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24 李利娟案的基本事實:"草莽慈善"走進了死衚衕

當地政府對李利娟採取的行動又快又急:

4月21日,武安市行政審批局向李利娟下達行政許可聽證告知書,認定愛心村在2014年至2016年未參加年檢,擬作出撤銷登記決定。

5月4日,河北省武安市行政審批局以連續三年未參加年檢為由,撤銷了李利娟愛心村的民辦非企業單位登記證書,愛心村的74名孤兒棄嬰被分流安置。

5月5日凌晨,李利娟被武安公安局從北京帶回武安刑事拘留,罪名是涉嫌擾亂社會秩序、敲詐勒索等。武安市市長強延峰向媒體表示,李利娟及其同居男友還涉及到涉黑涉惡案件,相關案件正在偵辦中。

5月10日,武安公安局公佈案件進展,認定李利娟涉嫌敲詐勒索罪、偽造印章罪、詐騙罪、聚眾擾亂社會秩序罪等犯罪行為。

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裡,一個全國知名的公益機構與慈善人物墜機式隕落。

在多家主流媒體對李利娟案的調查報道中,我們看到了一個介於黑白之間的灰色場景:一方面,李利娟確是“愛心媽媽”,她收養、並優待100多個孩子,而且這些孩子大多是身有殘疾且被遺棄的孤兒;而另一方面,李利娟以這些孤兒作籌碼,在與村民、政府的多場糾紛中獲利,也很有可能是事實。

此案的特殊性在於,李利娟做的是真慈善,但其經營愛心村的方式與周邊村民、政府的利益卻是衝突的。也就是說,出現了這樣的一種慈善模式,其在救助弱勢人群的同時與所在的社區產生了不可調和的矛盾。

目前,李利娟案仍有諸多爭議,本文僅梳理、分析一些基本事實。

關於李利娟

李利娟,河北武安人,在家中排行第四,當地人稱“四霞子”。

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李利娟曾做服裝生意致富,後來經營鐵礦、種植、養殖等產業,目前,她是武安市鑫森鐵礦等3家公司的法定代表人。

在當地村民口中,李利娟是一個“惡人”,“在我們村裡,有100個人,說她101句壞話,還要多出一句壞話。”村民與李利娟的矛盾,多因土地糾紛而起。

村民對李利娟的忌憚一定程度上來源於其同居男友許琪。許琪,當地人稱“許老大”,陝西人,相傳曾把李利娟的前男友從他們合夥的礦井中打出來。

李利娟待收養的孤兒很溫和,對外人十分彪悍。曾有過堵在政府會場門口找市長、帶人抗議工業項目施工。據李利娟說,此次愛心村被取締的誘因,就是其阻礙格力集團在當地投資的千億級項目的施工。

李利娟案的基本事实:

“土地糾紛”是解讀李利娟與周邊社區矛盾的關鍵詞。

鐵礦是當地的主要產業,經營者需要在一塊寬廣的土地上勘探、採礦。礦區範圍大,投資週期長,可以想見,礦主強勢守衛自己的地界,乃至設法進一步擴大地界,都是大概率事件。

愛心村在這場社會博弈中扮演了一個重要的角色,愛心村就建在礦區之內。根據媒體的報道,李利娟在當地的強勢地位,始於2006年她戴上了“愛心媽媽”的光環。

關於愛心村

李利娟案的基本事实:

愛心村離武安縣城8公里,距最近的村落上泉村也有3公里,周邊一片荒野,溝壑縱橫,樹木長得低矮、雜亂。這片荒野是被遺棄的礦區,近幾年一些小鐵礦已被關停。

愛心村裡的房子大多是鋁製板材搭建的,有五十多間。四周用一米多高的鐵絲網圍著,裡面藏獒的叫聲很遠都能聽見。村裡有35位阿姨,都是六十歲以上的老人,他們是李利娟從附近村子僱來照顧孩子的護工。

從1996年收養第一個棄嬰開始,李利娟共收養118個棄嬰。21年來,愛心村的孩子只進不出(出嫁除外),李利娟拒絕任何人來她的院子裡領養孩子。

被收養的孩子們都管愛心村叫“家”,孩子們管護工阿姨叫奶奶,叫李利娟媽媽,叫許琪爸爸。

李利娟與收養的孩子感情很好,孩子見到她,往往撲上去說“媽媽好”。孩子病了,李利娟會讓人帶他們看病,孩子出嫁,李利娟會置辦簡單的嫁妝。

李利娟有一個賬本,上面記著:2016年一年,加上佔地賠償款、政府補貼,修渠撥款、養殖收入、捐款共有200萬左右。其中,政府對愛心村的補貼分兩塊,一塊是每年撥付的10萬元現金,一塊是孩子的低保,每人平均每月450元。賬本上也記著去年的總花費:500萬元。包括35名護工阿姨工資70萬元,加上100多人的伙食,孩子的書本費等等。

在多家媒體的調查報道中,愛心村孤兒、護工對李利娟的評價很高,這說明愛心村的慈善事業是經得起採訪的,是真慈善。從慈善的層面而言,一個堅持了21年,一共收養了118個孤兒的民間人士值得所有人脫帽致敬。

但是,李利娟經營愛心村的方式,有著很強的草莽江湖氣息,兼之拒絕與政府合作,難以在現有的制度環境下持續生存。

關於“不合規”

河北省民政廳2013年下發的《河北省個人和民辦機構收留孤兒排查工作實施方案》規定:

對不具備養育條件和不符合兒童安全設施保障條件的個人和民辦機構,抓緊將孤兒接收並集中安置到公辦兒童福利機構;對已經具備養育條件,機構負責人又堅持養育孤兒的民辦機構,要與民政部門簽訂合辦協議,納入到民政部門監管。

武安民政局一名官員表示,愛心村的設施達不到國家對於養育機構的條件,但李利娟不願意將孩子送到公辦兒童福利院,也不同意與民政局簽訂協議,納入監管。

李利娟說,相比公辦福利機構,她的愛心村更像一個家,“公辦福利院裡的人都是掙工資的,下班就走了,我不是,這裡每一個都是我的孩子。”

武安市有民政事業服務中心,下設福利部、救助站、老年公寓。但直至2017年,福利部收留的孤兒數量,不及愛心村的零頭。

但是,作為一個非營利機構,不接受民政部門監管的愛心村的財務管理存在硬傷:李利娟使用個人賬戶接收善款;機構裡沒有專職的財務人員與財務制度。

傳聞中,當地政府一度希望“收編”愛心村,甚至考慮過把李利娟納入體制中,讓她擔任當地福利院的負責人。這些傳聞可以在當地政府為愛心村開設了長達數年的“綠色通道”中找到依據,但是,李利娟似乎是拒絕了政府拋過來的橄欖枝,反以愛心村為籌碼,與政府在拆遷補償的糾紛中進行博弈,最終讓愛心村走進了死衚衕。

關於“敲詐勒索”

2018年5月5日,武安市宣傳部發布通報,經公安部門查證,李利娟涉嫌敲詐勒索。“李利娟在某賓館乘坐電梯,以電梯不穩造成其腰部損傷為由,訛詐賓館17多萬元;從賓館出來住到醫院,又以藥物過敏為由,訛詐醫院12多萬元。”

武安市第一人民醫院與武安市一家老牌賓館,確認了與李利娟的糾紛。

2013年6月18日,李利娟與朋友在賓館乘坐電梯,當時電梯有七八個人。電梯上升出了點故障,“噔”了一下,又上去了。

據值班經理說,當日,愛心村的孩子連同一些社會人員堵門索賠,說李利娟腰損傷了。酒店通過中間人來回協商,賓館賠了15萬,另付2萬餘醫藥費。“電梯裡別的客人都沒事。她老說疼的不行。我們畢竟是個企業,出錢了事,求個平安。”

“賓館事件”的當天晚上,李利娟住進武安市第一人民醫院,根據醫院記錄,2013年6月25日,李利娟在治療的過程中出現不適,其對醫院的治療提出異議,要求轉院。院方最終賠付12萬元。

李利娟否認這些糾紛是敲詐,她認為,因為愛心媽媽的道德光環,自己的任何行為更易處於非議之中。

如果說阻撓大項目施工還算是有爭議的經濟博弈,李利娟上述行為涉及敲詐基本實錘。大家都坐過電梯,去過醫院,電梯卡頓一下就能索賠10餘萬,這在一般情況下是不可想象的。結合當地居民對李利娟清一色的惡評,我們可以得知,當地社區不歡迎這位“愛心媽媽”,這間接為“依法取締”提供了輿論基礎。

結論:“草莽慈善”走進了死衚衕

早在2013年,河南袁厲害住宅發生火災,致其收養的7名孤兒罹難,彼時便引發了社會對民辦託養機構的關注。“袁厲害事件”當年,民政部等七部委聯合下發《關於進一步做好棄嬰相關工作的通知》,要求著力解決民辦機構和個人收留棄嬰的問題,嚴禁任何機構和個人私自收留棄嬰。

李利娟的愛心村,其實屬於一種“非制度化生存”。非制度化生存是指人們在遇到某些問題時,藉助權力、關係、人情、面子等資源,採用制度外的方式進行利益博弈的行為和過程。

在某個公共服務缺失的時期,愛心村用一種不正常的方式解決了當地的棄嬰問題,其存廢其實不取決李利娟,而取決於當地的制度化環境能否建立,相關的公共服務能否完善。

目前,政府的福利院接收了愛心村的孩子,不能說這些孩子比之前更幸福,但這是當地社區更多人願意看到的結果。

在我看來,李利娟在慈善層面始終是可敬的,無人能抹殺其收養了118名棄嬰的功績,但是,這種“草莽慈善”終究會走進死衚衕。

《“痞子”媽媽和她的104個孩子》新京報剝洋蔥

《雙面李利娟:收養上百棄嬰的“愛心媽媽”被刑拘前後》界面新聞

《河北“愛心媽媽”李利娟的紅與黑》中國新聞週刊

《“愛心媽媽”李利娟的墜落》北青深一度

《李利娟被指阻止格力千億投資項目,愛心村三年未進行年檢》澎湃新聞

《從冰山一角看“愛心媽媽”李利娟的兩面人生》新武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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