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能改變人的一生。
曾經獲得“上海十大藏書優勝獎獲得者”的邱根發先生對此深有體會。邱根發先生退休前曾是丁香花園賓館總經理兼黨總支書記。因為愛讀書，恢復高考後他圓了大學夢，因為愛讀書，他在長期接待重要客人的工作中與不少老領導交上了朋友，也因為愛讀書，退休後的他，每一天都過得快樂而充實。
△邱根發先生 (攝影/陳思眾)
1981年7月至1982年7月，邱根發畢業後被分配到西郊賓館搞接待服務工作。“怪屋”是西郊賓館裡一幢專供住客小憩的獨立別墅的別稱。最近，他根據自己的親身經歷以及日記，以第一人稱敘述的方式，寫了一組“以書為媒”的文章，回憶他在接待一批老輩革命家過程中，收穫有關學習知識與為人處世方面的小故事。
這些領導幹部工作崗位不同、年齡不同、經歷不同，但邱先生認為有一點是相同的：他們都特別愛讀書、愛學習，並敬重知識分子。
東方網·縱相新聞取得邱根發先生獨家授權，刊登這些文章。今天是第四篇。
特約作者 邱根發
1981年12月25日，方毅同志來上海公出，順便來西郊賓館參觀。
你可曾聽說過一位叱吒風雲的將軍給我們這些普通員工開座談會？而且，只是想通過座談會和老百姓話話家常，來了解他們的居住生活情況。如果你沒有聽說，就由我向你娓娓道來。
80年代初，葉飛上將在上海休憩。期間，多次來西郊賓館“怪屋”體察民情。
1983年10月，時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的葉飛在陳嘉庚紀念堂參觀。
我知道葉飛是出生在菲律賓的華僑，1955年就被授予了上將軍銜，1975年曾任交通部部長，1979年任海軍政委及司令員，周恩來曾稱讚他葉飛同志是中國的將軍，也是菲律賓的兒子。毛主席稱讚他一個人能頂幾個師，並點將他為“炮擊金門總指揮”。
他雖然是一位大將軍，但是一點也沒有架子，來“怪屋”小憩一般不麻煩我們，常常是自己坐在客廳的藤椅上休息，和隨從聊聊天，就像一名普通的老頭兒。有時稍坐片刻就“不聲不響”地走了，也不想麻煩和驚動其他人，特別平易近人。
但在1982年1月26日的這一天，我記得清清楚楚，那一天葉飛將軍似乎和往常不一樣，彷彿有什麼急事，碰到了什麼問題，他像孩子似得，轎車停下，直奔“怪屋”。一進門看到我，就急著叫我把“怪屋”正在上班的員工召集起來，說要召開座談會。
座談會？我們來不及多想，先聚集起來。
等全員到齊了，他開門見山地問起服務員們各自家裡的生活情況，尤其是住房情況。他把“怪屋”當天的服務員全都叫到身邊，小顏、小徐、還有我，問我們各種年齡多大了？家裡經濟條件如何？住房有困難嗎？
老實講，我們都有點為難。因為我們有規定，與客人不能談及家事，更不能請領導解決困難。前不久發生了客人為服務人員找有關人員解決工作和住房的問題，上級領導嚴肅批評了這種借工作之便謀個人利益的現象。
而且當初進西郊賓館工作前，我們都經過了嚴格的政審和培訓教育。葉飛將軍彷彿知道我們的難處，說我只是想了解一下大家的情況，沒有關係的，大家放開講。
他這樣一說，我們才大膽地說了各自的家庭情況。平時也沒有機會說，也沒有人會聽你說，一說便打開了話閘子，滔滔不絕起來。
部隊轉業來的小徐家住徐彙區紫陽路、園林學校畢業的小顏住在普陀區光復西路，旅遊專科畢業的我住在長寧區長寧路，大都是低矮的平房或小樓房，沒有獨立的廚房、衛生間，甚至沒有煤衛，可謂設施簡陋。
當葉飛將軍聽到所有服務員住房都很困難時，臉色慢慢低沉了起來，剛才的微笑也漸漸消失了。
後來我們才知道，在葉飛將軍下榻的瑞金賓館，一次他無意中瞭解到一位服務員家中住房困難，長期睡在地板上，連腿都伸不直。他聽了後很難過，也想從我們口中瞭解此時上海老百姓的總體居住條件和生活環境。
當他聽到我們的情況都那麼困難時，他安慰我們，叫我們不要著急，政府是會想辦法的，“四人幫”粉碎不久，欠老百姓的帳很多，要做的事也很多，尤其是住房問題，這是長期積累下來的問題，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決的，他叫我們要對國家有信心，一切都好起來了的。
這位威震華夏，戰功卓著的驍將，人稱“三野’悍將’的大將軍”，經歷了無數次生與死的搏鬥，“小葉司令”的大名在閩東大地誰人不知，那個不曉？！我還曾聽說過一個鮮為人知的故事。
1937年12月，新四軍在江西南昌設立了辦事處，在他受命途經福州時，贊成國共第二次合作共赴國難的國民黨政府福建省主席陳儀聞訊，一定要見見這位威震八閩的閩東工農紅軍的最高長官，特備酒宴招待葉飛。
當葉飛應邀赴宴時，陳儀望著面前這位很有禮貌的英俊青年：頎長的身材，單薄、清瘦，理著軍旅中少見的分頭，眉清目秀，溫文爾雅，20剛出頭的年齡……凝視片刻，陳儀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便用疑惑的口吻問：“你就是葉飛先生嗎？”
葉飛答道：“是呀！”
素以愛惜人才而著稱於世的這位國民黨元老不免大吃一驚，他萬萬沒有想到長期以來與他周旋作戰、鬧得整個閩東天翻地覆的中共閩東地區黨政軍最高領導人葉飛竟如此年輕，又如此的儒雅文氣！當即讚歎不已，他對葉飛說：“啊，葉先生……你就是個書生嘛！”後來這位陳儀先生勸說他的老部下湯恩伯歸順共產黨，卻遭老部下出賣，慘死在臺灣。
葉飛知道我知曉湯恩伯出賣恩人的事情後，對我大家讚許，高興地說你也知道這段歷史。我說當初湯恩伯在日本求學沒有經費回國籌資求學經費，後經陳儀報送入日本陸軍士官學校學習並一路提攜他，他反而恩將仇報。
葉飛說：“這段歷史很能說明問題，人要知恩報恩，以後要多讀點歷史書。”他還問及我平日閱讀什麼書籍，我回答說《中華活頁文選》1-5的合訂本，他問及我其中較為欣賞的文人是誰，我回答說譚嗣同，因欣賞他的詩句“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崑崙”。
譚嗣同是戊戌變法六君子之一，很有骨氣。後來，我還特意到古籍書店買了譚嗣同的傳記（書籍的扉頁上還留下“1976年8月購於福州路古籍書店”的字樣）。
葉飛對我說：“讀文章不要因某個作者而只讀他的作品，還應該瞭解他的背景以及同時代的社會情況。”我感到臉上火辣辣的疼，自己從小下決心要努力讀書，但有時沒有認真仔細地讀書，對學到的知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有時讀文章只憑興趣，對不感興趣的文章一翻而過，其實是讀不出什麼名堂的。我知道葉飛從小讀過私塾，平時也刻苦讀書，知識淵博，算是個知識分子，軍隊的文化人。
當時葉飛將軍已年過耄耋，坐在我們前面，他就像是自家的長輩一樣，慈眉善目，和藹可親，安慰著我們這些二十多歲非親帶故的年輕人。他還說要向有關領導反映這個問題，一定要想方設法解決老百姓的住房問題，尤其是年輕人的結婚住房問題。
他在說這些話時，彷彿他自己做錯了事，顯得十分內疚。後來我們從他隨行人員得知，他已經和汪道涵市長談起過上海的住房問題，年輕人沒有房子不能結婚，上海的房子何時才能解決，歲月不饒人，一等就是幾年，一個人有多少個幾年可以等呢！葉飛的一席話，充滿著對平民百姓的深厚感情。
大將軍關心平民百姓的住房，說明那個時代老百姓的住房是多麼的困難，也說明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打江山就是為人民謀利益，心繫著人民的疾苦，此時他還任海軍司令兼任第一政委，住房也不歸他管，和他也沒有什麼直接的關係，更何況他已經快退居二線了！
1987年，葉飛（左）和陳丕顯在福州參加紀念南方三年游擊戰爭50週年座談會（圖片由本文作者提供）
住房難曾是申城天字第一難。上世紀80年代，當時的上海市領導汪道涵、江澤民等親自倡導的住房解困工作，被列入市政府實事項目，並全部解決了人均居住面積在2平方米以下的住房特困戶。1991年至1992年，3.2萬戶人均居住面積在2.5平方米以下的住房特困戶，喜遷新居，接著7.4萬戶人均住房面積在4平方米以下的困難戶，告別蝸居。
這引起世界的極大關注，1995年，上海還獲得聯合國人居獎。
為讓市民住得更好，上海多方籌集資金進行住宅建設。從房地產開發投資看，90年代初，開發投資額不足10億元，2001年達到630億元。1991年至2001年，市區新建各類房屋2億平方米，其中，住宅竣工面積1.4億平方米，新建住宅約160萬套。換言之，有160萬戶市民遷入更寬敞、更明亮的新房，加之通過買二手房進行梯級改善的市民，這一數字更為可觀。
現在，上海人民的住房真是翻天覆地的變化啊：人均住房面積已從1991年的6.7平方米猛增至2001年的12.4平方米，現如今則是36.7平方米，這在當時看來幾乎不可能的數字。
我想上海這幾年住房解決的那麼快、這麼好，和這些老革命們早期的努力所打下的良好基礎以及對人民群眾的深厚感情是密不可分的。
葉飛將軍不愧是人民的將軍！我們今天都住上了舒適的房子，人民安居樂業，將軍在九泉之下也會感到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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