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識的哲夫先生，在撰寫一本關於唐朝詩人王維的傳記，去年應約中秋節藍田輞川拜謁王維墓地，柿紅樹綠，空山新雨後獨不見王維，卻與憑弔王維的先生擦肩而過，一部《輞川煙雲》年底擺上我的案頭。
讀《輞川煙雲》在低吟淺唱中夢迴大唐，歷史上何等輝煌的大唐帝國，在執掌這條大船的舵手們的鼓譟下，衍生出一個超級偉大的詩歌時代，詩仙李白、詩聖杜甫、詩佛王維。
佛尊於仙，仙崇於聖。唯有王維和李白像極了非人，獨有杜甫還是民間凡人，卻也是聖人。換一句民間的說法，李白是天才，杜甫是地才，王維是人才。李杜是天地，中間夾了個王維，是天地人的合體。無需贅言，在大唐詩人中這三個人都是煙火氣極重，神一樣存在。
走進王維，他的一生見證大唐由盛轉衰，十五歲滿懷熱情以詩《少年行》投石問路，“縱死猶聞俠骨香”，“新豐美酒鬥十千”，被他小一歲的李白某年後，也以《少年行》遊歷，李白的《少年行》有抄襲王維之嫌，兩人卻走出兩個完全不同的人生軌跡。玄宗先天二年王維離家，入長安遊歷，開元三年十七歲作《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名冠京城，開元七年二十一歲結交張九皋，由岐王引薦玉真公主，盛裝吟詩誦唱，人生得以轉機，“每逢佳節倍思親”的他得為隨緣，得了頭名進士，二十三歲考取狀元一腳踏進官場，有明代王衡《鬱輪袍》以雜曲揶揄，成為王維為後人所詬病並流傳市井成為他一生的痛。
王維一朝為官了了心願，儘管出身書香門第做人謹小慎微，在大唐由盛轉衰的官場，他還得償還士大夫的舉薦人情，因伶人舞黃獅犯大忌被貶為濟州司倉參軍。安史之亂，更是被賊軍捕獲，被迫當了偽官，不能自殘以謝大唐成為他人生的汙垢。畢竟王維文章詩文厲害，曾寫過《凝碧池》思慕聖上，加上任刑部侍郎的弟弟（曾跟隨皇帝出逃）的求情，王維才倖免於難，僅受貶官處分，其後，一路凱歌升至尚書右丞之職。
在大唐開元盛世，王維卻非常另類，是一個活得沒情趣的人。少年喪父，他要立鴻鵠之志為江山社稷，還要肩負撫養弟妹的責任，而立之年失子喪妻，在大唐那樣風流奢靡寬鬆的道德環境下，身居高位的他終生未娶，自律嚴謹讓人膜拜。
在仕途與詩歌屆如魚得水的王維，一路高居左丞，卻感覺他活得有點憋屈，在四十歲時開始向佛，或許是對官場感到厭倦和擔心，另一方面卻又戀棧懷祿，不能決然離去，於是隨俗浮沉，長期過著半官半隱的生活。與其說王維四十五歲開始在藍田秦嶺山麓購得初唐詩人宋之問的別業加以修繕，以修養身心。或許與厭倦世俗的官場有關，卻又半官半隱，退又不退，我理解或為大唐社會抱有些許希望，也有為親情所困，擔憂兄弟姊妹的事業與成就和母親的養老善終，因此，身有棟樑之才的他不能像李白那樣“仰天長嘯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的俠義與灑脫。
從王維為官在朝與李白時間上有交集，卻未曾見他與李白交往的詩歌記錄。大唐玉真公主和李白、王維都曾是座上賓，王維與李白不相往來的原因我猜互相不喜歡，兩人的個性與追求決定了兩人終將形同陌路。詩人王維身上沒有李白的浪漫瀟灑與狂放, 也沒有杜甫的堅定與執拗，卻獨有民間的真實與真情似乎更接地氣。
其實，王維也有真朋友，真性情的一面，要麼一首詩作如何考慮：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也有《哭孟浩然》的真性情流露。
筆者有幸拜謁藍田輞川的王維千年別業，是一座很寬闊的去處，有山有湖，有林有溪谷，其間散佈著若干館舍。王維在這依山傍水中放鬆心情與三兩知心好友喝酒聊天寫詩作畫，母親陪伴左右，也是人間天倫之樂。
大唐社稷的這條大船四處漏水，也讓王維空有一身本領無能為力，有詩《終南別業》中歲頗好道，晚家南山陲。興來每獨往，勝事空自知。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南宋魏慶之在《詩人玉屑》中稱：此詩造意之妙，至與造物相表裡，豈直詩中有畫！ 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更是展現極致的畫面之美。
擅長詩中有畫，畫中有詩與他精通繪畫不無關係，王維的畫和吳道子的畫齊名，王維的《雪中芭蕉》爭論千年，至今《雪溪圖》藏於臺北故宮，無論是名山大川的壯麗宏偉，或者是邊疆關塞的壯闊荒寒，小橋流水的恬靜，都能準確、精煉地塑造出完美無比的鮮活形象，著墨無多，意境高遠，詩情與畫意完全融合成為一個整體。俗稱詩、書、畫三絕的王維，加上對音律的嫻熟，加官進爵到一個很高的地位，在兩位神一樣存在的大詩人中更接近煙火氣，像極了屢遭貶官的放浪形骸蘇東坡。
一心向佛自知時日不多的王維，於上元二年（761年），捐贈別業給皇帝做寺院，給百姓散盡所聚財物才徹底解脫，但是已經時日不多。王維臨終時，他仍作書向親友辭別，舉薦其弟雍州任職，一切安頓之後便安然離世。
一代詩佛告別大唐，死後葬在輞川別業母親墳前，現在墳墓在藍田向陽公司工廠車間地下沉寂千年。
一部《輞川煙雲》，半部盛唐興衰史，夢迴大唐，一聲低吟淺唱，千年喟嘆，呵呵，怎一個情字了得。
作者簡介 鄒冰 筆名 四眼周，關中刀客 ， 60年代生人，陝西、甘肅作家協會會員，著有《我的生活從日落星稀開始》，曾在《人民日報》《解放軍文藝》《青年作家》發表小說若干。現任陝西某雜誌主編、報刊專欄作家。
閱讀更多 新銳散文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