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有人能明白張良,在楚河漢界的殘酷棋局上,一個人孤獨地自我對壘。
張良,字子房。良字來自王良星,西方第一宿,奎宿。房,指房宿,東方蒼龍第四宿。良寓意駕馭天馬,子房寓意天馬,對立而統一。
張良是韓國貴族之後,家中五世相韓。然而二十歲的時候,秦朝統一天下的戰火,吞沒了整個韓國。
為了復仇,他在博浪沙丟出一把百十多斤的大鐵錐,直擊始皇御駕。
子房一錐,宇宙生色!
而張良也第一次出現在了歷史的史捲上,成為了頭號通緝犯,卻也為秦王朝的覆滅,敲響了喪鐘。
等到後來,起義軍分割了天下,張良只是以一個朋友的身份稍微指點了劉邦,就讓他輕取秦關,率先攻入咸陽。
咸陽被攻破,劉邦哪裡見過這麼奢華的宮廷,率先沉溺於享樂之中。是張良果斷地拉上樊噲,制止了劉邦,否則劉邦可能不用去鴻門宴,就會被項羽連著阿房宮一同燒沒。
劉邦被項羽發配到蜀地的時候,張良勸他燒掉棧道,以便之後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楚漢相爭,被項羽圍困,狗急跳牆的劉邦,竟然要再行分封制,大封六國貴族時,是張良及時制止,才有了今後大漢四百年制度的平安。
等到楚漢激戰正酣,韓信在齊地卻驕傲自滿,不尊調令,是張良主動去齊地,安撫韓信,封他為齊王。這樣才有之後的十面埋伏,四面楚歌,和烏江自刎。
劉邦登基的時候,張良被尊為“帝師”,封地三萬戶,功居百官之首。這實至名歸,可他卻將一切推去,安老山林。
在楚漢相爭的棋局上,每個人都有對手,有敵人,有戰友。只有張良不一樣,他的敵人,對手,戰友,從始至終都只有他自己。
1
張良在博浪沙,射出了一發子彈,沒有殺死秦始皇,而是殺了數十年後的自己。
人其實很少跟時代在抗爭,人最大的對手就是自己。
三十歲的張良又何嘗不知道,自己可以去苟且偷生,可以去知足常樂。
可那無法心安理得。
三十歲就老了麼?不,三十歲還年輕,你還值得去做一些勇敢的事情。
試著去改變世界,試著去抓住幸福。
三十歲,一切不過剛剛開始。
人總是一種缺乏行動力和勇氣的生物,如果張良沒有在博浪沙丟下大鐵錐,他或許會陷入安逸區的泥濘中無法自拔。
他需要用一些行動去反抗麻木的軀體。
張良反抗的,既是暴秦,也是懈怠的自己。
相比於張良,同時代的人大多是些膽小鬼。
張良在博浪沙行刺的時候,劉邦只敢看著秦始皇的御駕,說,大丈夫當如是。
今後不可一世的西楚霸王,也不過只敢偷偷議論,彼可取而代之。
世界上有兩種魚,一種躲在池水深處,隨波逐流,羨慕天上高飛的鷹隼。
另一種,高高躍起水面,看清了自身的處境,逆流而上,知易行難。
三十歲,該拿出勇氣。
如果丟掉了,此生已然一無所有。
三十歲不是你去知足的時候,是你拿出勇氣,跟現實較勁的時候。別說,那就算了吧。敵人也沒有秦始皇那樣強大,不要認輸,你越怯懦,他越強大,敵人只是你心裡那個懦弱的自己。
三十歲,請用一發子彈殺死那個滿足於安逸的自己。
別用自己的下半生來瞧不起自己。
2
鴻門宴上,觥籌交錯,劍矢暗藏,危機四布。項莊舞劍意在沛公,談笑間,范增的陰謀和張良的計策已不知交手了多少回合。
暴秦已經滅亡了,對張良來說,他前半人生的目標已經完成了。楚漢相爭,已經背離的他的人生命題。他早該抽身離去,歸隱山林。
可是張良沒有,這世間上除了夢想外,還有恩義。
沛公待張良不薄,市井流氓出身的劉邦,每次見到張良,都會收起自己的痞子習氣,言必稱子房,恭敬如弟子。
張良當然看得出,劉邦的虎狼之心,然而這樣有野心的政治家,卻會在自己的面前,安然地收起爪牙。一次兩次或許是演戲,但數十年如一日,這是敬師之禮。
張良本沒有理由去救下劉邦,天下間,項羽勢大,而他又是一個睚眥必報的人。這無疑會陷自己於危險當中,在天下大定,一切轉危為安的當口,誰不想保住一條性命,去享受新時代的祝福。
不是,有這麼說的麼——在每個新時代到來前剛剛死去的人才是最慘的。
他們明明看到了曙光,卻沒有等到明天。
可是張良還是去做了,他將鴻門宴的內幕告訴了劉邦,然後為劉邦合理謀劃出了唯一生路。等到劉邦安然離去,自己在項家軍的虎狼環視之中,安之若素,依然保持著一箇舊貴族的安寧。
四十歲是一個掙扎磨難的時節,你可以選擇放棄別人,獨善其身。
也可以選擇相互扶持,咬牙到底。
但每個人都不應該成為一座孤島,孤島註定會被世界遺忘。
世界如此之大,何其有幸,才能和別人一同前進一段時間。既然如此,又怎能在彼此危難的時候逃離?
每個人在四十歲的時候,都不應該忘記夥伴。
十多年的相互扶持,你又怎麼捨得撒手不管?
3
漢既立,天下大定。
劉邦戴上了漢高祖的冠冕,對將士謀臣說,“運籌帷幄於千里,吾不如子房……”
劉邦將張良定義為了開國第一功臣,這是何等的榮耀,在本應思圖榮華富貴的時候,張良卻倦了。
開國整整一年,功臣們為了利益爭得頭破血流,面目可憎,爵位領土,遲遲沒有確定下來,一切還在混亂中苦苦掙扎。
曾經一起創業的小夥伴,為了利益已經爭得像獵食的野犬。張良越發看清了人性,也因此越發孤獨。
他在大漢的朝堂之上始終像一個局外人般,格格不入,教養告訴他,利益並不重要,但他更加明白,其他人不願去知曉這麼一個簡單的道理。
他推去了劉邦賞賜他的三萬戶領土,只要了留地。
他對劉邦說,“我們初次相遇在留地,我就要這裡,作個紀念吧。”
張良領了一個留候的虛爵,從吵吵鬧鬧的朝堂離去了。
離去了,就自然一點灑脫一點,不要戀戀不捨,不要瞻前顧後。
我們原先曾是一條船上的戰友,有共同的目的地。現在到了,又何必為了一點點船票錢爭得那麼不堪。
道不同不相為謀,其他人好自為之。
張良離開後,劉邦大開殺戒,誅殺功臣,韓信被殺,蕭何下獄,彭越被處死,英布反叛被鎮壓。7年之內,絕大部分異姓王全被剷除。
為什麼人可以共苦難,卻無法共富貴呢?
我們本一無所有,自然也不會有什麼。
而現在,我們擁有天下,貪婪自然會折磨著我們的初心。
五十歲的時候,人生已經過半。
不如放下貪婪和利益。這樣會好過很多,與夥伴的利益糾葛又何必想太多,不如率性一點,讓他三尺又何妨。
想要的都擁有,得不到的全釋懷。
五十歲了,何必爭得那麼不堪?
4
晚年在黃袍山求心,問道的時候,張良經常問自己這輩子做了些什麼呢?
他以一介書生的身份成為了秦朝的掘墓人,陳勝吳廣沒有做到。
他是漢王朝的奠基人,卻沒有居功自傲,而是明哲保身,韓信沒有做到。
他家破人亡,顛沛流離,卻沒有被複仇火焰焚燒殆盡,項羽沒有做到。
他從一而終,不忘初心,劉邦沒有做到。
他運籌帷幄,良計能被領導採用,范增沒有做到。
他成為了新時代裡最後的舊貴族,楚懷王熊心沒有做到。
在那個時代裡,張良是一個真正具有魅力的人。行走在楚營漢城,所有陣營都對他敬重有加。
這一切都是因為他數十年如一日的平靜,他從不被外物破壞內心的安寧。
人真正的魅力,不是你給對方留下了美好的第一印象。而是對方認識你多年後,仍喜歡和你在一起。
也不是你瞬間吸引了對方的目光,而是對方熟悉你以後,依然欣賞你。
更不是初次見面後,就有相見恨晚的感覺;而是歷盡滄桑後,能由衷地說,能認識你真好。
人生四十年,跳出楚河漢界的狹窄棋盤。
張良終於可以不後悔,不遲疑,能拿起,能放下。
張良從歷史的長流跳脫出來,成為自信自由的飛鳥。雖然孤獨,卻也享有世界贈與的最好禮物。
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
三十歲應殺死怯懦。
四十歲要殺死自私。
五十歲當殺死貪婪。
六十歲將收穫自我。
縱覽古今,
又有多少人能在人生暮年,眺望天下。
能像張良一樣平淡地說一句:良,待此天下久矣。
如此山河,如此人傑。
未來值得你等待,現實需要你勇敢。
Wait and hope(等待並心懷期望吧。)——《基督山伯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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