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娘娘，放了我吧，我不該勾引皇上的，都是奴婢的錯……”
我皺起眉，抬眸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眼睫上還掛著淚珠，真是我見猶憐呢！
我用手指輕輕拂過她的面龐，大紅色鮮豔的蔻丹襯得她的臉更加蒼白嬌弱。
“這麼年輕貌美的一張臉，要是劃破了該有多可惜啊。”
我說出這句話時波瀾不驚，她卻已經花容失色。我很滿意看到她這般驚慌的樣子，可，有什麼辦法呢？誰讓她懷了謝貟的孩子呢……
過了半炷香的功夫，燕兒從外面走過來，端來了一碟糕點。
“娘娘，都處理乾淨了。”
燕兒是自小跟著我的丫頭，她辦事向來利落乾脆，我對她很是放心。
我嗯了一聲，拿起一塊芙蓉糕送到嘴裡，淡淡的甜香蔓延在我嘴裡。
“乾淨了就好，後宮這種地方，容不得亂。”
幾乎是同時，我手中的半塊芙蓉糕還沒有放下的時候，通報的小太監就急匆匆地跑了進來，“娘娘，娘娘，皇上來了……”
話還沒說完，我就看到一臉怒氣衝進來的謝貟。
“蓉兒她人呢？”看到謝貟這般的惱怒，我心裡沒由來的痛快。
“謝貟，你該知道，是你欠我的。”我喝了一口放在桌子上的茶水，許是擱得有些久了，入腹有些涼。
我是東嶽國的皇后，也是皇城上下唯一一個敢直呼皇上名諱的人。
謝貟本來怒氣衝衝的臉霎時平靜了下來，他沉默了半晌，散退了旁人。
偌大的正陽宮只剩下我和他，真難得，我都記不清有多久沒有和他獨處過了。
“宋兒……”他語氣突然溫柔，目光中滿是悲愴地望著我。
宋兒是我的小名，自我登上這皇后之位，他再也沒這樣喊過我。
“皇上不覺得一個又老又醜的女人，擔不起這樣的深情麼？
“再者說，臣妾是皇后，宮闈中豈是什麼人都可以孕育龍種的？我也只是盡了該盡的本分罷了。”
謝貟抬起的手堪堪停在了我的面前，他長嘆一聲，終是走了出去。
“呵，自古薄情帝王家。”
我堪堪笑了兩聲，轉身看向梳妝桌上的銅鏡，裡面的人疲憊不堪，面容憔悴，長相寡淡，連那笑都像是硬擠出來的一樣，真醜，真醜啊！
謝貟，我老了，老得已經經不起歲月的磨練，可你卻正值盛年，我賭不起了……
2
母親常常對我說，一個女兒家，若是沒有一副好相貌，一定要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樣樣精通，要不拿什麼拴住未來的相公。
我深諳其中道理，於是我三歲識千字，七歲通經史，十歲時覲見皇上，大殿之上，一封民情表，得皇上賞識，賜黃金千兩，絹帛萬匹。
父親常常摸著我的頭髮說：“宋兒，若你是男子，必定能在這朝堂上有一番大作為。”
他說出這句話時，語氣中是一種說不出的悲愴，我明白這種悲愴從何而來。
我不是男兒，所以我的才識聰穎，我的謀略大智，放在一個女兒家身上，還是一個面貌不驚，寡淡無味的女子身上，都成了一種無聲的笑話。
歷來女子不幹政，我的才識不過因我年紀小，一時新鮮，才讓皇上青眼相加，讚許萬分。
世人都讚我才識過人，可他們不知，我寧願拿自己的聰明才識，來換一副萬人仰慕的好皮囊。
因為我深知，我的夫君，他不愛我的才識，但卻極其討厭我這副樣貌。
我是在十八歲那年入的宮，大雪，歲寒。
嫁的是當朝三皇子，與我從小就有婚約的人。
我知道外面的那些風言風語，無非是我這般平庸的姿色配不上溫潤如玉的三皇子，能有這般的福分，也不過是因為我的父親是當朝的丞相。
我權然當作不知，任憑那些人在背後嚼舌根子。
出嫁那天，雪已經下了一夜，地上積了厚厚的一層，踩上去咯吱作響。
父親說，這是好兆頭，我以後在宮裡的日子必然是順順暢暢，大富大貴的。
出嫁那天，燕兒為我挽好髮髻，戴上鳳冠，披上嫁衣。
“小姐，您今天真好看。”
我看向銅鏡，平日裡寡淡的面容，這麼一打扮，倒也生出了三分豔麗。我是打心底裡開心的，那三皇子，可是我從小就仰慕的人啊，現如今我就要嫁給他，這怎麼能不讓人歡喜。
“姐姐今日真是楚楚動人啊！”聽到這個嬌滴滴的聲音，我便知道是連櫻來了。
連櫻是我同父異母的妹妹，與我相反，她有一張極漂亮的臉蛋，跟她娘一樣，魅相。
我素來與她不親近，她娘也是討厭我至極。因為我孃親雖然很早就去世了，但是外公家是名門望族，我與三皇子的婚約又是自小定下的。她大抵是覺得我搶了她女兒的東西吧，明裡暗裡地朝我翻白眼，卻又忌憚我爹爹，不敢對我做什麼。
連櫻拿起一個釵子簪在我髮間，悠悠開口，“姐姐，那三皇子品貌端正，風度翩翩，我也喜歡得緊，不如，不如姐姐帶我一同嫁過去如何？”連櫻語氣嬌俏，面帶淺笑，唇邊兩個淺淺的梨渦若隱若現，她語氣平常得像是在問我午飯用過了沒有。
燕兒在一旁驚得瞪大了眼睛，她不明白連櫻怎麼會有這麼不恥的想法，又想著為我不平反擊，“二小姐說這般沒羞的話不好吧……”
“一個下人，我與姐姐說話，輪得到你插嘴嗎？”
連櫻的語氣突然變得尖銳，揮了巴掌就要打上燕兒的臉，被我一把抓住，“那我的丫頭，輪得到你教訓麼？
“你還真與你那個娘一樣，這麼大的姑娘，沒個羞臊麼，你當我平日裡不愛說話，和和善善就是好欺負嗎？”
我一把甩開連櫻的手，把頭上的釵子拔了下來扔到了地上，“髒了的東西還是不要的好。”
連櫻的臉氣得一陣紅一陣白，她壓抑著情緒，狠狠地說：“連宋，我喊你一聲姐姐是客氣，你別以為你嫁給了皇子就可以這麼囂張，你這樣的樣貌，到了宮中也是住冷宮去罷了！”
“我可沒覺得我囂張，畢竟有些人還沒嫁皇子就已經很囂張了。他即便嫌棄我，我也是他明媒正娶的皇子妃，還輪不到你說教。”
“你……哼！”
連櫻氣沖沖地跑了出去，燕兒安慰我道：“小姐莫要放在心上。”
“無妨，時辰快到了，一會進宮的轎子就要來了。燕兒，我得囑咐你兩句，去了宮裡，就要事事小心，一定要斂了性子，少看少言，明白嗎？”
燕兒應了，我才安了心，其實連櫻說的也沒錯，那三皇子，的確是不悅我，這件事，我自小就是知道的。
3
紅蓋頭遮了面，大半天下來，沉重的鳳冠壓得我頭疼不已。
之前府中有個婆婆，是隨我母親嫁過來的，母親過世後，她照拂了我一段時日。那時，婆婆常對我說，女子嫁人時是這一輩子最幸福的一天，若能尋得如意郎君，那更是無上的幸事。
“宋兒小姐自然是有這個福分的，那三皇子小小年紀就如此好相貌，又甚得皇上喜愛。”婆婆拉著我的手，笑眯眯地對我說，彼時我不過八歲，對三皇子也只是遠遠地瞧過幾面。
現在想來，我對他的這份情愫，有很多來自於我身邊人對他的奉承誇讚。
我在床邊坐得端正，又腰痠背痛，實在是無聊得緊。
吱呀……
無聊之際，我聽到了門被打開的聲音，隨之而來的是一種緊張感。
“呵……”
伴隨著他一句聽不出情緒的輕哼，我頭上的紅蓋頭被一把扯開，連帶著鳳冠都晃了一晃。
“連宋……”
我抬頭看他，只覺得挪不開眼，劍眉星目，薄唇輕啟，嘴角帶三分不明意味的笑。
“嫁給我你可歡喜？”他突然端起一杯酒一飲而盡，抬眸看我，我一愣，不明白他這是什麼意思。
謝貟起身，一步步靠近我，“本皇子可不歡喜。”
他冷笑一聲，轉身，“忘了告訴你，本皇子喜歡一切長得美的東西，你就安心待在這做你的三皇妃吧。”
我坐在床邊久久回不過神來，身子有些僵硬，直到謝貟離開後好久，我才能活動手臂。
我摘了鳳冠，褪下霞帔，和衣躺下。
兒時的記憶忽然湧上心頭……
那年，丞相府，我第一次正眼瞧見謝貟時，是十歲。
“哎呦，我的小姐，不要亂跑了，別磕著了。”
連櫻一溜煙地抓著風箏往前跑，後面的奶媽緊趕慢追，生怕她被石子絆倒了。
我在後面的涼亭裡，捧了一本書，踱步低吟。
連櫻自小就與我不一樣，她愛鬧，愛動，一張嘴又生得伶俐，甚是討人歡喜。
“哎呦！”
奶媽追過來時，就看到連櫻撞上了一位小公子，那小公子看起來衣著高貴，身份不凡，嚇得奶媽連忙跪下認錯。
那便是三皇子謝貟。
連櫻爬起來，語氣婉轉地道歉，謝貟笑笑問她，“你是連丞相的女兒？”
連櫻點頭，我在不遠處看見謝貟欣喜的臉龐，大抵他是把連櫻當成連宋了吧。
“宋兒，你也在此啊。”身後突然傳來父親的聲音，驚得我差點把書丟到地上。
縱然心中千萬個不願意，我還是被父親拉到了謝貟面前。
“三皇子，這是微臣的女兒，連宋。”
謝貟一愣，指著連櫻，“那這位？”
“這是微臣的二女兒，連櫻。”
連櫻撅了撅嘴，退到父親身後。謝貟看了我一眼，我清楚地感受到了他的不情願，手裡的書被我攥得起了皺。
我是多麼想要一副好皮囊啊，一副可以讓謝貟喜歡我的好皮囊。
4
我感到朦朧間有道目光直直地盯著我，低呼一聲從夢中醒來，看到床邊趴著的東西又嚇了一跳。
“嗚……”
一隻小狗趴在我床邊，嗚咽著叫了兩聲，伸出舌頭要來舔我的臉，我看著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毛茸茸的小腦袋，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謝貟站在床前，負手而立，忽而伸手抱起了那團小東西，“皇妃果然嬌生慣養，這都日上三竿了，還不醒。”
我被他臊得滿臉通紅，昨夜裡想起那些年少事，拖到了夜半才恍惚睡去。
按照宮裡的慣例，今天該去向謝貟的母妃請安才是。我急忙起身洗漱，換了一件穩重的衣服。
踏出門的那一刻，我才得知了謝貟剛才是戲耍我，他居住的宮殿門朝南，我在裡面也看不出外面的天色，直到出去，我才看見東方剛露魚肚白的天空。
“宋兒。”
我微微一怔，眼前溫柔喚我名字的男人，是謝貟麼？
見我失神，謝貟嗤笑，“我只是練習一下，畢竟母妃對你青眼有加，喜歡得緊，一會到了千禧宮，皇妃可要與我演出戲啊。”
我心裡一陣苦澀，果然，他這般的男子，又怎麼會喜歡我這樣的樣貌呢？
謝貟的母妃是當朝的皇貴妃，與皇后平分後宮，一同掌管。
我母親生前與皇貴妃交好，在她未嫁人，皇貴妃未曾入宮之時，兩人就是交好的姐妹，我與謝貟的婚事一大部分也是他母妃從中撮合的。
謝貟的母妃見了我甚是歡喜，拉著我的手與我說起母親生前的事情，貴妃在後宮以心慈嬌弱聞名，說了一會眼眶裡就轉了淚花。
“宋兒啊，你母親命薄，沒能看著你嫁進宮，好在，你與你母親年輕的時候簡直一樣，才識過人又聰明伶俐。”
我在心裡默道，是啊，只是沒能遺傳我母親的傾城之姿，空有滿腹經綸，卻無施展之地。
貴妃話鋒一轉，朝著謝貟道：“貟兒，你與宋兒成婚，自是要好好待她的。”
謝貟溫潤笑笑，上前一步攥住我的手，“母妃放心，我自然是要好好待宋兒的，宋兒這麼好的姑娘嫁於我做皇妃，自是我上輩子修來的福分。等過些日子，宋兒的身子調養一番，您就等著逗皇孫吧。”
貴妃嗔笑著點了他一下，“你呀，就會說這些好聽的話。”
我在一旁也跟著笑，但被他攥住的指尖卻微微顫抖，這些話，明知是假，我卻還是不可遏制地憧憬著，憧憬著我能和他有屬於我倆的孩子。
出了千禧宮，謝貟撒開我的手，“連宋，你可曾想過讓櫻兒進宮陪你？”
我心中一顫，面不改色道：“三皇子若是允許，我自然是沒有異議的。”
謝貟看起來心情甚好，我望著他的背影，心裡鈍鈍的疼，其實我的意見並沒那麼重要，他只是需要一個理由。
還真是如了連櫻的願。
我攤開手，被他握過的手心出了汗，風一吹，有些涼意。
5
我想要謝貟，想要謝貟的愛，這種奢求在連櫻入宮後加倍增長。
我忘不了連櫻進宮那天，趾高氣揚地在我面前對我說：“姐姐當初不願意，這不，三皇子還是把我接進宮來了，以後還得多承蒙姐姐照顧呢。”
連櫻扭著她的水蛇細腰走遠，一朵牡丹在我手心裡被捏得發皺。
“皇妃，她就算進了宮也是由著陪您的名號，現在儲君之位空著，三皇子犯不著為了一個女人……”
“燕兒！”我很少呵斥燕兒，這下著實把她嚇了一跳。
“你忘了我對你的叮囑了嗎？”
燕兒低下頭默不作聲。
是，連櫻現在是打著進宮陪我這個姐姐的名號，儲君之位空著，朝中也都明瞭，最有資格的不過是三皇子和七皇子。
一個在朝中獨當一面，心思細膩，另一個在戰場浴血奮戰，殺敵無數。
可怕就怕，三皇子立了儲，我便成了棄履，到時候，被扶上正位的……都是丞相的女兒。那時候，天下已經成了定局，嫡出庶出就沒那麼重要了。
不行，我絕對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我要讓謝貟知道，沒有我，他是拿不到儲君之位的，他是得不了這天下的。我要讓他依傍我，離不開我，我要與他綁在一條繩上。
有時候，女子太過聰明，實在不是一件好事。
我的機會很快就來了。
南方水災嚴重，謝貟為此忙得焦頭爛額，撥下去的災款幾經壓縮，到了受災地所剩無幾。
可如今朝廷缺少官員，徹查需要太久，也不是益法。
每日裡，謝貟都在書房裡待到深夜，連櫻這時便會捧一碗蓮子粥給他送去，細聲安慰他莫要心急，總會有法子的。
連櫻安慰人的確有一套，我不會煮粥，亦不會安慰，但我有的，連櫻她也不會。而且我知道，謝貟需要的是什麼。
我推門進去的時候，謝貟並沒有抬頭，他只當是連櫻又過來了，溫柔地說了一句，“櫻兒你先去休息吧。”
“是我。”
謝貟猛然抬頭，看了我一眼，點了點頭，並未作聲。
“水災雖重，人心更毒，三皇子何不從人下手。”
謝貟知我熟讀詩書，並未怪我妄自開口，“我又何曾沒想過，牽扯的人太多，查起來並不容易。”
我上前一步，拿起毛筆，在宣紙上寫下一個端正的字，“根。”
“其實，找到根，什麼都解決了。”
“若是根太大，拔不掉呢？”
“殺雞儆猴，借刀殺人，永絕後患。”
謝貟猛地抬頭看我，眼眸中染上了一絲不明的意味。
“而且，我認為，皇子現在應當主動請纓南下，體恤民情，以表心意。”
半晌，謝貟開口道，“看來你這第一才女的稱號並非浪得虛名。”
“不止如此，你想要的，我都能幫你拿到。”
我想謝貟很明白，我說的是什麼意思。
6
三皇子南下，一時之間，朝堂上下對他讚譽有加。
幕後的根他也知道是誰，只是家族根深蒂固，哪有那麼容易除掉。他忌憚的事，那就由我來幫他做。
謝貟走後不過三天，就出了大事。
七皇子謝尹回朝了。
大獲全勝，取得敵方將軍首級，七皇子的威名甚至要蓋過了謝貟。
我在宮苑裡的涼亭裡坐著，心神隱隱有些不安，卻也不知這不安從何而來。
“宋姐姐，宋姐姐……”
聽到聲音，我知道是謝尹來了，少年風姿不凡，一陣風似的向我走來。
許久不見，他倒是長大了不少，其實說來，我與謝尹倒是熟識。
他自小就不愛讀書，舞刀弄劍倒是在行得很。
那年，我初見謝貟時，他就跟在謝貟身後，在我萬分尷尬之際，一個小鬼頭突然冒了出來，說：“姐姐好漂亮，等我長大了，一定要把姐姐藏起來。”
金屋藏嬌的典故他倒是用得得心應手，我以為他說的是連櫻，誰曾想他竟然走到我跟前，把腰間的玉佩摘下贈予了我。
“姐姐到時候可要拿著這個玉佩來找我啊。”
都是小孩子，所以也沒有人當真，笑兩聲就過去了。
後來謝尹神秘兮兮地告訴我，他覺得連櫻一點都不漂亮，甚至抵不上我的千分之一。
不是沒有懷疑過這孩子是不是有眼疾，見過他射箭百步穿楊後，我也就把這事放下了。
我比他大兩歲，所以他總是喊我宋姐姐，見我讀書他就有模有樣地在一旁舞劍。
他是第一個在我與連櫻都在場時誇讚我漂亮的。
昔日的小鬼頭長成了少年，不過十六歲就能這般厲害，實屬難得。
“宋姐姐，我不曾想，你竟然嫁給了三哥。”
我對他笑笑，“我與他本來就有婚約的。”
謝尹坐下，“可他並不喜歡宋姐姐，我以為，宋姐姐應當找一個愛你的人。”
謝尹說的沒錯，他不愛我，可，我愛他啊。
“我曾說過要把你藏起來的。”他一字一句地說道。
“兒時的戲言罷了。”
“不，我從未當那是戲言，不如，我用這天下把你藏起來如何？”十六歲的少年眼眸中帶著三分邪氣，看似不正經卻又篤定地對我說。
我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若是謝貟和謝尹爭奪皇位，我……
當如何？
7
謝貟歸來時，南方水災已得緩解，朝中大臣都出來迎接。
他是帶著連櫻一塊去的，對外聲稱我身體有疾，無法陪他南下，便由連櫻代替。
明眼人也都明白，謝貟喜歡的是誰，一個皇子，身邊的紅顏知己總歸是斷不了的。
看到謝貟與連櫻一同進來時，謝尹的臉色顯然不太好。
“三哥這是做的什麼事？讓宋姐姐留在宮中，卻和這個醜女人南下。”
連櫻聽到醜女人臉色一變，謝貟笑笑，“宋兒身子不好。”
謝尹沒說話，起身便走，到了謝貟身旁停了一下，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話。
謝貟的眸子突然變得陰暗，忽而抬眸看了我一眼，謝尹冷笑一聲離去。
“宋姐姐，我改日再來看你。”謝尹邊走邊喊，笑著走遠了。
“呵，姐姐與七皇子關係真是不錯呢，這才剛下了戰場就來看姐姐，真是……”
“夠了！”謝貟低斥一聲，把連櫻要說的話嚇了回去。
連櫻實在是不聰明，縱然謝貟不喜歡我，我也是他明媒正娶的皇妃，而且他素來與七皇子不和，連櫻這般說我，謝貟的臉上也沾不了光。
她有些不悅，“貟哥哥，你……”
連櫻跺著腳跑開。
“不追麼？”
謝貟沒說話，也沒動，忽然他低低地開口，“連宋，你愛我嗎？”
我有些驚詫，他又道：“那我想要這天下，你能幫我拿到嗎？”
他向我走來，抱住了我，“父皇打算要立儲了，是他。”
謝貟的語氣中染上了絲絲顫抖，連著他的手都在抖。
太子被廢后，東宮之位就一直空著，貴妃與謝尹的母妃靜妃是死對頭，若是謝尹當了太子，那麼……
謝貟一直以為，太子之位是他的。他從小就謹慎不已，一步三思，就是為了能讓皇上賞識。可是剛才謝尹在他耳邊說：“三哥還不知吧，父皇有意要立我為太子了……”
我自然能幫謝貟，我的父親是丞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我精讀兵書，深諳治國之道，我自然是可以幫他的。
這個男人求我幫他，我又怎麼能拒絕呢？
8
謝貟自那之後，待我極好，連櫻也被送回了府中。
我知道這是一種交換，我助他一臂之力，他贈我一時甜蜜。
“宋姐姐，他待你如何？”
謝尹坐在我對面，一副少年模樣，看起來還帶著一絲稚氣。
我笑笑，“你也不小了，是時候納妃了，有好的姑娘可別錯過了。”
謝尹端起茶一飲而盡，沒有接我的話，“宋姐姐，我始終覺得你嫁給他是虧待了自己。”
“宋姐姐，你說當年要是與你有婚約的是我，該多好。”
隨即他又自嘲地笑了笑，“不過那個時候我母妃身份卑微，我是配不上你的。”
謝尹的母妃原是一個宮女，與皇上露水情緣，有了謝尹，才得了一個封號。
她也是個厲害角色，一步步爬到了現在的位置。
小時候的謝尹總是受欺負，所以他不愛讀書偏愛戰場。
“阿尹，以後莫要來看我了，宮裡流言紛擾，對你我都不好。”
我掏出一個東西，推到他面前。謝尹看了一眼，又推了回來，“送出去的東西哪有收回來的，宋姐姐要是不想要，就扔了吧。”
他起身的時候面色不是很好，有些悲愴地說：“宋姐姐，怕是以後我們就站在對立面了，你，照顧好自己。”
他語氣忽然又變得輕快，“不過，你若是不歡喜，就告訴我，我，帶你走啊。”
這一刻，彷彿又回到了小時候，他站在我身後對我說：“宋姐姐，你整日裡讀這些枯燥的書，不會無聊麼？”
然後他又自言自語答道：“不過沒關係，你若是不歡喜的話，我帶你走啊。”
9
皇上病重的消息蔓延了整個朝野，一時間人心惶惶。
本來說好的三月後立儲，也耽擱了下來。
太子之位空懸，各路親王大臣都虎視眈眈。
皇上已經到了神志不清的地步，飯已經吃不下了，照這樣下去，決計撐不過這個月。
“這種時候，你不能離開半步，一定要時刻守著，以防異變。”
謝貟點點頭，“我知道，這種時候最為關鍵。”
晚間，謝貟氣沖沖地進來，一拳打在了桌子上，“他，都這個時候了，他還是不肯立我！”
我從謝貟的口中得知，今日辰時，皇上朦朧間說了一句話，“立七皇子謝尹為太子……”
在一旁伺候的謝貟恨恨地捏緊了拳頭，好在皇上說得極輕，只有近身的他聽到了。
“謝貟，若我能幫你得到皇位，你能給我什麼？”
“後位。”良久，他吐出了這兩個字。
“好，那我要你答應我，你的皇后永遠都只能有我一個。”
第二日，我差人給謝尹送了一封信。
我到靜心寺不過半個時辰，謝尹就趕了過來，“宋姐姐，你……你說的可是真的。”
我在信中只說了一句話，“阿尹，我不歡喜，帶我走吧！”
我沒有回答他，而是說起了以前的事，“阿尹，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小時候經常來這裡玩，這裡的方丈還教我們經文。
“你還帶我去摘過那座山上的果子，有次，你還被蜜蜂蟄了，哈哈……”
說著說著，我的眼淚就掉了下來，“阿尹，對不起，我騙了你。”
與此同時，他的隨從趕來了，“七皇子，皇上，駕崩了！”
從宮中到靜心寺要一個時辰，一個時辰，足以變了天下。
謝尹突然反應了過來，“宋姐姐，你果然，還是愛他的。”
“我明知不可能，卻還是來了。”他自嘲般地笑了笑，卻一點沒有怪我的意思。
“罷了，這皇位我本來也沒打算要。”謝尹從脖子上摘下了一個哨子放到我手中，“這是我在戰場上得到的一個寶貝，你以後若是想找我，就吹響它，就算是我遠在千里之外，我也能聽到趕來的。”
“不過以後，宋姐姐你在這宮中，就真的是一個人了。”
我的心像是被什麼擊中了一下，疼得厲害。
主意是我出的，伺機而動，盡人事，莫要聽天命。我知道只要我喊謝尹出來，他就一定會來，皇上駕崩時如果只有謝貟在，太子是誰自然是他說了算。
10
謝貟登基那天，我也成了東嶽國的皇后。
謝尹被封了安南王，不得隨意進京。安南是最窮的一塊封底，民風彪悍又多戰亂。
“謝皇兄。”
我看見謝尹在底下不屑地笑了笑，而後瀟灑地轉了身。
連櫻被接進了宮，封了妃。
謝貟是問過我的意見的，我應允了。反正後宮也不可能只有我一個人，別的女子進宮與我連家並無益處。說到底，我還是一個精於算計的女子，況且謝貟能給我的也只有後位了。
兩個月後，連櫻趾高氣揚地在我面前，也不行禮。
“皇上說我有了身孕，可以不必向姐姐行禮。”
我笑笑，“那就不行了吧。”
連櫻抬著頭從我面前走過，燕兒不滿地說了句，“娘娘，她也太傲慢了些。”
“無妨。在後宮，這般沉不住氣，總是要付出代價的。”
即便我能忍得住，也是有人受不住的。
三天後，連櫻的孩子沒了，安胎藥里加了別的藥材，導致了她小產。
她哭著喊著對謝貟說，是我害的。她只是剛告訴了我自己懷了孕，然後就小產了，天下哪有這樣巧的事。
謝貟找來時，我並不意外，他有些壓抑不住自己的怒氣，“那可是你妹妹！”
“皇上，我要一個孩子。”
我與他說的不是一碼事，但是我知道，他懂。
“好，好，朕給你！”
那一夜，他粗暴地進來，第一次，我有些痛，心裡卻是歡喜的。我不知道我苦苦等了這麼久到底是為什麼，我只是覺得，這冷清的後宮裡，有個像他的孩子陪我也是極好的。
謝貟開始納妃，各種各樣的女子入了宮，被封妃封嬪。
連櫻見了我也是冷嘲熱諷。她記恨著我，我知道，可是，皇上的恩寵又能持續多久呢？不過一時罷了。
“姐姐。”
我與她擦肩而過時，連櫻喊住了我，自從她的孩子沒了之後，她極少與我說話。
“姐姐可還記得當初的七皇子，如今的安南王？”
我抬眸，不知她為何要提起謝尹。
“他才沒有去那個窮地方，他呀，被皇上派去打仗，受了重傷，奄奄一息呢！姐姐不知道吧。
“可憐一個王爺，受了傷都不能回宮，在一個破廟裡面等死，嘖嘖……”
我一時站不穩，一把抓住了連櫻的衣服，“他在什麼地方？”
“姐姐何必激動，告訴你就是了。就是你小時候經常去的那個靜心寺啊，聽說是他自己要去的呢，呵……”
後面的話我沒有聽。當初謝貟登位的時候，我提了一個要求，不要讓謝尹再踏上戰場，給他一塊封地，讓他做個閒散王爺也好。
可是，現如今，他竟然……
11
我獨自一人去了靜心寺，謝貟很少來我宮裡，就算我離開一兩天，燕兒幫我擋著，也不會出什麼事。
“阿尹，阿尹！”
我一聲聲喊著他的名字，可是他還是沒有醒來。
“傷太重了，不知道能不能醒過來。”
我在他床邊守了一夜，細細地吹起了他送我的口哨，一聲比一聲急促。他的眉眼動了動，嘴唇也動了動，我知道，他是能聽見的。
還沒有捱到謝尹醒來，謝貟就來了。
我看到他身後的連櫻，便知道了是怎麼回事。
看來她在宮中，倒是學會了不少宮心計。她還真瞭解我這個姐姐，知道我聽了謝尹的事一定會來。
“跟朕回去。”
我搖搖頭，“皇上回吧，臣妾就先不回了。”
謝貟的臉色變得很差，“好，皇后，那你就在這兒待著吧！”謝貟領著人回了宮。我真的好累，我不知道我愛了這麼久的男人，我到底在愛他些什麼？
謝尹醒來的時候，我正在床邊給他讀書。他動了動嘴唇，輕哼了一聲，“宋……”
我一驚，手中的書掉了下去。
他忽然笑了，“不是夢吧……還是我已經死了，看到了幻像……”
“阿尹，是我對不起你。”
他搖搖頭，“宋姐姐，我還是那句話，你要……要是不歡喜……”話還沒說完，謝尹就又暈了過去。
調養了十多日，他才能下床活動。
“阿尹，我該走了。”
謝尹手中的藥晃了一晃，被他一飲而盡，“有些苦。”
我給他拿了一顆糖，他放在手裡也沒有吃。
“那，好，宋姐姐你保重。”
“嗯。”
我與謝尹之間，似乎有著某種默契，從來都不需要過多言語。
我回宮那天，謝貟等在我的正陽宮，“皇后捨得回來了？”
“皇上明明答應過我，不讓他再上戰場的。”
“皇后不也答應過我，不再見他的嗎？”
我不願與謝貟爭吵，“我累了，皇上回吧。”
謝貟一甩袖子，走了出去。
12
得知自己有孕的那天，我是很開心的。
謝貟找了宮裡最好的御醫為我調養安胎，連櫻看我的眼神都帶了三分嫉妒。
謝貟到現在沒有一個子嗣，我是皇后，能誕下長皇子自然是好的。
謝貟來我宮中的次數漸多，偶爾還會帶來一些新奇的小玩意。
這樣的日子給了我一種錯覺，彷彿謝貟與我是一對很恩愛的平凡小夫妻。
“皇后，這是我命人縫製的安胎的香包，你隨身帶著。”
“好。”
“等我們的孩子出生，我就封他為太子。”
“好。”
我的小腹已經微微隆起，感受到我的孩子在裡面，這令我十分愉悅。
“燕兒，你去把昨天皇上拿來的……”
我眉頭一皺，捂住了肚子。（原題:《空歡喜》，作者：執筆訴清歡。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 ，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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