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謝必安
李小牧是誰?
李誕說,到日本一定要見他。
現在,他的身份很多——
作家、議員參選人、中日韓文化交流協會會長。
但在1988年的2月26日,他只是一個自費的留學生,學歷是“小學畢業,初中只念了一年”。
李小牧和自己的好友一起從香港借道抵日本成田機場那年,他28歲。
當年的日本,處在泡沫經濟的餘暉之中,許多外國人的眼中它“遍地黃金”。
孤島之外的人們對這個島國的種種羨慕和幻想,不亞於700多年前那個獨自漂泊行至東方大陸的馬可·波羅。
這種羨慕和幻想,引得一大批投機者鋌而走險,東渡日本。
嚴格來說,李小牧,也是其中之一。
那時的李小牧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的名字,會跟全亞洲最大的紅燈區歌舞伎町緊緊聯繫在一起。
2009年,成龍拍了一部叫《新宿事件》的電影,講的是華人偷渡客在日本的種種境況,而成龍在電影中扮演的主角“鐵頭”原型正是李小牧。
成龍說:
“沒有李小牧的幫助就不可能拍成《新宿事件》。”
影片中有一個鏡頭,成龍剛剛抵達日本終於找到同鄉阿杰的家,見阿杰家客廳上擺著一盤粗糙的紫菜飯糰,渾身臭烘烘的成龍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起一個就往嘴巴里塞,狼吞虎嚥的樣子讓人切實感受到他的窘迫和飢餓。
這是很多當年偷渡到日本的華人真實的寫照。
在世界上消費水平最高的國度,無論你想做什麼首先要考慮的都是活下來。
有地方吃飯,有地方睡覺,才有資格講“以後”。
當時初到日本的李小牧在學校旁邊租了一間面積六帖的小套間,租金是三萬六千日元一個月。起初他還以為這是一年的房租。
一次性繳清三個月的房租,奉上押金和禮金,再去了三個月18萬學費。
很快,他身上所帶的40萬日元就被全部揮灑了出去。
剎那間,褲兜比臉還乾淨。
於是,想要活下去,就必須馬上找工作。
在日本這樣一個嚴重排外的國家,很多工作是不招外國人的。
李小牧剛開始找工作的時候,四處碰壁,老闆一點好臉色不給他。和他此前在深圳,住洋房搞服裝設計收入優渥不同,來到這“彈丸之地”,李小牧只能去做那些最簡單,最下作的工作。
終於,一間情人酒店的老闆娘錄用了李小牧,負責酒店的清潔,一小時600日元。
工作地點:歌舞伎町。
李小牧就這樣和歌舞伎町結了緣。多年後他在採訪中說了一句話:
“是歌舞伎町養育了我。”
那時的李小牧,穿梭在一個個充滿男女體味的房間裡,每天都能見到各種長短不一的體毛和用過的避孕套。
很多時候,看著垃圾桶裡一堆堆東西,李小牧噁心不已,只有迅速地將它們倒入手裡的大垃圾袋。
男人女人在這裡釋放慾望,而李小牧,則是那個打掃狼狽戰場的人。
但本著骨子裡的踏實肯幹,李小牧做得非常不錯,不管是拖地還是擦窗戶,他都勤勤懇懇,因此頗受老闆娘的喜歡。
最後離職時,老闆娘請他幫忙介紹人過來代替他的工作,說的是:“想找李君這樣的。”
李小牧的耐力和韌度,給他遙遠的將來預訂了一個“出頭之日”。
後來的李小牧做過很多事,打過很多工,在時薪逐步遞增的同時很多日本底層人的生活也一一嚐盡。
“在日本生活的留學生,誰沒打過十幾份工?誰沒搬過十幾次家?”
多年後,李小牧在他的《歌舞伎町案內人》中寫道。
他發現在日本,臉皮要厚,姿態要低,人要能捱。
生活面前,沒有必要表現得像個鬥士,有時候“認慫”反而困難很平順就過去了。
身段夠軟,腳踏實地,才餓不死。
如果說有耐力,夠韌勁,踏實勤幹是李小牧的第一個優點,那麼勇於將自己的想法付諸行動,則是李小牧的第二大優點。
世界上有的人想幹卻不敢幹,有的人想幹卻不願意幹。
但李小牧不是這樣,古語云“無湘不成軍”,身為湖南人的他,骨子裡浸透著一股敢打敢拼的野勁。
離開了情侶酒店之後,李小牧到了一個人妖舞廳做招待。
到舞廳不到兩星期,李小牧就發現那些舞蹈動作,其實簡單且千篇一律,那些不是男人的男人可以,自己為什麼不行呢?
他從小就學習芭蕾舞,13歲的時候被長沙歌舞團錄取。
在深圳做服裝貿易時,白天在公司上班,晚上他就到夜店去當伴舞,一度收入不菲。
在深圳能做,在日本也一定可以。
有了這個想法之後,李小牧馬上就找到了舞廳的老闆,他用結結巴巴的日語跟老闆說明了自己的意圖。
聽完後,老闆半信半疑。
一個招待員,要上臺跳舞?
李小牧看出了他的疑慮,馬上當著老闆的面,來了一個芭蕾式亮相,他踮起腳尖原地一連轉了三圈,像一陣旋風,剛柔並濟乾淨利落。
老闆目瞪口呆,片刻後,他說:“你上去試試,如果反響不錯,工資給你漲到每小時1000日元!”
當天表演時間到的時候,只見一身黑色緊身西裝的李小牧,真的領著一群人妖在舞臺上翩翩起舞,動作之優美專業,幾乎點燃了整個舞廳。
那天晚上,李小牧第一次收到了幾張一萬日元的“小費”。
他欣喜不已。
“我來日本之後,每日都為生活疲於奔命。在這當口,久違了的舞臺令我非常愉快,加上還意外得了這麼多小費,心情簡直好極了。”
說幹就幹的個性,讓李小牧拿到了登陸日本後的第一筆小費。
其實很多時候,多那麼半分勇氣,事兒就完全不一樣。
李小牧最後成為“案內人”,也與他“說幹就幹”的個性息息相關。
在日本,“案內人”指的是為來歌舞伎町尋歡的客人當導遊的人,用一句中國的俗話來講就是“皮條客”,不過在歌舞伎町“皮條客”,就是一個再常見不過的職業。
在日本剛安穩下來的李小牧,第三份工是在街上派發紙巾,時薪是1000日元。
彼時站在大街上的李小牧常常遇到前來問路的尋歡客。80年代末90年代初,到日本尋歡作樂的香港人、臺灣人不在少數。
李小牧生在湖南,國語不錯,在深圳呆過,粵語也能講。
所以他遇到臺灣人就說國語,遇到香港人就講粵語,使得他對於到歌舞伎町來的華人旅客們有一種不可名狀的親和力。
每一次成功指路之後,李小牧就得到一筆數額不小的費用。
有一回,他帶一幫香港來的職員去了當地一個很有名的夜店,對方一次性給了李小牧3000日元小費。
這讓李小牧看到了商機。
如果能夠專門為遊客引路來收取“引路費”,豈不比站在路邊派發紙巾來錢快得多?
在這念頭驅使下,李小牧很快辭去了派發紙巾的工作,正式當起了全職的“案內人”。
從那年的某一天起,他開始穿梭於歌舞伎町的街頭巷尾,面帶笑容地將來自天南地北的人引向一個個燒錢的溫柔鄉。再把港幣、臺幣、人民幣通通收進自己的口袋。
很快,李小牧發現這份差事甚至比他想象中的要更有油水。
不過光收客人的小費,當然遠遠不足以滿足李小牧的野心。
憑藉強大的交際能力,李小牧很快找到了歌舞伎町幾家大店鋪的老闆。
他跟他們簽約,把海量客人介紹進店裡,然後再從每位客人的消費里扣取佣金。
很快,他幹得風生水起,從一個窮酸的留學生,一躍成為一個月入數十萬日元的“案內人”。
但有人說,在這個世界上,只要在歌舞伎町行走的人,就沒辦法不遇到荒唐事。
在這裡,有燈紅酒綠,有黑道,有女人。
彼時剛到歌舞伎町工作的時候李小牧經常遇到流氓混混的騷擾,有的時候,莫名奇妙股間就被打一下,頭就被拍一下。
有一次因為搶生意,他被幾個黑道分子追著打。
那種電影裡才會出現的,被一群人圍毆鼠竄的場景,切切實實降臨到了李小牧的生活裡。
那些人拼命追,李小牧死命跑。
因為他很清楚被那些動輒割喉切手指的人逮到意味著什麼。
最後,“走投無路”的他跑到了一個平時跟他相熟的胖子身邊,這個胖子名叫真武,經常跟李小牧說一些“可以罩著他”之類的話。
情況緊急,就想看看你這胖子是不是真的罩得住?
沒想到,真武上前一通耳語之後,幾個流氓竟然乖乖地走開了。
後來李小牧才知道,想做這一行,沒那麼簡單,每個在這裡的皮條客都必須找一個後臺,沒有後臺的人,往往就會被隔三差五地毆打,有的甚至因此丟掉了性命。
從那之後,胖子真武便成了李小牧的“保護人”,自此李小牧才真正端起了“案內人”的飯碗。
有的時候,在最骯髒之所,你能看見最赤裸裸的眾生相,比最骯髒還要骯髒。
當然這還不是最嚴重的,隨著李小牧的生意越做越大,有一回,他遭到綁架。
那天,對方來勢洶洶。李小牧雙手被綁在了背後,一路上甚至不敢呼救,因為一旦呼救,得到的可能就是“當街一刀”。
李小牧最終被“押”到了一個叫“風林會館”的地方。只見對方的老大端坐對面,氣氛恐怖異常,李小牧只能強壓心中恐懼。
出來混,總歸是要還的。有人還情,有人還錢,有人還命。
沒想到,千鈞一髮之際,突然後幾名警察破門而入,其中一個人亮出警官證,宣佈李小牧被逮捕了!
李小牧就這樣被拷出了會館。
抵達警局之後,李小牧才知道原來是自己的兄弟知道自己遭遇不測,特地找了警察去解圍。
如果不是警察同志及時地“逮捕”,李小牧就生死難料了。
李小牧在歌舞伎町的故事,遠比一些黑幫電影要精彩得多。
而除了黑道,李小牧和女人,也是糾纏不清。
當年李小牧初到日本的時候,他的妻子(第二任妻子)愛梅也跟著他來到了日本。
剛開始夫妻兩人都是留學生,窮困夫妻相濡以沫,感情還不錯。
但是因為經濟的拮据,夫妻之間漸生裂痕,最終都在歌舞伎町工作的兩個人竟雙雙婚內出軌。
老婆跟了一個日本的銀行職員;
李小牧則在一個叫葦子的風俗女郎身上找到了久違的快樂。
最終,夫妻宣佈離婚。
當時愛梅還為李小牧生下了一個男孩。二十多年之後,李小牧跟男孩做了親子鑑定,發現男孩不是自己的兒子。
這個孩子到底是誰的?李小牧的前妻說她自己都不知道。
如今李小牧的大兒子已經23歲。
李小牧說:
“只要他叫我爸爸就當他爸爸,只要他沒找到爸爸之前我就是他爸爸。小孩是很可憐的。”
很多人都知道李小牧這輩子結了六次婚,也離了六次,說李小牧就是個傳統意義上的“渣男”。
其實不然,在這六段婚姻裡,李小牧也有頭戴綠帽可憐不堪的時候。
沉溺風塵之中,自然成性情中人。很多時候,男人成為“渣男”,女人墮為“渣女”,都是環境使然。
另一次李小牧“栽大跟頭”是跟一個上海女孩名叫悠悠。
當時他已經正式向這個女孩求婚,見過了女方的父母,贈送了無數的首飾,並且一擲千金準備在東京和上海各辦一場婚禮。
一切準備就緒。
結果結婚前夕,大使館的朋友打來電話說悠悠準備登記結婚了,不過新郎不是李小牧而是另一個日本男人。
這些經歷都對後來李小牧的婚姻觀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其實你結婚的時候,就已經想不結婚了,但是你為了某種形式要去結婚,所以我覺得婚姻這是不對的。”
像李小牧這樣在歌舞伎町叱吒風雲並且長時間斡旋於黑白兩道之間的人,註定要失去一些東西。
人在風塵裡,想什麼東西都乾乾淨淨,很難。
李小牧幹“案內人”的工作,一干就是27年。
這期間,他還有過很多其他的職業,他是攝影記者,是專欄作家,是報社總編,甚至當過一段時間的模特。
當然,他最為人知曉的人設,依然是——歌舞伎町案內人。
等過了五十知天命之年,李小牧不安分的靈魂又躁動了,他又幹了一件牛事兒——競選議員。
一個外國人,一個資深“皮條客”,準備通過日本的競選機制,成為政壇上人模狗樣指點江山的政客。
用李小牧自己的話來說:“我敢站出來,就已經贏了。”
還是那典型的“說幹就幹”四個字,不過年輕的時候是為了生計,如今則是為了理想。
一旦敲定主意的李小牧,精力比誰都充沛。
志在當上議員的他在房間裡貼滿自己的海報,床頭櫃上始終放著三張名片,三個都是日本的現任議員,每天早上起床他都要鄭重其事地看一下這三個人。
用他的話說:“刺激一下自己”。
在競選期,他四處張貼自己的海報,帶著小喇叭在大街上“拉票”:
“大家好我是來自中國的李小牧,請投我一票。”
奔忙於斯,樂此不疲。
甚至為此不惜借了近1000萬日元的債務。
他說:“只要我想做這件事情,我一定要做,我不管別人怎麼看,我說服我自己就可以了。”
但結果卻不是個happy ending,李小牧在2015年和2019年,兩次競選全部以失敗告終。
去年競選失敗後,李小牧在聽票會上當眾暈厥,被送往醫院。
可有意思的是,在第二天,李小牧又精神百倍地出現在大街上張貼自己海報。
他說,要為下一個4年競選,提前做準備。
實在是有趣。
在這個世界上,有人理解李小牧,有人誤解李小牧,有人根本就看不懂李小牧。
如果要我說,李小牧是個在黑暗叢林法則中走出來的人,我們無法用“混蛋”抑或“成功者”這樣的詞彙來形容他。
他是一個江湖人,善惡參半,好壞一體。
在參加《奇遇人生》的錄製時,李誕對他說:“我覺得您是個快樂的人。”
李小牧立馬答:“那必須快樂!我只活一次,我幹嘛不快樂?”
從一個寂寂無名的留學生,到歌舞伎町王牌案內人,再到新宿區候選議員。
北野武曾經講的“滾燙的人生”,如果找一個最貼切的踐行者。
李小牧,絕對是不二人選。
褒獎也好,貶抑也罷。
但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李小牧的人生,都足夠精彩。
【排版|匆匆 審核|沐漪】
【每日話題】關於 李小牧 你有什麼想說的呢?歡迎大家留言討論。柴叔愛聽~
閱讀更多 李砍柴 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