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2 一篇驚險發表的小說,想寫的東西寫出來,比什麼都重要


《受戒》是汪曾祺很受歡迎的一篇短篇小說,獲得過《北京文藝》評選的1980年度優秀短篇小說獎,入選了香港評選的20世紀中國小說100篇,臺灣出版一冊佛教文學作品集也將《受戒》選入其中,被翻譯成《一個小和尚的戀愛故事》(英譯本),可謂是享譽海內外,然而,小說寫出之初,只在很小的範圍內流傳,差一點就沒有發表的機會。

《受戒》|一篇驚險發表的小說,想寫的東西寫出來,比什麼都重要


一 不能發表的原因之一,《受戒》在當時不屬於主旋律作品。

這篇小說創作於1980年,當時,反映“反右”、“文革”的作品相當熱門,社會掀起對歷史的反思,總結,這就是當時創作的主旋律,各大刊物也主要刊登這類題材為主。

《受戒》顯然不屬於這一類小說,沒有反映現實生活,也沒有揭示重大問題,這在當時,就屬於不正宗的文學作品,然汪曾祺對寫作《受戒》充滿激情,汪曾祺的兒子汪朗這樣記錄當時的情形,“他只是帶著一點激動地說:‘我要寫!我一定要把它寫得很美,很健康,很有詩意!’”這就是汪曾祺創作《受戒》的衝動,能不能發表,不再考慮之中。

1980年5月,《受戒》寫成了,汪老感覺到很滿足,自信自己寫的東西是美,是健康的人性,也把自己想寫的東西寫了出來。

他把這篇作品拿給好友看,好友梁清濂說,看過之後,才知道小說原來可以這樣寫,其他好友也說,這篇小說寫得很美,但是大家都一致認為,這樣的小說可能沒地方發表。

就這樣,小說在很小的範圍內流傳著,後來才在好友的交流中,得到當時《北京文藝》的主編李清泉注意,最終才在《北京文藝》發表,發表後引起一些爭議,有些人認為,描寫了舊社會,卻沒有寫勞動人民反壓迫,反剝削的鬥爭,有美好舊社會的嫌疑,這在當時有些不合時宜。

爭議之中,更多的是對這篇小說的讚揚,人們發現小說原來可以這樣寫,不反映重大主題,只寫一些凡人小事,從中挖掘出健康的人性和美好的感情,既開闢了作家的視野,又把沈從文的文脈延續了下來,給當時的文壇帶來一股清新的芳香。

《受戒》發表之後,這部小說受到了很大的歡迎,據說在一次鄉村公社幹部開會後,在桌面的膠檯布上密密麻麻的寫滿了明子和小英子的對話,全是開會的鄉村幹部在會上默寫出來的,可見,當時的農村幹部對這部小說是多麼的喜愛。

儘管不屬於主旋律作品,正因為寫了美的東西,融入自己真摯的感情,也能得到讀者的歡迎,發表了40年,依然受到歡迎,魅力不減。


《受戒》|一篇驚險發表的小說,想寫的東西寫出來,比什麼都重要


二 不能發表的原因之二,《受戒》挑戰認知,出家人有太多的煙火氣息。

《受戒》所記敘的是和尚生活,然而卻少了很多佛家的莊嚴,這對認知也是一種挑戰。

受戒本身在佛教徒中是一個莊嚴的儀式,正如小說裡寫道,受戒之後,就是正式和尚,可以有一個度牒,就是和尚的執照,可以到任何寺廟進行掛單,吃飯不開錢,還可以優先做法事,在受戒的現場,善因寺裡一片肅靜,沒有人大聲說話,包括前來觀禮的人都靜悄悄的,大家都以一種非常肅穆的心情來迎接這個儀式。

儀式是莊重的,受戒之後的和尚卻不一定守清規戒律。

這裡的和尚住在尼姑庵裡,沒有早課和晚課,平時只練習唸經,還直接以做法事為目的,好和尚的標準很簡單,首先得有一副好嗓子,要能鎮得住場子,其次,就是要有個好身段,能耍飛鐃,能放焰口,特別是花焰口。

這是一個充滿人間煙火氣息的和尚世界,甚至談不上什麼信仰。

佛家不殺生,這裡也吃肉,過年還殺豬,只不過多了道念往生咒,更搞笑的是,殺豬就在佛面前,就在大殿上。沒有絲毫的敬佛之心,這還算得上佛家弟子嗎?簡直就和在家的莊稼人一樣。

和莊稼人一樣的地方還很多,比如二師父就娶了妻,每年夏天,他老婆都要來住上一段時間,因為庵裡涼快,比如三師父有很多的相好,還會在給人家做焰口的時候,拐走大姑娘小媳婦,比如會有一些收鴨毛,打兔子的人來庵裡賭錢。

和莊稼人不一樣的也有,其中最主要的就是庵裡的這些和尚能幫人做法事,放焰口,這是明海當和尚最主要的原因,

做了法事能夠收錢,有了錢可以買地,可以娶媳婦,過上富足的生活,這就是當和尚最大的好處。

小說裡的和尚世界就是這樣的世俗,煙火氣息十足,受戒,也僅僅是想得到一份正式的和尚牌照,能夠做更多的法事,掙更多的錢,這樣描寫佛教,是需要勇氣的,簡直顛覆了人們的認知,然而,這篇小說竟然入選了臺灣出版的佛教文學書籍中,曾令汪曾祺的兒子汪朗感到疑惑,這也算是佛教文學?

就佛教而言,這也不是一篇頌揚佛法的作品,更多的是青春的活力,人間的氣息。正是這種挑戰了認知,敢於描寫最真實的生活,《受戒》才得以有這麼多的閱讀者。


《受戒》|一篇驚險發表的小說,想寫的東西寫出來,比什麼都重要

三 試做分析汪老為什麼要創作這篇不容易發表的作品,這篇小說從何而來?

就這一篇於現實而言,於佛教而言都不是主旋律作品的《受戒》是怎樣來的呢?

汪曾祺對於主旋律中要求反映現實生活,對極右和文革進行反思,他曾經嘗試過,還寫了一篇《騎兵列傳》發表在《人民文學》上,小說來源於幾個內蒙的老革命幹部,但是汪老沒有參加過革命戰爭,寫起來比較呆板,不熟悉生活,無從豐富,也無從發揮,寫不出什麼花樣,發表之後,影響平平,嘗試了這一次之後,汪老開始嘗試寫自己熟悉的生活。

《受戒》就是這樣的嘗試,寫的就是他熟悉的生活。

汪曾祺對寺廟的生活很熟悉。他小時候就讀的高郵縣立五小就挨著一個寺廟,叫承天寺,小時候常到廟裡玩,小說中的善因寺也是實際存在的,並且,汪老的父親和善因寺的主持是畫友,他常常跟著去善因寺看風景,吃素齋,寺裡放戒時,他可以一天去看幾次,後來,讀高中時,又曾經到鄉下的小廟裡住過幾個月。

這些成了他得心應手的文學素材,廟裡的生活情形,隨手拈來,看見過娶妻的和尚,賭錢的和尚,吃肉的和尚,當然了正在青春期的小和尚,也會戀愛,也會對健康美麗的村姑動情,就這樣,汪老構思出來一個小和尚,演繹出一段浪漫的愛情故事。

而小英子確有其人,汪曾祺曾經撰文說明:“這個莊是庵趙莊。小英子一家,如我所寫的那樣。這一家,人特別的勤勞,房屋、用具特別的整齊乾淨,小英子眉眼的明秀,性格的開放爽朗,身體姿態的優美和健康,都使我留下難忘的印象,和我在城裡所見的女孩子不一樣。她的全身,都散發著一種青春的氣息。”

正是這種青春的氣息,煥發出的生命力量,一直留在作者腦海中,成為了他揮之不去的一個夢。

小說的結尾寫著這是四十三年前的一個夢,1980年,汪曾祺60歲,43年前,剛好是明海受戒的年齡,都是17歲,這是他的一個什麼夢,也許是在鄉下小廟裡邂逅了一個美麗的村姑,也許是在廟裡看到春心不滅的小和尚,感受愛的生命力,這種美在夢中一直迴旋,43年過去了,還一直縈繞在作者心中,不寫不快。

有了一個小和尚,有了一個小英子,加上城市裡的寺廟和鄉村的小庵,這些熟悉的場景在作者心中進行融化,融合,突出人性之美,就成了這篇優美動人的短篇小說。

《受戒》|一篇驚險發表的小說,想寫的東西寫出來,比什麼都重要


四 汪老告訴我們,寫作應該是怎麼回事?寫自己熟悉的東西,有感而發,寫作應該是這個樣子

創作《受戒》,即便不能發表,即便不能得到認可,也無所謂,這就是有寫作個性的汪曾祺。

這對於今天有些人標榜的新媒體寫作,實在是當頭棒喝,那種主題先行,講究套路,滿篇都是“婆婆惡,媳婦弱,丈夫是個牆頭草,隨風倒”的新媒體文學,只能給人一時的快感,卻不能讓人反覆咀嚼,註定會被歲月遺忘。寫不熟悉的東西,很累,寫出來也不能打動自己,那樣的寫作,可以不寫,寫了也不會有什麼意義。

寫出的東西要注入自己的情感,融合對生活對社會的認識,揭示人性,洞察人生,這樣的作品才能得到別人的共鳴。

《受戒》裡可以讀出汪老經歷人生風雨之後,對生命的認識,這讓作品有了反覆咀嚼的滋味,引發我們對於生活本身的思考,甚至,能閉上眼睛幻想出充滿著生命活力畫面,這才是優秀的作品。

讀完《受戒》,閉上眼睛就可以浮現出明海和小英子戀愛的場景,就可以暢想兩人相愛後美好畫面,明海耕田,偶爾也去做做法事,英子繡花,把農事和家事弄得妥妥當當,兩人一起過著甜蜜而充實的幸福生活,這簡直就是民間傳說一樣的幸福日子,猶如進入了夢境。

當時六十歲的汪曾祺,走過了“大放大鳴”被定為“右派”的日子,走過了“文革”期間被動創作,經歷了被下放改造,勉強回京之後又被限制使用,回想人生,有太多的苦楚和心酸,歷經坎坷,能自由創作時,這些很美的東西,就是他心中甜蜜的夢。


再讀《受戒》,方知不是主旋律,只要能融入真善美,也是一篇好作品,普通人,小人物的幸福生活也值得記錄。

重讀《受戒》,知曉其背後的創作故事,寫作得找自己熟悉的東西,投入真實的感情,融入對生活的思考,這樣的作品才會泛起讀者心中的波瀾,成為好作品。

對於一個想寫東西的人來說,寫了,就比什麼都重要,能不能發表,能不能得到認可,那是他人的事,汪曾祺給我們做了一個好榜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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