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7 想當年|《人間正道是滄桑》:楊家二十四代,中國二十四史

“給我一瓢長江水啊長江水,酒一樣的長江水,那醉酒的滋味,是鄉愁的滋味,給我一瓢長江水啊長江水;給我一張海棠紅啊海棠紅,血一樣的海棠紅,那沸血的燒痛,是鄉愁的燒痛,給我一張海棠紅啊海棠紅;給我一片雪花白啊雪花白,信一樣的雪花白,那家信的等待,是鄉愁的等待,給我一片雪花白啊雪花白;給我一朵臘梅香啊臘梅香,母親一樣的臘梅香,那母親的芬芳,是鄉土的芬芳,給我一朵臘梅香啊臘梅香。”

重慶談判時期,楊廷鶴的四個兒女齊聚一堂,旁邊坐的是他的妻子,對面沙發上坐的是他的兒女楊立仁、楊立華和楊立青,站著的是他的小女兒和養孫費明。

想当年|《人间正道是沧桑》:杨家二十四代,中国二十四史

在《人間正道是滄桑》中,張恆飾演楊立華、黃志忠飾演楊立仁、孫紅雷飾演楊立青

在可見的歷史中,這是這家人最後一次齊聚,很快他們就要再一次分道揚鑣、兵戈相向,然後兩岸永隔。

這時楊廷鶴老爺子拿出了幾本冊子,分給了他的子孫們,這是楊家的家譜。楊老爺子說:“國有正史,民有家譜。‘家’這個字,大得很吶。家的上頭是家族,家族之上是民族,民族之上,那就是蒼天了。得知道自己是從哪來的到哪去,一脈種氣都是血緣連著,你就是跑到哪兒,也跑不出這本冊子。家國家國,無家無國。”

然後兄弟姐妹們便散作滿天星,但這本家譜他們始終留著,正如楊老爺子說的那樣,這是血脈相連的。

在這一幕裡,還有一個細節,楊老爺子說,原先入冊的有二十四代,現在又添了“立”字輩,捎帶上費明,一共二十六代。

這個數字是有寓意的。二十四代楊家人,就是中國的二十四史,當然二十四史裡包括了《南史》《北史》《宋書》《南齊書》《梁書》《陳書》《魏書》《北齊書》《周書》《舊唐書》《新唐書》《舊五代史》《新五代史》這些重複的紀傳體史書,也沒收入《新元史》《南明史》與《清史稿》,但“二十四史”的稱呼卻足可代表整部中國歷史。

當家就是國、國就是家的時候,楊家的二十四代,就是中國的二十四史。等到了“立”字輩時,家國不在了。

這是電視劇《人間正道是滄桑》最想表達的命題之一。

一 兄弟·家國

電視劇《人間正道是滄桑》第二十一集,楊立仁對一個英國人說:“中國的家庭,和你們英國人不太一樣,尤其是本世紀初以來,中國人屢屢內亂、革命,各種各樣的思潮,薰陶著一個個傳統的中國家庭。於是,傳統瓦解了、破裂了,生出了勢如洪水的家庭成員。”

想当年|《人间正道是沧桑》:杨家二十四代,中国二十四史

從楊立仁的視角來看,的確如此。楊立仁是一個很典型的民族主義者,他看重的是傳統和家庭,故事剛開始時,他是一個教書先生,一個自幼經受中國傳統教育長大的,後來去參加了國民黨,成為一名有信仰的國民黨軍官。

而他的弟弟楊立青,則在歷史大潮中最終選擇了共產黨,成為一名堅定的共產主義戰士,拋下了家庭,投入到了革命當中去,與楊立仁勢同水火。

處於楊立仁與楊立青之間的楊家長女楊立華,同時也在國民黨董建昌與共產黨瞿恩之間搖擺不定,這樣的猶豫讓她最終變成了一個國民黨內的民主派人士,與各方都保持著等距的聯繫。

很顯然,這是在以國寓家、以家見國。在老大楊立仁的眼中,“傳統瓦解了、破裂了”,他的弟弟妹妹們不理解他,他也不理解自己的弟弟妹妹們。

電視劇開場在湖南醴陵,楊家人聚在一起,看似表面和諧實則暗流湧動。楊立華懷上了董建昌的孩子回家墮胎,楊立仁受到周世農的蠱惑準備槍殺北洋軍閥政府指派的三省巡閱使,楊立青則懵懵懂懂誤打誤撞打了一槍。這一槍使得楊家立刻四分五裂,在那樣一個傳統即將煙消雲散的時代,他們先後奔赴新時代的漩渦中心廣州,離開了老一輩人怎麼也不願離開的故土。

這是一個好開頭,它交代了幾件事:一是楊家三個孩子的不同性格特徵;二是楊家三個孩子未來可預見的方向;三是在楊家三個孩子的背後有一個家。這三件事是全劇最大的聯繫與衝突點,三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但無論走多遠,都有血緣將他們聯繫在一起。

這也是導演張黎與編劇江奇濤對中國人的一種寓意。

“聚是一團火,散是滿天星。”家是對本劇中三個主角的第一重公約數,而當楊立青奔赴廣州以後,黃埔軍校則成為他與一大批國民黨軍官的第二重公約數。

我們知道,黃埔軍校誕生了許許多多的將才,無論是共產黨裡的徐向前、許光達,還是國民黨裡的杜聿明、湯恩伯,在黃埔軍校六期裡,湧現出了上世紀前半葉軍事舞臺上許許多多的將領,他們一起在黃埔軍校裡學習、戰鬥。

黃埔軍校和其它軍校不同在哪裡?董建昌這麼說:

“黃埔的教學是當今中國絕無僅有的,如今你所知道的所有中國軍隊,都是軍閥個人的私家軍隊,唯有黃埔軍,是革命黨的革命軍。他們有理想,有紀律,聽命令,服指揮,打仗不為升官發財,不為佔據地盤,而是為了黨,為了主義。”

想当年|《人间正道是沧桑》:杨家二十四代,中国二十四史

張志堅飾演董建昌

這段話發生在楊立青第一次見到董建昌時,董建昌一語道破了黃埔軍校不同於其它軍校的核心原因,也第一次托出了本劇劇名的真正含義:人間正道是滄桑。

這句話出自毛澤東《七律·人民解放軍佔領南京》,那麼什麼是正道呢?這是本劇一直在試圖探討的問題,它講述了三民主義與共產主義在面對近代史時的不同表現,意圖將上世紀前半葉的國共之爭歸結為主義之爭。因此在電視劇剛開始時,就引入主義的相關表述,是必要的。

當然,後面會發生什麼觀眾很清楚了。黃埔軍校的學生在參與國民革命時,蔣介石在1927年的4月12日發動了反革命政變,緊接著汪精衛的武漢政府也在當年7月15日背叛了革命,一時間,國共相爭,你死我活。

不過《人間正道是滄桑》並沒有急著就讓大時代快速到來,而是不緊不慢地花了十集的篇幅(共五十集)講述了楊立青在黃埔軍校時所經歷的事。他在這裡有令他欽服的老師瞿恩,也有讓他交心的班長範希亮,還有解語石、吳融、湯沐雨和穆震方等同學。

他們構成了另一組意義上的“兄弟”。他們是同學,他們有共同的理想,他們有地主出身、有民族資本主義出身、也有貧農出身,這是近代史上第一次各個階層的人一起合作進行的大革命。也許他們也會意識到很快就會劃分陣營,但那一刻是永遠值得懷念的。

這樣的一組兄弟,也終於在1927年的屠殺中,被分開。

在後面的情節裡,無論是楊家兄弟姐妹,還是黃埔軍校三期六班的學生們,他們之間的關係都和時代大背景息息相關,根據地時期、“反圍剿”、長征、抗戰……一直到重慶談判的最後一次歡聚,再到最後解放戰爭時期。

他們的命運,與上世紀的國共兩黨息息相關。

本文開始時提到的分家譜,就發生在重慶談判時期。那時這些兄弟們放下了對共產黨人的屠刀,彼此傷痕累累地握手言和,但已經過去了很多年,大家心裡都有很多過不去的坎,只能舉起杯子,酒不醉人人自醉。

上黨戰役開啟,國共之間的最後決戰就在眼前了。

這是“兄弟鬩於牆,外禦其侮”的放大版,儘管這是兩個階級之間的鬥爭,但是用“中國人”這個尺度看的話,他們仍然是二十四史以下的一家人,是“立”字輩,是第二十五代。

那麼第二十六代呢?

在本劇最後,楊廷鶴老爺子臨終之際,對養孫費明說:“費明,我們過去是一家人,將來還是一家人。無論走到哪兒,不論海角天涯、生離死別。”

想当年|《人间正道是沧桑》:杨家二十四代,中国二十四史

鄭玉飾演楊廷鶴,陳紫鵬飾演費明

楊老爺子是誰,我們前文已經分析過了,他是楊家兄弟姐妹的父親,如果說楊家的“立”字輩代表的是爭鬥不休的國共雙方,那麼楊廷鶴在劇中就象徵著這批人共同的歸屬、共同的家國。他在、過去就在、傳統就在。

那麼費明呢?為什麼主創沒有讓楊老爺子把這番話對楊立青說、對楊立仁說、對楊立華說,而是讓他對費明說了呢?

費明的親生父母是一對共產黨人,後來父親犧牲、母親不得已去了根據地,由於種種原因,費明被楊立華收養,在楊家長大。

這也就意味著,劇中所有“立”字輩的以及與“立”字輩有關的同輩相交的那些愛人、同志、同學,都是費明的長輩。——換言之,費明是在他們各自力量碰撞與撕扯下的下一代。

費明的身上,流著所有人的血。

在修家譜那一場戲裡,楊老爺子特地說了:“捎帶上費明,一共二十六代。”

如果說楊老爺子代表的是過去、是傳統,“立”字輩代表的是撕裂、是革命,那麼楊老爺子和費明的這番交談加上費明的身份象徵,就代表著新生,代表著和過去的和解,代表著各方都認同的一個點:血濃於水。

“費明,我們過去是一家人,將來還是一家人。無論走到哪兒,不論海角天涯、生離死別。”

戲到這裡,楊老爺子也就再沒有遺憾了,很快1949年前夕他就去世了,因為他找到了那個能代替他的人。

當然,楊老爺子還特地和費明聊到了一個人,費明的親生父親,瞿恩。瞿恩一個人承載了《人間正道是滄桑》裡的另一大命題,信仰。

二 歷史·藝術

我們來說說瞿恩。

瞿恩是全劇中最發光的人,是全劇中的精神象徵,是全劇中最光輝的人,是全劇中最耀眼的人。

他是聖人,但卻是一個讓所有人愛著的聖人。誰都願意把最好的詞彙放在他身上,因為他身上的理想主義實在是太過光芒四射。

瞿恩的藝術原型其實是《紅色戀人》裡的靳,靳由張國榮飾演。這部電影由葉大鷹執導、江奇濤編劇、張黎攝影,私以為在製作這部電影時張黎和江奇濤就已經有繼續深入一步的想法了,這才有了《人間正道是滄桑》。當然《人間正道是滄桑》是另一個母本應該是伊琳導演的革命導演《大浪淘沙》,講述的是一家人在大革命中選擇了不同道路的故事。

而瞿恩的歷史原型更加光彩奪目。和母親與妹妹一同赴法留學時,他是蔡和森;在黃埔軍校擔任政治教官,後參與了南昌起義與廣州起義時,他是惲代英;在領導上海工人武裝起義,主持中央特科工作時,他是周恩來;在被捕後槍決,神情自若寫下遺書時,他是瞿秋白……

這是共產黨在建黨初期,一批為了理想而奮鬥的共產黨人的集合體。

“慷慨赴死易,從容就義難。”瞿恩被捕後,楊立仁威逼利誘,使出了渾身解數。拿高官厚祿來誘惑他,拿費明的照片來打動他,拿多年的交情來說服他。可瞿恩自始至終都沒有動搖,從容就義。

瞿恩微笑著拒絕了一切。面對行刑的他的學生,他也沒有怨恨。

瞿恩冷靜、溫情地說了這麼一番話:“其實死是一個人的事,誰也幫不了你,對不對?在這個地球上有個中國,中國有個廣州,廣州就有一個黃埔軍校,黃埔軍校裡有一個政治部,政治部裡曾經有一名教官叫瞿恩。我至今認為我在那裡度過的那兩年,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我那個時候年輕,軍校也年輕,國共兩黨都很年輕,雖說有些磕磕碰碰,但是比較今天的血雨腥風,依然是美好的,我不禁要問,為什麼,為什麼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答案其實非常明白,那就是你們的蔣總裁,他一屁股坐到了帝國主義一邊,坐到大地主大資產階級一邊,反共反人民,實行斬盡殺絕的白色恐怖。可惜歷史是人民創造的,任何想要阻止歷史前進的企圖都是註定要失敗白,殺戮嚇不倒中國共產黨人,因為我們代表了這個國家絕大多數人民的利益,我相信未來的中國是屬於勞苦大眾的中國。我的話講完了,再一次,再一次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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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淳飾演瞿恩

這一段故事每每看到都很動容,也許只有這樣的人,才能詮釋這句話:“理想有兩種:一種,我實現了我的理想;另一種:理想通過我而實現,縱然犧牲了自己的生命。”

很多故事裡的正面形象會在家長裡短的雜事中被消解,瞿恩沒有。因為這是一個徹底的浪漫主義的理想人格。理想本質上是一種自我實現。瞿恩就是這樣的理想主義者,他自己要求自己成為這樣的人,因為不成為這樣的人,他這一生無論得到什麼都白活了,愛情、親情、財富這些都不足以讓他違背理想,若是失去了理想,他的人生將沒有意義,也因此他也只能走到底。

這時的孫淳,一副眼鏡,一根柺杖,一雙睿智的眼睛,一口有力的臺詞,加上導演張黎360度的機位拍攝,讓就義戲成為全劇最經典的段落。

這樣一個完美的人物不會讓觀眾覺得虛假,只會讓觀眾覺得美好,只因為即便他犯過很多錯誤,所幸的是那些錯誤和自私全部無關。他是一個無私的人,心底無私天地寬。

《國際歌》奏起,槍聲響起,瞿恩的肉體倒下,瞿恩的精神永生,他仍然活在每個人的心中,成為大家心裡過不去的坎。

瞿恩已逝,音容宛在。很多年以後,當我們再提到這部劇時,想到的不一定是楊立青,也許是瞿恩。

在這個人物身上,我們看到了歷史與藝術的高度統一。

在本劇中,每個人物都是按照這條原則塑造的。儘管這是一部革命題材歷史劇,但全劇中沒有一個歷史上出現過的真實人物,它的所有重要人物,都有原型,並且原型不止一個。

這樣的好處是,可以讓劇情高度濃縮、讓儘可能多的歷史事件出現。

主角楊立青最主要的原型自然是陳賡,這一點大多數觀眾都看出來了。此外楊立青是湖南人,在入學前學過測繪,也因此在報考黃埔軍校時被高看一眼,後來救過自己的老師瞿恩(周恩來),這與酆悌的經歷是很接近的;醴陵人陳明仁參與了廣東淡水之戰,後來楊立青打淡水城時移植了這一段;楊立青後來成為抗大的教員,在遼瀋戰役時期主抓兵工生產,這是楊至成的歷史;解放湖南時,楊立青勸降董建昌,而在歷史上,則是蕭勁光勸降程潛……

單寫一個歷史人物原型的話,可能觀眾只能看到特科、而無法看到長征,或者只能看到抗戰、而無法看到根據地,因此當多個歷史人物糅合在一起成為楊立青後,這個人物身上的戲就大大被增強了,人物自身的糾結、矛盾也得以放大。

楊立青的哥哥楊立仁原型也不少。從教書先生到國軍軍官,這是胡宗南的人生經歷;從蔣介石的機要秘書到後來的國民黨軍隊師、軍政治部主任,這是鄧文儀的履歷;後來的中統局局長、曾經的無線電培訓班負責人,並與叛變的費俠結為夫妻,顯然徐恩曾與楊立仁在劇中中後期的形象很接近。

楊立青的姐姐楊立華應當是泛指,但名字可能來自瞿秋白的妻子楊之華,從這個角度看也許在設計人物時,是先定下了瞿恩,再定下的楊家兄弟姐妹。

上面提到的費俠,她在劇中被化為了林娥,而楊立仁同樣愛上了林娥,只是林娥是一個堅定的共產黨員,而費俠最終叛變——這也解釋了為什麼林娥的兒子叫費明。此外,林娥還有一個原型是安娥,安娥是田漢的妻子,早年曾赴莫斯科中山大學學習,後打入國民黨情報機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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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瞿恩的原型有蔡和森了,那麼和他一同赴法的瞿霞的原型就必然有蔡和森的妹妹蔡暢了。瞿霞被捕時被引渡的過程和鄧中夏(男)的經歷很像,而被關押在牢獄中多年的戲份則應該是參考了帥孟奇。

另一個畢竟重要的人物是董建昌。董建昌在劇中是賣花布出身,張發奎入伍前也曾在染布作坊打過工,身為機會主義者,後來張發奎升任第四軍軍長,董建昌也擔任過第四軍軍長,抗戰時他二人的經歷也比較接近;同時,董建昌最終在湖南起義,是參考的程潛。

此外還有楊立青的那一批同學們,範希亮的原型應當是宋希濂,湯沐雨的原型應當是湯恩伯。

除了這些藝術加工外,本片還在視聽語言上下了很大功夫。在經過了《走向共和》《大明王朝1566》《中國往事》後,攝影師出身的張黎終於在《人間正道是滄桑》裡達成了自己的美學體系與市場接受程度的高度吻合,再之後的《聖天門口》便不大被一些觀眾接受,而《人間正道是滄桑》裡的許多畫面構圖、視頻剪輯則恰到好處。

從過往的新聞訪談裡我們能看到,在拍攝《人間正道是滄桑》時,張黎不會像一些導演那樣將機位固定,讓演員對著鏡頭說話就可以了,而是會360度無差別拍攝,到最後再剪輯,同時也不會只將鏡頭對準一個人,會突然搖向在場的其他演員,因此所有人所有角度都必須演到極致才能讓張黎滿意。

而在剪輯方面,張黎會不斷使用黑白閃回,這是從《大明王朝1566》裡就有的,這樣的閃回是人物內心的自白,當說出口的話和說給自己的話不斷交叉呈現時,藝術效果會成倍放大,人物的豐富程度也會增加。

順便一說,本世紀以來最好的那一批電視劇,其中大多數有張黎這一班底的工作人員參與。《漢武大帝》和《我的團長我的團》的剪輯師是張黎的御用剪輯劉淼淼,《白鹿原》和《好傢伙》的攝影師黃偉參與過張黎多部電視劇的攝影;《大清鹽商》《鏢門》的導演韓曉軍是張黎多部電視劇的副導演……

想当年|《人间正道是沧桑》:杨家二十四代,中国二十四史

《白鹿原》劇照

當然,上面提到的這些人,也都參與了《人間正道是滄桑》的製作。可以說十年前的這部《人間正道是滄桑》至今依舊是一座藝術作品上的里程碑、一座高峰。

三 真實·幻影

還是讓我們先把目光回到瞿恩身上。作為全劇的靈魂人物,他不可避免地要涉及到國共之爭的核心:農民的問題。

1926年,毛澤東在《國民革命與農民運動》裡提到:“農民問題乃國民革命的中心問題,農民不起來參加並擁護國民革命,國民革命不會成功;農民運動不趕速地做起來,農民問題不會解決;農民問題不在現在的革命運動中得到相當的解決,農民不會擁護這個革命。”而在次年的《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裡也寫了:“很短的時間內,將有幾萬萬農民從中國中部、南部和北部各省起來,其勢如暴風驟雨,迅猛異常,無論什麼大的力量都將壓抑不住。”

電視劇第七集,黃埔三期六班的學生們跑去了瞿恩家,其中範希亮向瞿恩提出了一個尖銳的問題:“目前農村,農民把田荒了,去造富人的反,出地主家的穀子,那麼,這到底算不算革命?城鄉那些整日遊手好閒、懶惰成性的人,他們也算作無產者?農協是不是有強迫農民入會的?農協任意關押、遊鬥地主富農,甚至砍頭而不犯法,許多農會因此被稱為砍頭會。中國農民一向以目光短淺、散漫而無組織、無紀律聞名,革命是不是說要依靠他們來完成?共產主義是不是把富人的東西都搶來吃光用光?”

這個問題雖然尖銳,卻是迫在眉睫。——它是國共之爭的開端,也是最終決定國共命運的核心問題。因為共產黨是替農民和工人等窮苦人說話的,而國民黨尤其是國民黨右派靠的是地主鄉紳和官僚資本,因此在國民革命快要成功的時候,這個問題就不可避免地被擺在了桌面上。

瞿恩怎麼回答的呢?瞿恩引用了毛澤東的原話:“關於近來的湖南農民運動,的確牽涉到一批湘籍軍官的家庭。對此,他所瞭解到的,有兩種截然不同的反應。一部分軍官說,好得很,一部分軍官說,糟得很!有趣的是,說好的幾乎全部是貧家子弟;而說糟的,又多半是富家子弟。想要解釋這一現象,恐怕只有馬克思的階級分析學說。關於這個分析,有人已經認真地做過了,這個人,就是毛澤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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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話出自《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也許出於電視劇不宜講述過多大道理的原因,也許出於談論這個問題會對劇整體的藝術化造成損害的原因,瞿恩並沒有深入探討,而是點到為止。有興趣的觀眾會順藤摸瓜去翻到這篇文章好好閱讀。

《人間正道是滄桑》在藝術上取得了很高的成就,但它並沒有清楚地說明白什麼是舊三民主義、什麼是新三民主義、什麼是共產主義,也沒有向觀眾區分清楚什麼是國民黨右派、什麼是國民黨左派、什麼是無黨派民主人士,以及什麼是共產主義者,這些主義、這些人之間的差別究竟是什麼。

因此,當瞿恩就義時,《人間正道是滄桑》並沒有引用瞿秋白《多餘的話》的原話甚至思想,而是讓瞿恩談了主義的不同、談了黃埔軍校,將落腳點放在了黃埔軍校。

這是與過往的不同。《人間正道是滄桑》是對歷史的一種解釋、一種詮釋。一部好的歷史劇一定要有自己的歷史觀,否則觀眾就只會看到一個個木偶。——而這部劇的歷史觀,在更大程度上達成了各流派之間的平衡。——每次對歷史產生一種詮釋就意味著進行一次建構,建構意味著需要建立在大量的歷史背景上。

證明這樣的建構是正確的很難,但證偽很容易。

從這一點上來說,《北平無戰事》做得也許比《人間正道是滄桑》更好一點。在這部劇的最後,方孟敖當著曾可達的面,最後評價蔣經國時說:“他只是個孝子。”

想当年|《人间正道是沧桑》:杨家二十四代,中国二十四史

《北平無戰事》劇照

一個詞,“孝子”,蓋棺論定。整部劇花了那麼大的篇幅寫了蔣經國的幣制改革,看似寫了一個理想主義者的最後掙扎,可是最後的評價只是這個嗎?

答:是的。

考慮到《北平無戰事》原來打算用的名字《最後的王朝》我們就能理解了,儘管國民黨看似是一個新型政黨,但它依舊沿用的是舊時代的封建的、官僚的那一套,依然是一個王朝性質的政權,依然是一個私人政權。既然蔣經國只是一個孝子,蔣介石一個電話就能讓蔣經國放棄,那麼忠也只是對蔣介石一個人的忠。這是對國民黨的評價。

在《人間正道是滄桑》裡,楊立仁這個角色是有信仰的,很迷人,這一點我們深信不疑,但他的信仰是建立在對蔣介石的忠心之上的,這一點劇中著墨不多,也因此可以說《北平無戰事》走得比它更遠一點。

當然《北平無戰事》並沒有正面描寫,我們來看一些事例。

有一本很出名的書叫《紅巖》,儘管是藝術加工,但我們不妨撥開雲霧來看看歷史上真實的白公館和渣滓洞。這裡是中國的奧斯維辛集中營。做出這種暴行的國民黨軍統,就是法西斯。

當你看到這段歷史時,你絕對不會認為國共爭端只是所謂的理念之爭、是所謂的中國人打中國人的兄弟鬩於牆,到了後期,這已經是無惡不作的法西斯,拉壯丁、搶黃金、貪外援,這些我們都不說了,我們就來看看白公館和渣滓洞裡發生了什麼。

就拿最出名的小蘿蔔頭來說,小蘿蔔頭原名宋振中,男,1941年生於江蘇邳州,1949年9月在重慶被害,遇害時年僅8歲,是中國有史以來最小的烈士。他在只有八個月的時候就被抓進了監獄,從此再也沒有出去過,這樣一個營養不良的小男孩,最後成了一個大頭細身子、面黃肌瘦的孩子,於是大家都叫他“小蘿蔔頭”。由於他年齡小,看守們對他不夠嚴格,因此他經常在牢房之間傳遞東西、傳遞信息和秘密情報,在門口放哨,幫助大人瞭解入獄同志的情況等。

小蘿蔔頭為什麼會進來呢?因為他的父親宋綺雲。宋綺雲是中共黨員,1929年由組織派到楊虎城軍部工作,任中共西北特支委員,西安事變前後對楊虎城部作了大量的統戰工作,為宣傳黨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政策作出了積極貢獻。

1949年8月,蔣介石明知大勢已去,當毛人鳳問他該如何處置楊虎城等人時,蔣介石說:“早就該殺了,留著他們做什麼?今天之失敗,就是因為過去殺人太少了!”

9月6日,楊虎城及其幼子楊拯中、幼女楊拯貴,其秘書宋綺雲和夫人徐林俠以及他們的幼子“小蘿蔔頭”宋振中等一共八人在重慶戴公祠被軍統特務人員用匕首捅死,並用硝鏹水毀滅屍體。9月23日,楊漢秀被害於歌樂山金剛坡。10月28日,陳然、王樸等十人被公開殺於大坪刑場。11月14日,江竹筠,李青林等三十人被害於電臺嵐埡。11月25日,楊虎城副官閻繼明、張醒民被害於梅園公路邊。11月27日,“11·27大屠殺”從白公館開始。

這次大屠殺從1949年9月6日至11月29日,共293人被殺害。

此外在國共之爭中被殺害的還有遊曦、李碩勳、蔡會文、徐嬰、盧志英、朱念群等許許多多的烈士,這其中還有朱德的妻子伍若蘭,伍若蘭被殺害後,頭顱被掛在贛州城門示眾……

儘管《人間正道是滄桑》裡有關於瞿霞被捕生不如死的段落,但是和真實的歷史比起來,這一切顯得似乎也沒那麼令人難受了。

想当年|《人间正道是沧桑》:杨家二十四代,中国二十四史

不過,在劇中扮演瞿霞的演員柯藍曾經在接受訪談時說:“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口號式的理想讓我們變得沒有理想了。而現在我又重新開始反思自己的青春期,重新規劃下半生的活法。”

這個轉變就來自《人間正道是滄桑》。通過這部劇,她開始理解她的爺爺和奶奶那一輩人的事情,她的爺爺是開國上將鍾期光,奶奶是經歷過戰火的凌奔。只有當她自己經歷了那一段歷史時,她才能明白並理解祖輩們當年的選擇。

這也是這部劇想要傳達的點:信仰。

擁有信仰是這部劇最想表達的,也因此它放棄了原先的描述方式,轉而歌頌瞿恩,讓楊立青在楊立仁、董建昌和瞿恩的多重碰撞中,最終堅定地站在了瞿恩這一邊。

觀眾也會有自己的選擇,這就足夠了。

畢竟《人間正道是滄桑》是一部藝術作品,藝術作品不見得要承擔所有的命題,它有自己的表達、有自己的美學,這足以使得我們對它高看一眼。只是真實的歷史並不是完全如此,這一點是需要特地標明的。

結語 天若有情天亦老

正如全文所說的那樣,《人間正道是滄桑》的藝術價值與政治價值都很高。它以高度凝練的方式,向觀眾呈現了上世紀上半葉那樣一群人為何做出他們的那些選擇,在高度藝術化的同時,做出適當的歷史改編是我們認可的,如果完全執著於歷史的還原,那麼可以推薦“大決戰”三部曲。

之所以特地說《人間正道是滄桑》的政治價值,因為它表達了主創的一次詮釋。首先它解決了革命題材難以寫進觀眾心中的問題,讓觀眾開始真正思考關乎信仰的一切;其次它完成了一次“天若有情天亦老”。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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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上天也是有感情的,那麼他也會隨著歲月蹉跎而老去。

有一部由張國立、陳寶國、馬少驊主演的電視劇《原鄉》,講述的是一批跟著國民黨來到臺灣的老兵想回家卻不得的故事,在全片高潮處,張國立扮演的洪根生說了這樣一句話,徹底擊潰了所有人的心理防線:“想回家見老孃的,舉個手。”

2012年獲得過感動中國人物的高秉涵,1949年離開家鄉,那天母親送他到東關外上車,九月石榴剛熟,外婆摘了一顆,塞在他手裡,大石榴已經熟得裂開了口,小孩子看著鮮紅晶亮的榴籽,忍不住低頭吃了一把,這一口的功夫,同學推他:“你媽喊你。”

他一扭頭,車已經拐過彎,他媽再也看不到了。

高秉涵說:“我這一輩子再也不吃石榴。”

沒有在深夜痛哭過的,不足以談人生。

在編劇江奇濤的《人間正道是滄桑》原小說最後,是這樣一幕——

一位老人看著連戰訪問大陸的新聞感慨地說:“度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楊立青將軍一九八八年病逝於北京。

楊立仁先生一九九六年病逝於臺北。

楊立華女士二零零一年病逝於臺北。

他們都遺憾地未能看到重聚的這一天,但他們的後代彼此都保持著來往。

在已經過去了快七十年的今天,當我們遠眺對岸時,我們更應該主動伸出手,跟那些真真假假的楊立仁們說:“歡迎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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