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8 忻州寧武:那土豆飄香的日子

久居縣城,偶爾嗅到小巷裡烤土豆誘人的香味,往往經不住誘惑,不買幾個解解饞不會罷休,但總感覺吃不出鄉村的味道;朋友聚會,吃一頓燒烤去,除了烤肉之類,也會委託老鄉燒山藥蛋,但還是吃不出鄉村的味道。

忻州寧武:那土豆飄香的日子

我們這一代是嗅黃土吃土豆長大的一代,對土豆有著特殊的感情,也能品味出那種特有的味道。

我以為,家鄉的土豆味道很是特別。大概是我們村的土地大多是在半坡,黃土膠泥,純潔度高,黏性也好,二陰地,旱天有陰頭,澇天不積水。土豆沙甜沙甜,可口的很。

農業社時期,每到春播的季節,婦女門帶著座墊,頭戴五顏六色的巾飾,集中在場面裡,在堆山的土豆前圍坐。一邊有說有笑,一邊用自帶的切菜刀或特製小刀,把成堆的土豆切成了下種的小塊莖,土豆塊莖散發出特有的香味。

開始播種了,糞土已經鋪開,一大一小兩頭黃牛拉著木犁,犁出了筆直的犁溝,扶犁人背後栓著坷垃棍,手裡輕揚皮鞭,邁著悠閒的腳步,哼著悠揚的調子,點種人手起手落,精確地把土豆塊莖下種在溝墒裡,新翻的土地散發出特殊的味道。一晌地犁過,線條流暢,清新平整,儼然是一首春的詩。

土豆出苗,茁壯,大氣。當布穀鳥啼叫的時候,鋤禾頭遍,鬆土除草,鋤禾二遍,攏土壯苗。這時土豆苗開花了,有紫色的,有白色的,有的花心間著黃色,幽幽的土豆花香,沁人心脾。

土豆瘋長。有一天突然發現培過黃土的地面裂開了縫,好奇的我們把指頭伸進去,發現了圓圓的“小腦袋”,土豆結果實了。此時,壯實的根莖,綠油油的,一大片一大片,一派豐收景象在望,煞是喜人,土豆那特有的氣息,也很誘人。

到了刨土豆的季節,那叫一個壯觀。土豆趕在上凍之前務必入窖,於是全村能動員的勞力都用上了,包括我們這些在學堂裡讀書的“娃娃兵”。

那是全村最大的地塊,全隊的勞力鋪開來,有的刨,有的運輸,用熱火朝天來形容,一點都不為過。今年的土豆大豐收,一钁子下去,一窩六七個,大的像胖娃娃,小的像小拳頭,金燦燦的土豆,堆成了一座金山。不知誰提議了一下:“今天燒山藥吧?!”隊長眉頭一皺:“天氣要變,搶收要緊!”大夥兒附議:“燒吧,耽誤不了,活在手頭,大家加把勁就是了!”隊長見拗不過大家,於是吆喝“項四,曾三,揀柴去,燒山藥吃!”大夥兒“哈哈”一笑,幹得更賣力氣了,眨眼之間一大片已經刨完。

燒山藥蛋是很講究的活兒。選土豆時不大不小,選柴有句順口溜:頭柳(樹)二樺(樹)三楊(樹)柴,瞎了眼的揀的是青楊柴。一般揀的是圪針柴,用蒿拔子引燃,燒出的山藥蛋很有味道。燒山藥時需要手勤,勤翻動,懶人不能讓做燒山藥活。

等到微風吹來幽微的燒土豆香,人們也就覺得肚子餓了。隊長吆喝一聲:“項四曾三,山藥蛋熟了沒?”項四梗著脖子喊到“能吃了,就吃就熟!”隊長一聲:“燒山藥,能吃了!”大夥兒蜂擁而上,圍定火盤,有的用籮筐篩,有的用雙手撮,有的用石頭擦,有的用钁頭刮,有的用乾草刷……燒山藥蛋外焦內黃,用手一掰,沙殼一個,沙中帶點甜,味道幽幽的香,大家吃相百態,其樂融融。一個喜歡開玩笑的潑辣婦女說:“項四,你這山藥蛋沒有燒熟,把你個賴燒把頭,你看看!”說時遲那時快,一個火溜溜的山藥蛋就向項四的腦袋砸去,幸虧項四躲得快。“哈哈——”喜歡開玩笑的男人和女人們,你一言我一語,都附議說,項四是個賴燒把頭,順便不忘捎帶上曾三幾句,歡快的氣氛,沖淡了一天的疲勞。

忻州寧武:那土豆飄香的日子

吃飽喝足之後, 人們又要開始勞作了。有人提議說,照現在的十來匹騾子,恐怕半夜也馱不回去。隊長眉頭一皺,說:“分戶吧,反正遲早要分的!”大夥兒附議:“隊長說得有道理,分吧!”於是隊長、保管、會計,外加一個壯勞力,成了臨時分配小組,無須用稱,乾脆用籮筐盤,按照每戶人口數量一筐一筐地分配土豆,大堆的土豆一會兒分成了一小堆又一小堆的土豆,大小搭配,皆大歡喜。等到收工的時候,每家每戶,男女大小,全民動員,肩扛繩背手提,人喊馬叫,轟動全村。等到家家戶戶油燈點亮的時候,每家院子裡散發著幽幽的土豆香,伴隨著人們做一個金秋的好夢!

土生土長的人,總離不了土豆,好多經歷似乎都與土豆有關。念小學初中時,就像魯迅先生的《社戲》裡所描述的小夥伴們偷六一公公的蠶豆吃的例子,我們做一些偷土豆吃的事也有的是。有一次我們給外村住校的老師看門,大家眾人拾柴火焰高地搞來土豆、韭菜、蔥、臭香麻、鹹鹽之類煮土豆吃,吃得不亦樂乎,好像幾輩子沒有吃飯,紅火了大半夜。俗語說“書生小子山羊羔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說得一點也不錯,就是能“折騰”。農業社時期,我們結伴去已經秋收的土地裡揀土豆,眼瞅腳踢手掏,發現了一個土豆就像哥倫布發現了新大陸。我們把上衣袖口捆住,裡面裝得滿滿的都是土豆,頗有收穫感。我當時還很羨慕讀初中背乾糧出村唸書的我的哥哥們,他們脊背上背的是三天的食糧:土豆和蒸熟的莜麵之類,後三天就吃學校現做的撮疙蛋之類,後三天也是最想回家的三天。我正好趕上村村設初中,不用背乾糧出村去唸書,也為父母省了不少精力。79年讀高中,班主任王老師家還在農村,秋收時把我們七八個農村來的學生叫上回寧武的石洞溝村刨山藥蛋。地多時間緊,畢竟怕耽誤功課,王老師直接就帶著大家到了山藥地裡。農村的孩子們煞力氣,大家甩開膀子不住息地刨,一天功夫就刨完了。當時有同學開玩笑說,“王老師,燒山藥吃罷!”王老師在遠處,似乎沒有聽見,其實也沒有時間。在吃飯的時候,玉米黃窩頭緊肚飽,王老師家的籠裡卻沒有新刨的土豆,土豆似乎在王老師家裡是金貴稀缺的資源。當時念高中,需要轉糧,集體食堂辦得不太好。土豆要麼是不擦掉皮,黑的東西在土豆上星星點點是常有的事;要麼是皮騷味,冬季儲存不好,土豆凍了一半,水煮凍土豆,上面飄著些零星的胡油花花,吃起來味道很是難聞。當天刨完土豆從王老師家回到學校時,本來已經過了飯點,王老師又和食堂大師傅反覆說好話,總算打上了飯,因為當天的主食是難得一遇的白麵饅頭。我們起初只吃黃窩頭,後來才奢侈到一週吃兩次饅頭。饅頭個頭小,並且只給一個,吃不飽,人們形容“只夠墊牙縫”,更何況高中生正是用飯的年齡;又由於發不好面,略微有點酸。但在當時的我們,能嗅到白麵味道就相當不錯了,所以也就顧不了好吃不好吃了。

後來到了五寨師範讀書的時候,伙食就大大改觀了:起初有一兩次黃窩頭,後來乾脆沒有了黃窩頭。白麵饅頭頓頓有,大米三天兩頭吃,鋼絲面河撈有味道,豬肉豆腐加粉條,吃得大家真是有點不想家的感覺。學校讓我們班參與了兩次秋收:第一次是砍茴子白,第二次是刨土豆。對於勞動,我們這些從農村來的學生,輕車熟路,效率很高,幾乎是在玩耍之間完成的。包括女同學在內,大家都不惜力氣。五寨生活兩年,給我的印象是那裡的土地平整,寬廣。我們的村裡和高中王老師的村裡差不多,土地既不平整,七溝八岔,坡地居多,又兼人均土地少,所以種地多是採用密植的方法;而五寨土地多,是隔一行種一行,偌大的地,土豆蔓稀稀拉拉,我們好像滿地跑著找土豆,刨一壟土豆速度很快。在我們村裡刨土豆就像拆石頭壘,遇到豐收年景,幾乎是一钁頭一窩土豆,一步一個腳印,三五窩土豆就是一籮頭,前進的節奏很慢。五寨師範食堂的蔬菜多,於是土豆顯得不是主要的了,所以我們也就習以為常了。由於土豆之類的食物的共同性,風俗習慣的相近性,在五寨生活,我們沒有生疏感。五寨的粉湯很有名,也很地道,價格也便宜,農業城市的味道十足,養就了和寧武、神池一樣的晉西北人的樸實個性。

一段時間以來,人們說南方人吃魚聰明,北方人吃土豆、吃粉條吃蔫了(不聰明),似乎吃土豆有一種低人一等的感覺,不太高雅。現在專家們說,土豆成了主食,有的地方蒸饅頭居然加入土豆,賣得很火。土豆好種植,好經營,好保存,好加工,有土豆好做飯,有土豆的飯有味道,有土豆的日子似乎更踏實,更有意義。

回憶起土豆飄香的日子,我們這代人都會有一種特殊的感情。很難想象,沒有土豆的日子是什麼樣的日子。所以說,我們這些吃土豆長大的人對土豆有著特殊的感情,也就能品味出那種特有的味道,這話一點也不為過。

2019年1月27日晚11時初稿

6月28日再改,6月30補寫

忻州寧武:那土豆飄香的日子

作者近影

白玉旺:筆名蘆芽松。寧武縣懷道鄉廟嶺村人。寧武縣第七、第八、第九屆政協委員,寧武縣政協辦公室兼職副主任,忻州市政協社情民意特邀信息員,忻州市中華文化促進會理事。中學高級教師。寧武縣高級中學語文教師。曾在《中國教育報》《山西日報》《德育報》《學習報》《忻州日報》《寧武報》《汾源》以及各種公眾號媒體等發表作品。著有二十一萬字的長篇小說《洪河夢》和詩歌散文十多萬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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