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3 一雙三寸金蓮,走過春夏秋冬

那一年是文革的敏感時期,爺爺不知道說錯了什麼話被人舉報,關了進去。

我的奶奶裹著小腳不知所措,本來大兒子和大女兒可以撐起這個家,不用擔心活不下去。可是大兒子和大女兒為了表明自己的立場,在爺爺被關進去不久就和家裡斷絕了關係。

大兒子參加過紅衛兵,和家裡斷絕關係後下了鄉,也不和奶奶說去的是哪個鄉下。大女兒去外地找了份工作,同樣奶奶不知道她去哪了,做的什麼。

家裡還剩下小兒子和小女兒,也就是我的父親和姑姑,他們兩個那會剛上小學,幫不上家裡的忙,一切只能奶奶自己想辦法。

一雙三寸金蓮,走過春夏秋冬

奶奶從小家教嚴,識文斷字背誦道德經,與世無爭,而她的這一切在那個年代反倒討不到一點便宜。

三代貧農最光榮的歲月裡,奶奶又裹著小腳,根本找不到工作。

眼看家裡的餘糧快盡了,奶奶心一橫決定去偷,我不知道她做了多久的思想鬥爭,從小父親就教導她品行端正,而如今她看著快要吃不上飯的兩個孩子,只能跪拜父親的在天之靈祈求原諒。

一雙大兒女斷絕了關係,奶奶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小兒子和小女兒餓死,爺爺萬一出不來了,她得給我們家留個後。

臨近年關,奶奶挎著菜籃子出去了,菜籃子里扣了一個搪瓷碗,那時候沒有塑料袋,很多東西不方便裝,所以大家都會扣個碗在菜籃子裡以備不時之需。

奶奶挎著籃子去市場,走到賣雞蛋的地,挑挑揀揀趁著老闆不注意,反手就把雞蛋扣在了搪瓷碗下。偷東西的時候不能左顧右看,別人要是發現你了,你看也沒用,要是沒發現,你看了反而會引起別人的注意。

奶奶心蹦蹦跳的不敢亂看,走的時候老闆瞥了一眼她的菜籃子,只看到一個搪瓷碗也沒有起疑心。

一雙三寸金蓮,走過春夏秋冬

一來二回的熟了後,奶奶驚訝於自己偷東西的本領來,走過肉攤,趁著人多她順手就能塞進自己碗裡一塊,回家的路上順手摘了澡堂子掛在外面的毛巾,吃穿用度什麼都拿,就差塞條活魚進碗裡,她怕魚亂蹦塌漏了陷。

把偷來的東西拿去換米換面,家裡的光景反倒不錯。家屬院裡也沒人懷疑奶奶偷東西,因為奶奶的與世無爭是有目共睹的,誰也不會往那方面想,都在背後說我奶奶家底還是厚。

奶奶和別人換了棉花回來,用偷來的布料做成棉衣給爺爺送去,順便打聽一下,看爺爺年前能不能放出來。

那時候政治風向變得快,誰也不知道能在裡面關多久,今天這個領導下臺了,又上來一個領導推翻之前領導的方針,就能把之前抓進去的人放出來,或者在抓幾個人進去。

運氣好的被抓進去幾天就給放了出來,運氣不好的直接槍斃。

奶奶曾經想過最壞的可能,自己被發現,裹著小腳跑不了只能捱揍,所以她一次不拿多,免得被發現了,對方下手太重,家裡還有兩個孩子等著她吃飯,她既要把東西帶回去,又要把風險降到最小。然而偷東西總不是一個長久的法子。

大年三十的年夜飯,奶奶既沒有等到爺爺出來,也沒有大兒子和大女兒的一點消息,他們至今都沒有給家裡捎過一個信。

那幾年的春節,一家子人天各一方。

奶奶看著眼前的一雙兒女,愁著明年的生計。

第二年開春,奶奶擺一塊布在路邊,上面有竹籃子、板凳等等,她還帶著一個縫紉機。奶奶的父親是個讀書人,所以家裡有不少書,她也帶出來租給孩子看。

奶奶是一個心靈手巧的人,什麼都會做,當然不是專業的,比如說板凳的四條腿粗細不一樣。

每每有人挑出她東西的瑕疵,她都會說結實著呢,能用不就行了,壞了拿來我給你修。

久而久之,大家也都知道路邊有個小腳女人,擺上一塊布開出了百貨商店的味道來,就這樣她靠著一個月幾塊錢的收入撐到爺爺出來。

大兒子和大女兒也在不久後回了家,一家人團圓,奶奶也沒有多問他們這幾年過的怎麼樣,只是像以前一樣洗衣做飯,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奶奶是在我上小學時期去世的,在我有限的記憶中和她過了幾個年。

我只記得每次過年,大伯、大姑和小姑來了之後,她只有那麼幾句話:“都來了”,“外孫子也來了”。

奶奶從來不會問別人工作怎麼樣、一年能掙多少錢,也沒問過孫子輩的學習好壞。在奶奶的眼裡,過年都回來了就行。

奶奶在彌留之際嘴裡含糊不清的說著什麼,大伯和大姑滿臉疑問:“咱娘是不是有什麼事要交代?”

小姑上前大聲喊了一句:“都在呢,都回來了。”

奶奶就停住了含糊不清的說辭,靜靜的躺著,直到沒了呼吸。

爺爺奶奶去世之後,每到過年小姑都會給每個親戚打個電話,不管在外面有什麼事,必須回來一趟,態度之強硬,讓大伯和大姑很是不解。

除了我的父親,誰也不理解為什麼小姑會變得如此蠻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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