塞兮，識諸雄之所存。意天作以遺公兮，慰平日之憂勤。繄大河之初決兮，狂流漫而稽天。御扶搖以東下兮，紛萬馬而爭前……
扔筆，眾人皆驚，蘇東坡贊曰：果真有屈原、宋玉之才也。於是，往後餘生，蘇東坡繼續在詩詞上面不留餘力地指點秦少游，並帶他遊走無錫、吳江、湖州、會稽等各個地方，向眾人推薦秦觀。正可謂喜歡旅遊的詩人家家相似，不喜歡勾心鬥角的人品行相同。蘇東坡勸少遊一定努力讀書，考取功名，雖然後來兩次名落孫山，蘇東坡不棄不離，繼續提攜後進，多次並且向王安石推薦，王安石看了蘇東坡的舉薦信和秦少游的詩詞策論之後大讚：文辭清新，有鮑謝之才。終於在元豐八年（1085年），秦觀考中進士，那一年，他已經36歲。雖然比較晚中，但是，同樣是秦觀心中偶像的柳永考了五次科舉，50歲才考上了進士。
那可是一個人才輩出的時代，走在宋朝大街上，隨便扔下一個磚頭，一不小心都會砸中一個詩人或者一個書法家。
04
就這樣，我們秦少游開始當官了，從定海主簿到蔡州教授開始，經蘇東坡推薦，又從太學博士到國史院編修官，後來做到了秘書省正字。升官過程中，秦觀的詩詞並沒有鬆懈，繼續和蘇老師請教詩詞，突飛猛進，並且和很多的名家交流創作心得，最終開始樹立自己的風格：以男女之間的情愛為基礎，結合自己多愁善感的身世，也從歐陽修和柳永的詞中吸收了清麗婉轉的營養，開始在宋詞中樹立了自己的“本色”。
但凡正直的詩人多被誹謗，更何況在新黨和舊黨對立的北宋。改革派和守舊派的明爭暗鬥已經已經把他的師父蘇東坡早已弄得遍體鱗傷，更何況是蘇門四學士之首的秦觀。很快，秦觀亦被罷官，接二連三的朝廷爭鬥讓秦觀更加沉迷於詩詞的純粹清麗世界，並且讓他有想學陶潛歸隱桃花源的想法。好在他的師父蘇東坡上上下下起起落落都帶著他們四個弟子，在國史院繼續編修了幾年，日子過得還算是不溫不火。
05
好景不長，元祐九年（1094年）宋哲宗在高太皇太后薨逝之後迅速親政，啟用大量之前的改革新黨，於是，秦觀走上了七年的謫貶地州的苦涯。和蘇軾、庭堅的職業生涯很相似，這些人要麼就是被謫貶，要麼就是在謫貶的馬車上。可憐瘦小羸弱的秦觀從汴州到杭州，從杭州到處州，從處州到郴州，從郴州到橫州，又從橫州徙雷州。是的，雷州半島的雷州，這裡已經是廣東的最南邊了，雷州灣在過去就是瓊州海峽，也就是可以和他的師父蘇東坡隔海相望的儋州了。這裡號稱天南重地“”，熱帶海洋性氣候，那時魚比人多，米比魚少。
宋哲宗符二年（1099），被貶多年的秦觀自覺自己來日無多，便親自給自己寫了一首輓詞：嬰釁徙窮荒，茹哀與世辭。官來錄我橐，吏來驗我屍。藤束木皮棺，槁葬路傍陂。家鄉在萬里，妻子天一涯。無人設薄奠，誰與飯黃緇。……亦無輓歌者，空有輓歌辭。當我念到最後一句的時候，不禁眼淚流了出來。臨死之前，詩人心裡想自己一人在這麼遠的地方，孩子、妻子、師父都天各一方，如果我死了，誰來替我收屍，誰來替我設奠，誰來替我吟這一首，天下第一個給自己寫輓聯的少年郎……
第二年，蘇東坡聽到秦少游去世的消息，泣不成聲，嘆息曰：“少遊已矣，雖萬人何贖！”於千萬人之間，已尋不回他最愛的秦少游；於一千年之後，在觀海的浪潮裡，有一個秦家弄潮兒，念其先祖的詩曰：但倚樓極目，時見棲鴉。無奈歸心，暗隨流水到天涯。
06
幸運的是，和蘇軾品行一樣，秦觀生前去過的工作過的地方，都留下了他的遺蹟。如杭州的秦觀詞，麗水的秦觀塑像，淮海書院，鶯花亭，青田的秦學士祠，郴州三絕碑，廣西橫縣的海棠亭，醉鄉亭，淮海堂、無錫秦觀墓，秦家村，秦家大院……只是，世人都忘了他曾經為國為民的的策論、進論，一代代文人墨客，都只在他的婉約詩詞裡百轉千回，流連忘返。在秦觀的一生之中，因為對愛情的專一，所以他的風流才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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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不知道何年何月何日，秦少游曾在夢中游走雷州的天寧寺，並寫下了號稱中國小令的壓卷之作：漠漠輕寒上小樓，曉陰無賴似窮秋，淡煙流水畫屏幽。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寶簾閒掛小銀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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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年過去了，至今牆上字跡猶存，我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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