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0 蘇童:有時候,愛情是一種致命的疾病

在瑣碎時光都被短視頻、微博、公號朋友圈佔據的今日,偶爾讀讀散文也不錯。蘇童這樣寫自己的生活,“我現在蝸居在南京一座破舊的小樓裡,讀書、寫作、會客,與朋友搓麻將,沒有任何野心,沒有任何貪慾,沒有任何言語。這樣的生活天經地義,心情平靜,我的作品也變得平靜。”

撰文 | 董牧孜

在我小時候,那種現當代名家散文集很受歡迎,經常在城鎮書店裡塞滿一整排,中小學生提高作文往往靠學習他們的文筆與氣韻。如今不再是那些質樸簡白小散文流行的時代了,生活節奏快得很,這類書看起來往往有些不輕不重,不鹹不淡,略有滋味,又稍嫌寡淡。

《活著,不著急》是茅盾文學獎、魯迅文學獎得主蘇童的散文精選集,收錄了50餘篇40年來的散文。1963年出生的蘇童,在書裡自嘲“半老文人”。這本書是蘇童的首部插圖散文作品集,搭配的攝影作品很有中老年畫風。散文主題無非是童年回憶,江南之美,市井百態之類,行文、節奏與話題也有些時代感了,比如21世紀初面對追星族的不解,男性文人對美麗女子的詩意美化。

苏童:有时候,爱情是一种致命的疾病

《活著,不著急》,蘇童著,中信出版社2019年10月版

在瑣碎時光都被短視頻、微博、公號朋友圈佔據的今日,我翻了下這書,突然覺得讀讀散文也不錯,沒有過於豐富的挑逗與刺激,也沒什麼重得拎不清的理論,三言兩語都簡單熨帖,說的盡是日常道理。

蘇童這樣寫自己的生活,“我現在蝸居在南京一座破舊的小樓裡,讀書、寫作、會客,與朋友搓麻將,沒有任何野心,沒有任何貪慾,沒有任何言語。這樣的生活天經地義,心情平靜,我的作品也變得平靜。”一箇中年人所擁有的時間裡,妻子和女兒分割去了一半,但“理該如此,也沒有什麼捨不得的。”

這樣的中年狀態,趨於平靜與寬容,而沒有置身瓶頸的侷促與困頓,也能從容地折返回童年與記憶,這大概是種不錯的生命體驗。在《童年生活的利用》一篇小文裡,蘇童說,童年生活其實一直在我們身上延續甚至成長。孩子們不知道,未來生活的困境從他們幼時的遊戲中就開始了,離群的孤獨幾乎是每一個人的命運,恐懼和抗爭將成為未來生活中最重要的使命。一個作家往往意識到,“也許我們都將利用童年記錄一些最成熟的思想”。列夫·托爾斯泰也是這麼說的。他說,一個作家寫來寫去,最後都會回到童年。

蘇童在《九歲的病榻》裡寫道,自己對於死亡的恐懼始於9歲。那時候,腎臟出了毛病,休學臥床半年,離群索居。在九歲的病榻前,時光變得異常滯重冗長,南方的梅雨滴滴嗒嗒下個不停,小便也像梅雨一樣解個不停,“我恨室外的雨,更恨自己的出了毛病的腎臟,我恨煤爐上那隻飄著苦腥味的藥鍋,也恨身子底下咯吱咯吱亂響的藤條躺椅,生病的感覺就這樣一天壞於一天。”而一旦病癒,離開了九歲的病榻,蘇童說,“從此自以為比別人更懂得健康的意義。”

追溯童年讓人覺得寧靜。成年之後,人則變得沉默。《沉默的人》這一篇,蘇童追憶了自己如何從寡言者變成健談之人的。曾經,“在許多場合,我像葛朗臺清點匣子裡的金幣一樣清點嘴裡的語言,讓很多人領教了沉默的厲害。”而後來,因為不得已需要說話,於是開始大量地說話了,漸漸地需要變成了習慣。不管是誰與誰交談,他總是爭取比對方多說一些話。蘇童寫道,“奇怪的是我在不停地說話中竟然獲得了某種快樂,這快樂從前是與我無緣的,這快樂的感覺有點朦朧,有點像擰開水龍頭後噴湧而出的快樂,也有點像鐵樹開花聾啞人歌唱的快樂。”

這種感覺,訴說的是一個心靈向內的人,如何與社會生活磨合至圓融的狀態。學會說話,從某種意義上就是學會生活。蘇童還寫道,“生活當然不僅是說話,生活也包括沉默,沉默的人以沉默對待生活,但沉默是一把鎖,總會有一把鑰匙來打開這把鎖,這也是生活。”

蘇童的散文最終趨於一種平凡的安詳。《蒼老的愛情》這篇裡有金句,說“有時候愛情是一種致命的疾病。”但他針對的不是愛情的纏綿、瘋狂、誕生與滅亡,不是那些吸引世人目光的濃詞豔篇,而是老朽的夫婦之間的“白髮愛情”。這是一種平淡、老邁的愛情。蘇童講了一個發生在身邊的故事:妻子亡故那日,老人也無疾而終。蘇童說,老人是被愛情奪去了剩餘的生命。“愛情是一種致命的疾病”,針對的是非常蒼老的、有年輪的愛情,“它不具備什麼美感,也沒有懸念和衝突,被唯恐天下不亂的文人墨客有意無意地疏漏了,但我肯定這樣一種愛情隨處可見,而且接近於人們說的永恆。”

一名作家要保存永久的魅力似乎很難,只有成為某種形式感的化身的作家才能讓人長存於心。如果說蘇童的小說當年以先鋒、細膩、綿長而使人記憶,那麼他的散文則以異常的鬆弛、平靜和寡淡而使人忘懷,像呼吸一樣不去刻意彰顯自身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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