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6 武漢滯留者,從被遺忘到被看見

“醫院這個地方他們不敢來趕,怕傳染,我到別處去連續好幾天都被趕”。2月24日,滯留武漢的陳飛告訴某不願具名的志願者團隊。

陳飛等二十多名滯留者在中山公園地鐵口露宿了多日。這個地鐵口和協和醫院門診樓相距不到50米,他們知道醫院附近“危險”,但是實在“沒地方待”。

這並不是個例。在武漢封城的第一個月內,滯留武漢的低收入群體在車庫、公園、地下通道、醫院勉強過活。

2月25日,湖北省疫情防控指揮部發布通告,要求各地政府及有關方面對各類滯鄂人員提供救助服務,對生活無著落、確有困難的人員,由各地設置集中安置點,提供食宿、醫療等基本生活保障。

3月1日,陳飛等一行人被安置到賓館中,兩人一間,包三餐。記者致電武漢各區民政局瞭解到,武漢正在以社區為單位,展開對滯留武漢困難人員的救助。酒店、臨建房和文化活動用地都將進一步投入救助使用。

“一眼望不到頭”

中山公園地鐵站口有一條紅色條幅寫著“居家勤通風,出門戴口罩”,與他們的處境形成鮮明對比。

武漢滯留者,從被遺忘到被看見

(二十多名滯留者在協和醫院附近的地鐵口風餐露宿)


在好心人送來棉被之前,他們用硬紙皮、泡沫板作床單,睡在地鐵站下沉的樓梯處。有人將包裹、厚衣服放在共享單車的車筐裡,方便帶著身家來回走動。

由於武漢的飯店和超市暫停向個人開放,他們只去醫院附近的垃圾桶找食物以及被用過的口罩。

他們之中有些打工者住在城郊或者武漢周邊,平時乘坐公共交通回家。一位三十來歲滯留者來自孝感城區,他曾經試著騎共享單車回家,但在半路被攔下。武漢各區之間交通設卡,跨區行動需要通行證。

何秋秋其實能負擔得起短期住賓館的費用,但是想到每月要還的貸款和遲遲不能恢復的工作,她選擇在醫院借宿。醫院有熱水,有廁所,能避風,累了就蜷在候診室的椅子上休息。

2月中旬,何秋秋得知有媒體記者採訪了滯留者,感到回家有望。她開始在網上求助,期待問題在輿論的關注下得以解決。根據網友建議,她在抖音上發了滯留者的視頻,還在滯留者微信群中動員大家去微博發求助帖。

然而,大多數滯留者已經“不抱希望”,群裡沒有什麼人響應她。就像溫水煮青蛙,滯留者在漫長的等待中越來越被動,最終陷入一潭絕望。

2月24日上午,武漢市疫情防控指揮部發布《關於加強進出武漢市車輛和人員管理的通告》(第17號),通告中表明“滯留在漢外地人員可以出城”。下午,防控指揮部發布第18號通告,宣佈“第17號”通告無效。

這一天,何秋秋“心情起伏太大”,她強撐了三十三天的樂觀崩塌。“一眼望不到頭,真的灰心了”,她打算自己花錢住賓館,然而武漢的賓館大多都被徵用作隔離點,不對個人營業。

經過接連的打擊,她說自己精神狀態很差,需要找心理醫生聊聊。

來自浙江嘉興黃燕夫婦在武漢做小生意,原本打算春節回家和老人孩子團聚。他們是滯留者中條件相對好的,住在出租屋,還能吃上熱乎飯。

但他們也為嚴重積壓的庫存和日漸累計的貸款煩惱,賬面上只出不入,他們感到“很壓抑”,希望儘快回到老家投靠家人。

不管是底層勞動者、白領還是生意人,滯留在武漢的外地人面對的最大困難,一個是收入問題,一個是健康問題。經濟壓力疊加著對疫情的恐懼,他們身心的疲憊到了臨界值。

社區承諾滯留人員“包食宿”

2月24日,某不願具名的志願組織將一箱八寶粥放在中山公園地鐵口的空地上,滯留者湧上來一下搶光。後來,該組織的志願者多次去到那裡,帶去了飯盒、牛奶和口罩。

武漢滯留者,從被遺忘到被看見

(志願者為滯留在中山公園地鐵站的人員送去熱盒飯)


該志願組織成員田原介紹,他們的主要工作是為定點醫院、方艙醫院、隔離點和社區居民送物資。因為是自發組織的志願團體,人力和運力都有限,無法保證每日為滯留者送去食物。

而另一批好心人每日為協和醫院滯留者送去的熱盒飯,也在三月初中斷。民間志願組織有其自發性,規模較小,資金有限,無法徹底解決滯留者的食宿問題。

中山公園地鐵站的滯留者與何秋秋都表示,曾有民政局工作人員讓他們去救助站。他們都擔心那裡平時是收容流浪漢的,去了以後生活不方便,不自由。

2月25日,湖北省疫情防控指揮部發布通告,要求對各類滯鄂人員提供救助服務。

通告指出,對於面臨住宿困難的外地滯留人員,所在區政府妥善安置,並提供食宿安排等基本生活保障,對於生活確有困難的滯留者,由民政部門給予臨時生活困難救助。

記者從多位武漢民政局工作人員處瞭解到,武漢各區正在以社區為單位,救助臨時滯留人員。對於無投靠之處的滯留人員,確認無發熱等新冠肺炎症狀後,將免費安排食宿,直到武漢封城結束。

值得注意的是,臨時安置地點也從單一的救助站擴展為到臨建房、酒店和公共活動場所。

截至3月1日,記者向武漢各區民政局有關人員瞭解到,武昌區、江岸區、青山區表示救助站已經滿員。這三個區加上洪山區、東湖新技術開發區都徵用了一批酒店解決滯留人員的食宿問題。

漢陽區緊急建立了一批臨建房,“流浪漢和滯留者分區域入住”。每人一間房,夫妻或者同伴可同住一間房,“房間配有wifi、空調和衛生間”。

蔡甸區相關工作人員告訴記者,該區目前還在收集滯留人員信息,將根據需求人數籌劃安置點面積,“滯留者還需要等一段時間”。

江漢區、東西湖區目前的安置點是救助站。

滯留人員可以通過撥打各區民政局電話、前往所在地社區或者通過武漢市民政局線上申請救助渠道等三種方式尋求救助。

武漢民政局發佈的滯留人員線上救助通道:http://27.17.40.228:8088/help


通過線上救助渠道,滯留者填寫個人信息和困難情形後,可選擇的救助事項有需要住宿、需要就醫、需要生活費以及需要就業或當志願者。

武漢滯留者,從被遺忘到被看見


記者瞭解到,部分社區和社會志願組織達成合作,由民間志願者協助在線上和線下收集滯留武漢的困難人員信息,隨後交由社區工作人員安排到救助點。

目前,經過志願組織和社區的協調,中山公園地鐵站的滯留者已經入住臨時救助賓館。他們兩人一間房,房間裡有充足的光線、獨立衛生間和空調。賓館提供飯盒,“40元的餐標,伙食很不錯”,工作人員會將飯盒送到房間。

除了民政部門提供的臨時安置點外,應聘社區、隔離點的防疫志願者對於滯留人員也是一種“自救方法”。據瞭解,這種崗位往往包食宿,工作補貼從每天200元到300元左右。湖北大學設立新冠肺炎治癒人員隔離點以來,先後面向社會招聘了保安、網絡維護、後勤保障等志願者崗位。

專家:救助從粗放到細緻

民政部原救災救濟司司長,北京師範大學中國公益研究院院長王振耀接受《中國慈善家》採訪時表示,湖北地區的救助工作經歷了粗放到細緻的過程。“疫情前期,首先把人力和資源集中解決患者就醫問題,現在疫情逐漸穩定,大家開始考慮滯留人群了,這是個向好的標誌。”

對於武漢以社區為單位進行的滯留人員安置,王振耀分析,“這樣分散安置的救助效率是最高的。在重大災害面前,一般不選擇大規模的聚集安置,安置單位規模越小,分得越細緻,受災人員的滿意度越高。

王振耀曾參與統籌汶川救災工作,他表示分散安置的優勢在2008年汶川救災中得到了驗證。“當時我們把受災人群細分,婦女兒童分為一類,其中容易受傷的哺乳期母親和小孩又分為一類。條件有限的情況下,如果伙食上分有肉的餐食和無肉的餐食,有肉的建議給婦女兒童。”

王振耀建議把滯留湖北人員按照災區人員來處理,把臨時救助、災害救助制度激活,充分利用救助站體系,增加對社會組織和周邊地區的調度,能有效解決滯留人員的問題。

我國2014年發佈了《社會救助暫行辦法》,其中明確了人民政府或者災害救助應急綜合協調機構應當“為受災人員提供必要的食品、飲用水、衣被、取暖、臨時住所、醫療防疫等應急救助”;對於生活無著人員應當提供“臨時食宿、急病救治、協助返回等救助”。

另外,由於滯留武漢的部分低收入沒有手機,對於政府公佈的救助電話、線上救助申請渠道並不瞭解。王振耀建議救助站或社會組織的志願者上街巡邏,做好這群人的安置工作。

(應受訪者要求,何秋秋、陳飛、黃燕、田原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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