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1 武漢隔離:疫區、信息孤島與一輛鄂A車的漂流

在武漢和鄂州交界處的村莊,一輛鄂A車冒夜雨往前開,被什麼東西擋住了路。父親下車,回來時臉色難看:有人在路中間立了一塊墓碑。“他們怕我們是從武漢逃出來的”,父親的聲音有些激動,“他們不想讓我們從這邊過。”

從恐懼,到擔憂,再到被處處歧視,過去一週內,湖北人經歷了一場心理的漂流。如《人民日報》所說:“抗疫”不能成“恐鄂”,我們唯一共同的敵人是新型冠狀病毒。

好的是,這種狀況正在慢慢改變。

武漢隔離:疫區、信息孤島與一輛鄂A車的漂流

鄂A、4201和武漢口音

1月24日,除夕一早,雲南大理一個村子的停車場,在此度假的郭芮一家遇到了麻煩。一個年輕人過來說,鄂A的牌照不允許開出去!郭芮說,不開出去,我們只是看一下有沒有剮蹭。停車場管理員過來幫忙解釋,他們已經住了很久,沒有關係的。年輕人面露懷疑,說,這個事我要報到村裡去。

半個多月前,郭芮父母從武漢自駕到大理。21日,郭芮所在科學期刊雜誌社放假,第二天,她飛來和父母團聚。當時,武漢的疫情已露出苗頭——單位每天都要量體溫,呼籲大家戴口罩——但“封城”的消息要等到23號才被宣佈。按原計劃,他們一家將在大理度過這個春節。

回到民宿,郭芮正睡午覺,隱約聽到了爭吵的聲響。醒來後,母親神情嚴肅地告訴她,那個年輕人已向村主任舉報。村主任來找民宿老闆交涉,說,湖北來的車停在村口,會讓遊客和本地人激烈反應,我們這裡不允許你們再住。郭芮母親說,讓我們走可以,要有個正常程序,好歹量下體溫吧?村主任說,量不量體溫都是題外話,大理不許你們繼續待了,你們去麗江或者西雙版納吧。

半晌過去,郭芮父親走去停車場,又看到了那位年輕人,正在質問管理員:為什麼還不讓鄂A的車主走?父親氣上頭了,說,我們現在就走。回到民宿,他們一家開始收拾東西。民宿老闆挽留,要不再住一晚,今天是大年三十。父親說,算了,大年三十讓你們被別人吼,添麻煩了。

郭芮一家踏上了歸鄉的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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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因為“鄂A”惹上麻煩的還有在北京的Andy,這半年她都沒有回過武漢。1月27日,她接到片警電話,說小區裡有人報案,讓她把車挪開。她感到奇怪,車就停在停車位裡,肯定不會擋住誰。她後來才被告知,舉報人只是想找出這輛鄂牌車的主人。她很不舒服,感覺背後出現很多雙眼睛,她的一舉一動都在被監視。

在麗江,55歲的陳先生和太太來到訂好的酒店,卻因為自己4201打頭的武漢身份證,沒辦法入住。警察前來調解,讓他們去醫院做檢查。開了健康證明,警察又說,我們沒法強迫酒店老闆接待你,你們只能自己想辦法。

陳先生找到了一個微信群,裡面都是滯留在雲南的湖北人。群裡有人提供一處酒店式公寓,200多元一晚,收留湖北人。他在26日住進去,第二天一早,周邊居民報了警,警察又趕了過來。酒店外貼了封條,拉起警戒線,警察守在門口。起初,他們被禁止點外賣,飲食問題沒法解決,交涉了好一陣,警察才勉強同意他們點外賣送到酒店前臺。

在海南,武漢口音成為了瘟疫的標誌。1月20號,也就是鍾南山院士說新型冠狀病毒肺炎存在“人傳人”現象的那一天,漢口的小陳一家從武漢飛到了海口。出了機場,小陳母親用“自己覺得還很標準的普通話”和司機講話。司機一聽便說,你是武漢的吧?你們那裡的病好像很嚴重,邊把車窗打開了。

慢慢地,人們談論武漢的口吻嚴肅了起來。在海南西島景區坐遊覽車時,小陳和母親在用武漢話閒聊。後排忽然有人憤怒地說,“都是武漢來的!”她們一下噤聲了。

23日,隨武漢封城,返程航班取消。幾番考慮,小陳決定先帶家人去長沙,想著實在不行,就租車回去。大年三十晚上九點,他們抵達長沙黃花機場。可等入住酒店後,前臺空無一人,店主在電話裡驅逐了她們。母親還不甘心,見隔壁旅館門口坐了個男人,她問,你這裡能不能住啊?男人說,你們不會是武漢的吧?母親又用“非常不標準的普通話”說,我是武漢的。男人說,那我們不收,你趕緊走,你不走我走了。

話畢,男人從前臺消失,轉身往樓上跑了。

消息更新中

此時的武漢城裡,封城的消息仍未傳遍每個角落。1月23日早上9點,武漢大學的快遞小哥張澤下樓,看到房東的房門緊閉,心裡嘀咕:這大爺之前成天開著門,天天找我催水電費,怎麼現在連門都關上了?小吃店裡,人們都戴上了口罩,他吃完一碗熱乾麵,掏出手機一看,群裡在發:武漢封城了。

上樓前,他又去房東門前看了看,還是大門緊鎖,他意識到不對勁了,“房東跑了,他連錢都不要了!”這時,同為老鄉的主管打來電話,說自己今天上午八點多就跑了,時間太緊張,沒來得及叫上張澤。種種跡象下,張澤做了決定,下午就要隨同另一位老鄉回家。收拾東西時,他只帶了三本書同行,其中一本便是福柯的《說真話的勇氣》。

來到武漢出城的收費站,捎他上路的老鄉拍了一段視頻,發了條朋友圈:加油,武漢!張澤感到荒唐:明明人都跑了,卻還在加油武漢。

25日,大年初一下午,武漢市新型肺炎防控指揮部發布了一條公告:1月26日零時始,中心城區區域實行機動車禁行管理。眼看武漢回不去了,剛離開大理的郭芮一家打算趕回鄂州老家。父母的戶口在鄂州,當地還有一套房,從疫情的感染數據來看,鄂州比武漢安全。

一家人開始聯繫各自在鄂州的朋友,朋友們說還沒封城,私家車應該能進來。幾小時後,他們又不斷收到新消息:鄂州可能進不來了。郭芮想在網上核實這個消息,在微博和本地公眾號上,看到的消息都像假新聞,慌亂讓她忘了去看看政府官網。比起武漢能輕鬆查到哪幾個高速還開放,鄂州的信息無處可找。同學發給她一張截圖,她沒讀懂那段表述,上面只說了哪幾個高速口不能進鄂州,可是鄂州到底是不是要封城了?

她懷疑手機導航也跟著禁行令的更新在不斷變動。零點之前,他們始終按照同一條路駛向鄂州,零點一過,那條路線在地圖上消失了。在嘗試了幾條不同的路線、並全部失敗後,她們只好又改道向武漢行進。

零點已過,武漢能通車嗎?這也是個未知數。幾小時前,武漢市的那條公告後面又加了一條:對禁止通行的機動車通過手機短信形式提前24小時告知車主,未接到短信通知的機動車可以通行。收到短信的到底是通行還是禁行?郭芮讀了幾遍才理解,父親沒有收到短信,卻擔心禁行令還會再變。

清晨4點,他們駛入武漢,街上通行一切正常。到家幾小時後,朋友發來微信,說接到通知,鄂州從零點開始全面封城了。事實上,官方發佈的公告稱,鄂州全市高速公路和普通公路實行交通管制的時間是1月25日14:30。但在此之前,一家人誰也沒能找到一份正式、清楚的聲明,語焉不詳的消息夾雜著恐慌,不斷髮射到他們身上。

武漢隔離:疫區、信息孤島與一輛鄂A車的漂流

鄂州市新型冠狀病毒感染肺炎防控指揮部通告

25日下午四點,36歲的武漢人周陽也收到了“中心城區機動車禁行”的公告。她給社區打電話說,母親有腎病,每隔一天要去醫院做一次透析。目前沒有接到上級指示,社區的工作人員說。電話掛掉了。兩小時後,社區又給她打了回來:是有這個事,但現在一些醫院的透析滯後了,你得去落實,後天是不是確定要去做透析。

透析怎麼能滯後呢?周陽沒有收到醫院的任何通知。透析小組的電話佔線,醫生的電話也佔線。趕不上透析,母親身體裡的水分和毒素就排不出去,“整個人等於泡在毒缸裡”。她舉著手機在房間走來走去,業主微信群在討論社區配車,群裡500個家庭,一臺車,車要留給發熱的病人。

我母親是走不到醫院的,她在那天下午的採訪電話裡一遍遍強調。醫院離她家一站地,但母親的身體只能支撐自己走到樓下的菜市場。透析四年,母親瘦了30斤,每次透析後回到家,要睡兩個小時才有力氣起來吃午飯。

我做好違令上路的打算了,周陽說,逮我那就逮吧。到了晚上,禁行令加上了“短信通知”這條前提,周陽沒有收到短信。第二天一早,她看到街上的私家車飛奔如初。

除夕夜,還在長沙街頭漂泊的小陳一家意識到,所有旅館都不會收留他們了。他們轉身回機場,想著至少要找一個落腳的地方。經過機場附近的派出所,母親說,實在不行我們就報警。小陳走上前問門口的值班保安,我們實在沒有地方可去了,可不可以在這裡住一晚上?保安把小窗戶拉開,聽罷,只說裡頭沒有凳子,坐不了。母親很生氣,你們這麼大地方,連一個凳子都沒有?保安說,你們這個事情,我們也管不了,要不然那邊還有個網吧,你們去網吧住一晚上?

他們最終折回機場。這注定是一個漫長的除夕夜,小陳把所有短袖都穿在身上,裹著外套匆匆睡在了機場的凳子上。

隔天,小陳加入了一個“長沙回武漢”的微信群,看到有人已經從長沙回到了武漢。這時她才知道,直接買長沙到武漢的高鐵票,票務系統上所有票都是灰色的,但如果買經停武漢的車票,就還有回家的可能。她當即買了長沙到安徽六安的車票。上車時,她問乘務長,武漢站能不能下車?乘務長沒說什麼,只讓他們登記。

一個半小時後,列車即將抵達武漢站。廣播裡說,所有想在武漢站下車的旅客都到某車廂裡統一下車。小陳看見,站臺上空無一人,連燈都關上了。兩個女孩開心地向列車員揮手說再見,列車員也開心地朝她們揮手。小陳也輕鬆下來,回到武漢,她不再害怕了,“在外面反而不受待見”。

武漢隔離:疫區、信息孤島與一輛鄂A車的漂流

他們被病毒攻擊,我們被敵意攻擊

早在啟程之初,郭芮一家就說好了,一路只睡收費站,不去找酒店,免得再被驅逐和拒絕。粗算起來,行程24小時,加上過夜,他們在24號下午5點出發,能趕在26號凌晨到湖北。啟程前,他們帶上了棉被、泡麵和剛蒸好的花捲。

我們不麻煩任何人,父親一路都這麼說。可在第二晚,疲勞駕駛讓他在收費站睡過了計劃的時間。朋友之前說,零點鄂州封城,但他們晚了半小時才到邊界。路過一個收費站,父親問工作人員,能進鄂州嗎?工作人員把他們的箱子打開檢查了,說可以。父親又問從哪兒走,對方答,跟著導航走。可導航把他們導去了一條狹窄的泥路,要穿越武漢和鄂州交界的一個村莊。

天下起雨,車向前開,前方出現了一個模糊的輪廓,像有什麼東西豎在那兒。父親停車下去看,回來的時候,臉色很難看:有人在路中間立了一塊墓碑。“他們怕我們是從武漢逃出來的”,父親的聲音有些激動,“他們不想讓我們從這邊過。”

父親想再試試別的路,想起了一條大路可以走。走到大路上,他們的車又被一個警察攔住了。他們解釋了一番前因後果,警察說,不管怎麼樣,就算是你們自己錯過了,現在高速路口已經不對你們開放了。父親掏出身份證,說我們本來就是鄂州人,想要回家怎麼辦?公安說,那你們自己去找酒店等消息吧,鄂州什麼時候不封城了,你們什麼時候進去。父親戴著口罩,警察也戴著口罩,父親上前一步,想再解釋,對方馬上說,你離我遠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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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省之隔的河南洛陽,剛從武漢返鄉的李彥青接到了一個陌生電話:“你不要出門,你不要害人。”他覺得莫名其妙,又想起來前一天,武漢封城時,縣城的工作人員給他打過電話,問身體怎麼樣、武漢情況怎麼樣,採集了他的住址、身份證號和手機號。他還收到了同學發來的一份excel表格,裡頭就有那天他登記的全部信息——接下來的陌生電話,他決定統統不接了。

原定的同鄉朋友聚餐也取消了。朋友們向他發來慰問,但結尾總要加上一句:“你不要出門。”李彥青想,這話裡總還是有點嫌棄的意思吧。

馬爾代夫,來自武漢的劉女士在那裡度過了自己的31歲生日。她和女朋友住進7000元一天的“水屋”,水屋建在海上,陽臺上就能看海吹風。晚上,所有星星都清晰地閃爍在頭頂,她想要“一輩子待在這裡”。

四天後,武漢封城,航空公司取消了她們回武漢的航班,她們只得搬入市中心一家“破爛招待所”。此時馬爾代夫回國的直飛航班只能前往廣州或上海。她們飛到廣州後,入住的酒店前臺小姐卻要求她們出示“七天健康證明”。劉女士說,我出門九天了。前臺說,這是公司規定,我也是打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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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倆套上三四層口罩,打車到醫院。接待員聽聞來了兩個武漢人,讓她們趕緊站遠一點,“得有兩米以上”。接待員和領導打過電話後,又說,你們得去發熱門診。

明明就沒有發熱,為什麼要去發熱門診?劉女士和朋友回到了酒店,嘗試打110、換民宿均未果,晚上九點,在酒店大堂,劉女士哭了起來。她的哭聲最終招來了黃岡籍的經理,把她們送去了另一家願意收留武漢人的酒店。

箱子裡裝著的還是波西米亞風的長裙,最厚的不過一件薄外套和牛仔長褲。劉女士便開足暖氣,悶了一晚。隔天起來,兩個人臉漲得通紅。有人來敲門,三位穿黃色防護服的衛生所成員進來,拿溫度計往她們臉上掃,顯示38度。又測了腋下,體溫正常。防護人員說,你倆不要激動,不要緊張。

劉女士想換一個有窗戶的房間,酒店工作人員沒露面,把一張房卡放在了她們門口。附帶還有一瓶消毒液,“你們自個兒把裡頭消消毒!”也沒人來打掃了。

兩位女士定了三天房,但她們不知道,接下來倆月都得困在這兒嗎?雖說酒店普通,也得要三百塊錢一天啊。

湖北紅安,快遞小哥張澤搭著老鄉的車,總算是回到了老家。大年初一,親戚給他母親打電話拜年,說的卻是:你們不要來我家拜年了,尤其是張澤。他到市中心溜達,戴著口罩,街上卻空無一人。晚上,他給我們發來微信:

“他們被病毒攻擊,而我們從武漢回來的則是被莫名其妙的敵意攻擊,太魔幻現實了。”

2020年的除夕夜

1月21日,周陽得到消息,母親做透析的醫院要開始接收新型冠狀病毒患者了,那晚,她失眠到凌晨三點。隔天一早,母女倆趕在7點前開車到醫院。站在大門口,母親對她說,你不要進去,我這個年紀了,你還很年輕。“我看著母親的背影,她一個人進去了。”採訪中說到這裡,周陽又一次哭了。

武漢隔離:疫區、信息孤島與一輛鄂A車的漂流

朋友不聚了,門也不能出了,李彥青待在洛陽老家自我隔離,天天玩吃雞、王者榮耀、陰陽師,還看起了《切爾諾貝利》——據他所說:“很應景,也很硬核。”更具體來說,不是待在家,是待在自己的房間。大年三十,父母走進他房間,沒戴口罩。他把他倆推出了房門,再把門反鎖上,衝著門外的父母喊話:“你們不戴口罩,我就不開門。”

年夜飯,李彥青一個人在房間裡吃了碗豬肉韭菜餡的餃子。今年,他也錯過了和父母包餃子的環節。

除夕的凌晨一點,冒著雲南的大雪,陳先生開車到祥雲縣郊區的一家招待所落腳。老闆看到他出示的健康證明,爽快地辦好了入住手續。兩小時後,他被不斷傳來的敲門聲喚醒——他的身份證在前臺登記時進入了系統,趕來的警察在門外要求他起床登記信息。測完體溫,警察站在離他一米遠處,回頭說,最好還是把鄂A的車牌摘掉。

大年初一,陳先生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摘掉自己的車牌。他聯繫了拖車公司,把車運到昆明的4S店,然後租車趕赴昆明。

“我是不是真有病?”在雲南搬完行李上了車,郭芮感覺四肢無力,可能是搬東西太費力氣,但她又想,也可能是真的感染了。她上網查資料,發現感染者未必會發熱,難怪村裡人沒給他們量體溫,就斷定一定有問題。

為什麼非要來雲南?出發時她不知道會封城,不知道疫情很嚴重,只想著全家團聚。現在,她忍不住在心裡暗示自己:我是一個潛在的病毒攜帶者,我是一個不安全的人。如果我沒有來雲南,父母是不是本來可以過個好年?被攆走前,村支書來問民宿老闆,這裡住了幾個人?老闆說,兩個人。沒人敢提到她的存在。她想,是我給所有人添了麻煩。

車子開動了,父親的臉更陰沉。從前逢年過節,她家是雲南的常客。早年這裡還沒發展好旅遊業,父親就發現了大理。現在郭芮想,這些感情可能是一廂情願,他們被這座城市當成了一個麻煩。要是主動去找酒店,說不定也能住進去,但父親害怕再一次被拒絕。第一晚,父親憋著一口氣,絕不在雲南過夜。直到凌晨3點,他們到了貴州境內的第一個收費站,一家人蓋上棉襖和被子,在車裡睡了三個小時。

那一晚也是除夕夜,往年的這個時候,郭芮會在手機上收到點不完的新年祝福和紅包,今年什麼都沒有。接近零點,天空綻開了煙花。她把車窗搖下來看,煙花開得特別大。“他們是把歡樂建立在湖北人的痛苦上“,正在開車的父親說。母親把頭扭到了一邊,“我再也不喜歡雲南了。”

手機上不斷有微信湧進來,叫他們別回來,“別回來”三個字刷屏了。父親接到了朋友的一個電話:有些話我們不方便說得太明白,但你們就是不要回武漢。要不我們別回了,有一回郭芮提議說,父親如她所料地拒絕了:如果情況很糟糕,那就是給省外人添麻煩;如果沒那麼糟,我只想回家好好休息。

她知道父親心裡受了傷,不想繼續在外流浪。擔心父親疲勞駕駛,郭芮給他買了很多含著提神的口香糖。一路上,一家人一起玩一個遊戲:看前面是什麼車牌,猜想車主的遭遇。看到一輛浙A,她問父親,浙A為什麼在趕路呢,浙A又不是鄂A。父親說,浙江的防禦做得緊,估計人家不想在外面待了。凌晨兩三點,一輛鄂A開到眼前,父親說,這是跟我們一樣的人,都是被嫌棄的人。

*文中陳先生、張澤、小陳、劉女士、Andy為化名

撰文 | 洪蔚琳、李穎迪、劉詩予

來源:蔚琳 穎迪 詩予 |真實故事計劃

小編的話:如鯁在喉,不知道說什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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