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08 外企的江湖水也深

外企的江湖水也深

Oracle時期的馮星君

本文寫於2000年。

上午九時,北京,航天長城大廈,大卡車堵在大廈門口,一隊人馬衝上馮星君辦公室,對馮星君說:“你們都放下東西,百靈達公司已經被CA收購了,這裡全部是CA的資產,你們馬上收拾東西走人!”

馮星君說:“不對吧,你們只算收購了七成,這個公司還有三成是屬於我的。你們有沒有搞清楚?!”

“這些你去跟CA說。”

“你們就是CA!你們誰都不能進這個房子,你們先到會議室等著。”馮星君向他們說完,一閃身,早就準備好的保鏢將他們請進了會議室,會議室的門跟著就被鎖上了。

馮星君坐定,開始在電話裡和CA談。馮星君反覆強調:“東西不能搬,人不能碰,必須先解決我的30%百靈達股份問題。”這個電話持續了好幾個小時,之後,會議室的門開了,裡面的人開著卡車走了。

1999年,馮星君一聽到CA用36億美元在全球收購百靈達的消息,就知道壞了,“這個公司特別絕,他收購哪個公司都一樣——基本上只要銷售和技術人員,其他一律不要。”馮星君試著去和CA接觸,對方不理,馮星君正鬱悶著,不知如何是好,突然得到消息說,CA接收百靈達新加坡公司時,大鐵鏈一鎖,兩個保安往大門口一站,需要的人到CA報到,不請的人立即賠錢讓走人。馮星君嚇了一跳,連忙撥電話請保鏢。

第二天,“他們果然來了。”馮說,“特別難看,搞的大廈以為我們欠人家很多錢,來沒收這個公司的樣子。”

大卡車走了,律師來了。談來談去的,拖了很久,那段時間百靈達基本上不做生意,就守在那裡發薪水,百靈達的錢耗得很慘。

賺夠500萬美元走人

馮星君在百達靈的30%股份是一種特殊的安排。1997年,馮星君在Oracle中國公司董事總經理的位置上很傷心,對馮星君“垂涎已久”的百靈達感覺機會來了,但他們知道以馮星君的身份不會替百靈達這樣的公司幹,所以,他們就想了一個很好的方案吸引馮星君。

這個方案是:百靈達投250萬美元,馮星君投幾十萬美元,成立百靈達中國公司,百靈達佔70%股份,馮星君佔30%股份。馮星君將營業額做到2000萬美元時,可以將手中的30%股份兌現成500萬美元現金,這之後,由馮星君自己決定去留。馮星君清楚,美國公司不可能允許他長期持有百靈達的股份,而他自己也想以最快的速度達到2000萬美元的目標,兌現500萬美元走人。

第一年,馮星君業績不錯,第二年,業績增長驚人,兩年加在一起營業額已經達到1000多萬美元,正當馮星君思量著再有一年或是一年半完成目標的時候,CA在全球收購了百靈達。

百靈達和馮星君之間的協議是一個方程式,如果營業額做到2000萬美元,方程式右邊就會得出500萬美元,如果馮星君中途退出,馮星君所得的錢會不成比例的低。設立這個方程式當初是為限制馮星君中途退出,最後卻傷到了並不想中途退出的馮星君。

CA最後賠了馮星君100萬美元,減掉當初投資的成本,馮星君最後拿到手的只有五六十萬美元。

馮星君此刻沒有辦法不同意就和CA按這個方程式結算。“我怎麼和他打官司啊,CA有的是錢,有的是律師,以我的財力和他耗不是等於要破產?所以,就算了,拿點錢走了。”

失掉另外一個500萬美元

馮星君丟失過兩次賺到500萬美元退休的機會,另外一次是他離開Oracle的時候,他一氣之下將自己手中的7萬股Oracle股票全賣掉了,他賣的時候每股28美元,隔了幾個月,Oracle股票一路瘋漲,一直漲到110美元。

馮星君當初如此激動地拋股票,是因為Oracle總裁埃裡森兩次來北京都讓馮星君倍感屈辱,這也是他最終離開Oracle的直接原因。

1997年1月27日,埃裡森乘專機飛臨北京,馮星君通過關係安排國賓車隊去接,國賓車隊的車一直開到跑道上,一大隊車閃著燈很威風。

機艙門開了,但人總是不出來,等了20分鐘,從飛機上跳下來一個穿防彈衣的黑人保鏢,他對迎接的車隊說:“所有的車門全部打開,我要檢查有沒有炸彈。”一邊是美國來的大老闆,一邊是同樣惹不起的國賓車隊,馮星君太難受了,他忍了。

第二天,埃裡森要到長城拍推廣網絡計算機的電視片,事前吩咐馮星君找了20個小學生參與拍攝。約好早上8點,直到9點,埃裡森都不起床。當天零下20多度,大巴沒有暖氣。馮星君去求埃裡森:“那些小孩要凍死了。”馮星君眼淚都快流出來了,埃裡森才勉強答應啟程。

去了沒多久,埃裡森讓副手打回電話給馮星君說:“埃裡森挺喜歡長城,玩得挺高興,中午就不回來了,你取消下午3點跟李鵬的會面吧。”

馮星君差點暈過去。馮星君回答:“你侮辱我無所謂,我臉皮厚點,但是,下午的會面不是開玩笑的,如果我2點鐘看不見埃裡森,我辭職,我要走了,這個責任我擔不起。”

那邊一聽怕了,埃裡森一行匆匆趕回人民大會堂,那個黑人保鏢還要跟著進去,說要保護老闆,吵鬧得不可開交。這天,馮星君知道自己在Oracle幹不下去了。

同樣的難受,在1995年還有一次。那次,埃裡森要去遊故宮和天壇。馮星君照例安排國賓車隊,也通知了當地的交警。結果到10點鐘,埃裡森還不起床。交警那邊電話來催,馮星君急得一頭汗,而這邊一點辦法沒有。“他有個嗜好,他喜歡人等,越多人等他,他越不出現。”

離開北京,埃裡森去臺灣。兩天後,臺灣報紙報道說,2000人在等埃裡森,他就是不出來。“你知道他在幹什麼?他在看美國橄欖球比賽。臺灣同事也是求啊求,結果他還發脾氣,半夜坐自己的飛機走掉了。他下一站是去泰國,還約了泰王,我都不知道當地同事最後怎麼收場。”

越 野

從北京到青海,從青海到華東,從華東到東北,馮星君和夫人開著改裝過的三菱越野車一路狂奔,用以排解百靈達的鬱悶。他們自帶乾糧,開到哪裡,就睡在哪裡。反正沒事做,先玩一年再說;反正也不是沒錢,管他呢;雖然有點錢,但也不是什麼大富翁;反正有與沒有都無所謂,就在馮星君用自己最喜歡的越野代替思考的時候,他的手機響了。

是IBM打來的。IBM的Tivoli和百靈達是死對頭,馮星君到百靈達短短兩年,這個市場就沒IBM Tivoli什麼事了。

既然馮星君離開了百靈達,何不利用他去打CA的百靈達。IBM開出的條件很誘人:IBM出產品出錢,支持馮星君創業辦軟博公司,中、港、臺一起上。馮星君將這個條件和中、港、臺原來做百靈達的同仁一說,大家都覺得很划算,打CA也很解氣,願意一起幹。

一本厚厚的協議,馮星君簽了,交給IBM籤,但協議一到IBM那裡,就一去無影蹤。

馮星君追,對方說:“我們公司大,在世界轉一圈要批很久,反正給了你們錢就幹唄。”馮星君一想也對,反正錢都到手了,那就幹唄。

沒想到,一干就出了問題。馮星君開張兩個星期就拿到一個大單,交易的時候,IBM請馮星君付現金,馮星君說:“協議規定有60天付款期。”財務說:“拿協議來看。”馮星君說:“協議還在你們那邊。”財務說:“那就先付現金。”馮星君說:“現金交易哪個代理付得起。”財務說:“那不歸我管。”

馮星君被迫付了20萬美元現金以後,發覺自己沒辦法再做下去,“IBM給我的40萬美元,我一下子還給了他們一半,而客戶那邊,我起碼半年後才能拿到錢。”臺灣那邊也遇到了同樣的問題,不斷地交涉,也沒有結果。

馮星君和一個客戶很熟,前去拜訪稱自己是IBM出資的公司,客戶看過產品後,很感興趣。沒成想,馮星君回到辦公室就接到這個客戶打來的電話:“剛才IBM的人和我們招呼過了,說你們不能碰這個項目。”

“IBM的結構是這樣的,基本上以客戶銷售為中心,這幫人全部是IBM訓練出來的,叫‘白手’,是百分百的IBM‘死黨’,半途請進來的叫‘黑手’,‘黑手’是圍繞著‘白手’做事情,跟我們差不多。‘白手’控制著客戶,‘白手’說了算,所以,他一打進來,我還幹什麼?什麼也幹不了啊。”

8個月後,馮星君撤退。“這是個無底洞,再幹下去肯定給這頭大笨象踩死。”

馮星君不幹了,IBM給的40萬美元全花光了,自己的錢也貼進去不少。馮星君將公司半賣半送地給了億陽科技。後來,馮星君再聽到誰說和IBM合作,他就恨不得兩棍子把他打出去。

動手Sybase

馮星君又去越野,這次他準備花一年時間環遊中國。車開到神農架,才玩了兩個月,王一義的電話追到了神農架,王一義是馮星君在Oracle的老領導。王一義:“我進了Sybase。”馮星君:“我知道你進了Sybase。”王一義詫異:“你怎麼知道?”馮星君:“Sybase總裁程守宗每年來中國一趟都來找我。”王一義:“那你為什麼不來Sybase?”馮星君:“他是CEO,我是一個國家的小經理,中間隔著幾層鬼佬,有什麼他也罩不住我,所以,這幾年也沒有點頭。”王一義:“現在整個亞太區都是我負責,現在,你可以過來了。”

2000年5月9日,馮星君開著越野車從神農架回到了北京,連薪水都沒有談,5月10日就到Sybase上班了。

一上班,馮星君感到了沒有想到的累,“早想到,起碼叫Sybase加一倍薪水。”“這個公司比國企還亂,上班沒有人管,下班沒有人管,銷售都在做自己的生意。”

馮星君有點害怕,因為他過去經營都是從頭開始,很少半途接手一個公司,現在他要像一個外科醫生那樣動手術。“公司做一筆生意請一位高幹子弟,誰都不能得罪,沒法弄。財務根本不把總經理放在眼內,人事部的規矩更多。”“市場方面,全國9個Office,把中國分割成9塊,誰也不管中央,造成全國性的大單基本上不做,都擠在區域市場和代理搶生意,得罪代理。”

馮星君上班第一件事情是大掃除。“地毯髒得白襪子一踩變成黑襪子,所有的東西一塌糊塗,到處亂放,機密文件到處都能找到。”

很多人知道馮星君強硬,勸他慢慢來,馮星君也想將問題放一段時間,希望看到改善。但是,“很多銷售一個星期看到他10分鐘就不錯了,很多人在外面開公司。”馮星君實在忍不住,將銷售部幹掉了90%,只剩下幾個人。“我在外面重新拉了一幫人進來,有新的,有原來的老部下,還有競爭對手那邊過來的。”然後,馮星君將全國9個Office散掉了4個,“如果願意調到北京或者其他辦事處,自由選擇我給補貼;如果不願意,賠錢走人。”然後,馮星君縱向設立金融、電信、政府/國防/製造業、能源/交通4個直統的大行業體系;橫向設立數據倉庫、Mobile、EP和用戶支持中心(Call center)4個技術部門。4個行業組和4個技術部門縱橫配合,以保證每做一個單子,都有懂得數據庫和懂得行業的人參與。

馮星君接手Sybase 15個月後,Sybase中國營業額已經翻了一倍多。

馮星君:很多老闆為了安安穩穩,經常玩很多手段,搞得人事爭鬥非常複雜。兩個人一斗,兩個人其實都沒有什麼損失,損失的是公司。大家都不是小孩子,小孩子打完架明天就可以和好,民工也可以今天打完架明天和好,知識分子永遠都做不到,要鬥一輩子,鬥到一個死掉為止。我遇到這種情形,要麼兩個人都炒掉,要麼炒掉一個,我不能讓公司受損失,我不能讓自己難受。

馮星君:我對底下人都挺好,對好的僱員特別好,對不好的人當然手快一點啦。所以,留在Sybase的人99%都特別服我。我來Sybase,Oracle一些老同事跟了過來,以前做百靈達的人跟了過來,競爭對手的人也有過來的,比如我們的技術總監是從Informix過來的。

馮星君:人生是一個過程,年輕的時候不忍就活不下去,那時候,必須樹立一個和別人合作的環境,必須忍耐學習經驗和適應環境的過程。但是,到了現在這個時候,我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可以快意恩仇了。

我已經沒資格創業了

1998年,馮星君做百靈達的時候說,“這是為美國人做的最後一個公司,不成,一定自己創業。”但是,經過軟博短暫的8個月創業失敗,馮星君從此不言創業。

“我已經沒有資格創業了。第一,我年紀有點大了,沒那個衝勁了,精力上也不允許;第二,我現在雖然也存了點錢,但我不敢再拿這些錢去賭,賭輸了,我拿什麼養老?第三,好像也沒這個必要,我現在存的錢安安穩穩過下半輩子也夠了,沒有必要再去賭那麼大的風險;第四,Sybase我能夠幹好,我相信Sybase沒人能夠比我做得更好,我做Sybase也很開心,覺得是自己在做事情。”馮星君想用這四個理由說服自己,但他心裡清楚給別人打工的難受,所以,他特別挑老闆。“我可以不管公司大小,公司又不是我的,只要收入滿意,幹得愉快,我管他什麼公司啊。幹外企都是幹幾年就走,生意一不好就被炒,基本上沒什麼區別。所以,我才不管他什麼公司,但是,我挑老闆,要不然自己太難受。”

到2005年,馮星君55歲的時候,他準備抽身而退。“再不走會自取其辱,中國現在人才發展太快,以前外企總經理都是從港臺請的,現在基本上都是本地的,再過幾年,本地人才將會全面取代外面來的,那時,我還要卡在這個位置幹嘛?”

外企的江湖水也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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