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5 這種主題公園電影,斯科塞斯也要搶著買票

號稱“一生只拍十部電影”的男人,推出了他的第九部作品。

這部作品有個響亮的名字:《好萊塢往事》

這種主題公園電影,斯科塞斯也要搶著買票

但凡以“往事”命名的電影,多半都是傑作。

萊昂內的“往事三部曲”:《西部往事》《革命往事》《美國往事》;

侯孝賢導演的《童年往事》;

錫蘭導演的《小亞細亞往事》……

發現了嗎?

“往事”前面往往都是大詞,而往事本身又是一件小事。

妥妥的“小中見大”。

所以我們看那些以“XX往事”命名的電影,無一例外,都是從私人情感出發,以點帶面,最後勾勒出一種關於時代、關於記憶的共通情緒。

《好萊塢往事》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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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怎麼形容這部電影?

我想起馬丁·斯科塞斯對漫威電影的比喻,說它們更像主題公園。

這本是一句玩笑話。

但要我說,昆汀的《好萊塢往事》才是真正的主題公園。

不信你看片中有大量鏡頭,都是汽車內的主觀鏡頭。透過車窗,可以一覽沿途的風景。

彷彿我們都是遊客,而昆汀是導遊,帶我們一覽好萊塢的全貌。

在這裡,你可能會誤入片場,目睹一場正在進行的表演;你還可能撞見各種明星,窺視他們戲外的生活;如果你看得更仔細,還能看到整個好萊塢的生態體系,以及新舊時代更迭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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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問所有愛電影的人,誰不愛這樣的主題公園?

別人不說,像馬丁·斯科塞斯這樣的電影主義者,肯定是頭一批買票的觀眾。

今天,我們就帶大家一起搭上昆汀的車,到園子裡逛一逛。

01

園子這麼大,怎麼逛?

昆汀自有辦法。

他挑選了三個人物:

莎朗·塔特,知名導演波蘭斯基的妻子。

瑞克·道爾頓,過氣的電視明星。

克里夫·布斯,瑞克御用的替身演員。

這三個人剛好位於名流、演員、勞工三個階層,拼起來就是一張完整的好萊塢生態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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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階層差異有多大?

看“住處”就知道了。

波蘭斯基夫婦和瑞克同住在比弗利莊園,那是好萊塢最尊貴的住宅區。

不同在於,前者住在獨棟別墅裡,外有庭院、鐵門;後者住在隔壁,卻明顯簡陋許多。

正如昆汀所說:“在好萊塢,巨大的成功和巨大的失敗可以比鄰而居。

那扇鐵門隔開的,正是這種巨大的差距。

再看克里夫,他住在城市邊緣。

為顯示距離之遠,昆汀故意拍了一場戲,拍克里夫從瑞克家出發,一路行駛,不斷遠離好萊塢的中心,最後停在一處荒郊野外。

這段距離暗示的,就是階層差異的刻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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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強調階層,用意何在?

不為批判,只為呈現。

這三個人物,就像昆汀請來的三個導遊,各自負責一條線路,帶我們上天入地,縱橫好萊塢。

隨著莎朗,你可以混入上流社會的Party,看看好萊塢裡最有權勢的一群人,都是怎麼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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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隨瑞克,你可以深入一個演員的臺前幕後

看看他怎麼應對採訪,怎麼和經紀人周旋,怎麼排練、背詞,怎麼面對鏡頭完成最後的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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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再跟隨克里夫進入產業鏈的最末端,看看底層人如何在好萊塢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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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片中還有一個彩蛋式的角色,就是李小龍

與他相關的,有兩場戲。

一場戲是他成名前做莎朗·塔特的武術指導,一招一式,不敢怠慢。

另一場戲,是成名後的他在片場耀武揚威,與克里夫大打出手,最後害後者丟了工作。

這兩場戲連起來看,很有趣。它講述的就是一個好萊塢的成功故事,是階級躍升前後的境遇差異。

當然,昆汀對李小龍並無惡意,這頂多是一種惡搞,是對於偶像情結的自我消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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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那句話,昆汀無意批判階層。

相反,

他近乎平等地為我們展現了各個階層的生活狀態。

而被反覆運用的“平行剪輯”,正是這種“平等關係”的寫照。

於是我們看到:

莎朗·塔特,這個成功男人身邊的女人,過著優雅、富足的生活。

但她同時是個演員,她也有自己的追求。於是她會跑到影院去看自己主演的電影,並偷瞄其他觀眾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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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克在好萊塢的日子,越來越不好過。

這位曾經的電視劇一哥,如今只能在新劇裡演演反派,最後死在當紅小生的槍下。

身為一朵沙灘上的前浪,他正在伺機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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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這兩個人相比,反倒是克里夫活得最自在。

他是個典型的浪子,玩世不恭,無慾無求。明明長了一張明星臉,卻樂得寂寂無名,整日逍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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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萊塢就是這麼奇妙,可以裝下截然不同的人生。

而昆汀面對這些同行,也一改往日的“冷漠”。

從前的他對自己鏡頭下的角色,支配多於關懷。但這一次,他卻變得格外溫柔。

他讓莎朗在影院裡獲得了預期中的笑聲。

他讓瑞克完成了精彩的表演,和他搭戲的小女孩趴在他耳邊說:“剛剛是我這輩子看過最棒的演技。”

而電影中的無名英雄克里夫,也在現實裡做了一回真的英雄。

這就是昆汀的溫柔。

他無差別地愛著每個角色,因為他們加起來,才是一個完整的好萊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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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影片的最後半小時,那個熟悉的昆汀才重新回來,為我們上演了一場血漿四射的暴力大戲。

還記得影片開始,主持人曾問瑞克:該怎麼形容克裡夫和他的關係?

瑞克回答:“分擔風險。

在最後的那場真實發生的亂戰中,又是克里夫站了出來,承擔了所有風險,而瑞克得以全身而退,獨自去赴美麗的約會。

哈哈,昆汀太壞了。

但還是如前文所說,這裡面沒有批判,只有一絲戲謔和無限的溫情。

那是個美好的夜晚,而明天,將是嶄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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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遊覽好萊塢,看人看景還在其次,更重要是感受一種氛圍。

這就要提到昆汀為影片設定的年代:1969年

之所以選這一年,絕非偶然。

不僅因為“曼森殺人案”發生在這一年,更因為,這一年正處在新舊時代更迭的拐點,充滿了各種新舊勢力的碰撞。

這些碰撞,同樣深深地影響著好萊塢。

影片選取了三個切面,帶我們一起感受那個暗流湧動的年代。

分別是:西部片的沒落、電視的興起,以及新舊好萊塢的交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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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說西部片的沒落。

影片中的瑞克是個西部片明星。

他在五十年代因主演《賞金律法》紅極一時,後來開始走下坡,不得已跑去意大利拍通心粉西部片,才意外翻紅。

他的經歷,像極了現實中的克林特·伊斯特伍德

東木老爺子當年正是在好萊塢混不下去,跑去意大利和萊昂內拍了“鏢客三部曲”,才重回巔峰。

要知道,東木對昆汀可是有“知遇之恩”。

1994年的戛納電影節上,作為評審團主席的東木力挺《低俗小說》,才讓昆汀如願拿到了第一尊金棕櫚。

可見瑞克一角,多少含有致敬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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扯遠了,我們還是回到西部片的話題。

瑞克的經歷,實際暗合了整個西部片的發展史:五十年代進入黃金時期,總產量超過800部,六十年代後開始衰落,驟降為200部,此後便一蹶不振。

為什麼會這樣?

皆因時勢所致。

六十年代的美國,正是國勢最衰的時候。

外有冷戰、越戰、古巴導彈危機,內有暗殺、黑權、嬉皮士運動,將美國拖進崩潰的邊緣。

現實的破敗,激起了廣泛的叛逆情緒。而西部片作為美國傳統精神的代言者,失落也就在所難免。

人們厭倦了美國拓荒時代的陳舊敘事,厭倦了熒幕上那些英雄主義式的光輝形象,傳統硬漢也已經沒有了市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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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應到影片中,有一場戲。

花花公子派對上,一個男人指著莎朗·塔特,大聊她的花邊新聞。

這時旁邊的女人插話:“你發現了嗎?莎朗愛的是同一類男人,都是這種可愛的、個不高,看起來像12歲男孩的聰明人。”

之後鏡頭轉回男人,只見他一臉落寞,嘆息道:“是啊,像我這樣的人,從來就沒有機會。”

說話的男人叫史蒂夫·麥奎因,是好萊塢著名的硬漢派明星。

他的一番話,說盡了硬漢的落寞。

是啊,時代變了,英雄的光環已經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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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昆汀對此是什麼態度呢?

作為一個西部片迷,他自然不肯服輸。

他想要告訴我們:西部片或許沒落了,但西部精神不該消亡,它在今天依然迷人。

為此,他特意設計了“克里夫獨闖曼森家族”的情節,那場戲單獨來看,活脫一則西部短片。

只見克里夫隻身來到廢棄片場,與新一代嬉皮士鬥智鬥勇,為的只是探望曾經一起拍西部片的老朋友,最終他全身而退,留下一個桀驁的背影。

這是昆汀在用戲中戲的方式,為西部片正名。

所謂西部精神,就是把文明帶入蠻荒,用崇高鄙視苟且,然後瀟灑轉身,獨自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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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我們說電視的興起。

一個殘忍的數字,五十年代前,全美全年觀影人數超過9000萬,但到了六十年代末,觀影人數已經跌破2000萬。

很顯然,人們不愛進影院了

背後原因很多,其中很重要的一點,是電視進入家庭。

到五十年代末,美國90%的家庭都有了電視。免費節目,全年無休,不斷蠶食著娛樂的時間。

在《好萊塢往事》裡,昆汀對此也有所展現。

我們看幾乎每一場家庭的內景戲,都有電視出現。無論是瑞克家、克里夫家、還是嬉皮士的家,無一例外,電視總在開著。

反倒是波蘭斯基家,沒有出現電視,不知是不是昆汀有意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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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毫無疑問的是,昆汀是個電影主義者

他愛電影愛到發狂。

直到今天,他仍然堅持使用膠片拍攝,只因為膠片能夠留住電影最原始的美感。

他甚至說過:“數碼技術的出現,代表我所認識的電影的死亡。”

言辭犀利,毫不遮掩。

對於一個電影主義者來說,捍衛電影已成為一種本能。

那麼面對電視蠶食電影的時代,昆汀除了如實呈現外,是否也暗自不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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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注意影片中的一場戲。

忙碌了一天的克里夫,回到家,電視正開著,而家裡只有一條狗。

這是在說什麼?

嘿嘿,昆汀又冒壞水了,潛臺詞是:“電視都是給狗看的。

電視的恐怖之處就在於可以把人一整天都拴在沙發上,不斷用“無腦的娛樂”來餵飽你麻木的神經。

如此,再往下想。

昆汀為什麼要拍克里夫餵狗罐頭的情節?還不厭其煩地拍了兩次?

他要說的是:電視就是某種“狗罐頭”。

它是一種高度濃縮又毫無營養的工業複製品。

它激起的是一種條件反射,讓人看到它就流口水,就想打開,然後看上一整天。

這就是昆汀這個電影主義者,對電視文化的暗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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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我們來聊聊新舊好萊塢的交替。

關於這一點,影片並未直接呈現。

但熟悉好萊塢歷史的人都知道,1969年前後,一場革命正在悄然發生。

大眾漸漸厭倦了偉光正的人物和大團圓的結局,一切好萊塢黃金時期熟稔的法則,在此時都已淪為俗套。於是新好萊塢以一種更先鋒、更反叛的姿態,橫空出世。

而羅曼·波蘭斯基,正是新好萊塢的代表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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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8年,他拍攝了一部重要作品《羅斯瑪麗的嬰兒》。

影片一反傳統恐怖片那種裝神弄鬼、一驚一乍的風格,轉而用一種平緩的步調,大量的特寫鏡頭,去逼近心靈深處的恐懼。

有傳言說,正是這部涉及邪教題材的影片,觸怒了曼森,才導致了後來波蘭斯基一家的慘劇。

不管事實是否如此,但昆汀顯然對於波蘭斯基的遭遇,充滿了同情。

他不忍心看到一個冉冉升起的新好萊塢,蒙上如此的陰影。

於是,他才要用最後的三十分鐘,給那段歷史一個完全不同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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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不光是結尾,早在影片開始,這種情緒就已在醞釀。

還記得瑞克和克里夫駕車回家,看見波蘭斯基和女友,那一刻,鏡頭不斷推近瑞克的臉,只見他摘下了眼鏡,眼中閃著光。

他說,“我靠,那可是波蘭斯基,羅曼·波蘭斯基。

瑞克是個電視劇演員,他一心想成為電影明星,那一眼,飽含著這種期待。

是的,電影就是如此神聖的存在,值得凝視和仰望。

昆汀用《好萊塢往事》,不僅在懷念一個逝去的時代,更是在重申電影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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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最後的最後,讓我們再換個角度,重看《好萊塢往事》。

其實,它是個極其單純的故事。

這個故事分為兩大段:

第一段,序幕。長達兩個小時;

第二段,正片。只有半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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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看序幕有兩個小時,卻極為關鍵。

它在為觀眾備下一種情緒,一種條件,以便更好地享受最後的正片。

為什麼這麼說?

我們看前兩個小時,昆汀都做了什麼。

最明顯的做法,就是通過層出不窮的“戲中戲”,不斷製造間離效果,以達成一種“戲夢人生”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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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在兩個人的對話之中,不斷插入電影的情節。

比如,一個人做著事,突然就掉進了回憶裡。

再比如,莎朗看電影時,影院裡的她、屏幕上的她,還有排練時的她,三者並置,形成了現實、電影與回憶的交織。

更典型的一場戲,是瑞克拍片的場景。

觀眾隨著劇情慢慢入戲,直到忘記是在拍戲,可是突然,瑞克忘詞了,幻覺被一下戳破,所有人猛然醒來。

類似的情節,在片中大量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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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汀為什麼要這麼做?

就是為了打破現實、夢境與電影之間的藩籬。

他讓我們看到了電影的本質,雖然所有人都知道電影是假的,但好的電影卻能以假亂真,甚至讓美夢成真。

也正是在這樣亦真亦幻的氛圍下,昆汀在影片的最後時刻,將歷史徹底改寫。

是的,儘管已經發生的事情,無法改變。

但在電影裡,我們卻能給那些逝去的人們一個更溫柔的結局,讓他們得以看見第二天的陽光。

這不就是電影帶給我們的,最好的事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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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文說過一句話,我印象很深。

他說:“《太陽照常升起》是老天送給我的禮物,而《讓子彈飛》是我送給觀眾的禮物。”

借用這句話來形容昆汀,我們可以這樣說:昆汀從前的電影,都是他送給觀眾的禮物;而《好萊塢往事》,則是他送給自己的禮物。

這份禮物,是一場舊夢,也是一場好夢。

它是昆汀的夢,此刻,成了我們的夢。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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