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春節過得實在是憋屈。”電話裡的友人無奈的感嘆,“都說春意盎然生機勃勃,今年倒好,處處都死氣沉沉的,花都比往常敗得早。”聽他這麼說,才發現確實如此。出行計劃的無限延期,給了人們懶惰的勇氣,一天天的花開花落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是真正的終點。也正是因為如此,北京的兩場大雪給了人們不知多少快樂,也給了我再一次走近川端康成的機會。初讀日本文學,是那本《雪國》,溫泉旅店、萍水相逢,閒寂而虛無,透露出一種無盡的哀愁。再次與川端康成相遇,哀愁二字更是直白的躍於紙上,成為了書名。
翻開書,第一段就寫了新年時節不曾凋零的花,不知道是不是一種緣分。花這種意象也經常出現在川端康成的文筆內。而這本書中,我最喜歡的,也是那段《花未眠》。從“海棠花未眠”到“一朵花若是美的,就要生存下去”,無不透露著作者對花草的痴愛。而從這份痴愛中,又往往夾雜著他無盡的哀嘆。
美就在那裡,只需要一雙發現美的眼睛。人的一生所感到的美是有限的,夜間的海棠窮盡自己的力量,捨棄了生命在開放的,又何嘗不是一種別樣的悽美?而海棠花不睡覺,也給了作者重新看待花兒的機會,給了他重新審視自然的契機,再一次賦予了他發現身邊一直存在著的美的能力。觸發了他對於世間萬物深深的柔情。
的確,散文是情感的文學,沒有人情是寫不出散文的。“富士山浸染了晨光,也浸染了暮色。”散文亦然。它不偏不倚立於紙上,清風是它,明月也是它。相比於《雪國》、《千隻鶴》等小說類文學作品,《哀愁》更像是作者養在身邊的孩子,述說著主人的諸多見聞,引領著人們駐足於他的時代。川端康成的時代。《哀愁》涉及了川端康成對自然萬物的感慨、對人際的理解等諸多層面。那些日常生活中不可避免的零星瑣事,都或多或少的沾染了作者本人的點點思緒,把他帶到了讀者面前,使我們能夠聆聽到作者的心靈獨白。能夠管中窺豹,走近作者本人的內心世界。
其實川端康成並不是世界的寵兒,幼年父母雙亡,其後姐姐和祖父母又陸續病故,他被稱為“參加葬禮的名人”,也正因如此,在他的筆觸裡,總能透露出一種自帶的悲觀色彩。無論多麼美妙的場景,在他的筆下都被蒙上了一層淡淡的哀愁。他曾在月明的深夜,傾聽溪谷的水音之美,卻因想起去年春天的蛙鳴而淚流不止。他認為一身盛裝,走在白晝沙灘上的情侶,看起來像落滿塵埃的紙花。而大海的鑼鼓,則傳遞著遠古神話寂寥的音響。美與悲水乳交融,相互依存於川端康成的文字之間,成就了他的文學事業,也深藏在他的心底,跟隨著他直到終局。
在《臨終之眼》一篇裡川端康成曾這樣寫道:“無論如何厭離現世,自殺都不是理智的姿態。即便德行很高,自殺者也遠離於大聖之域。”初讀這一段深表同意,也跟著作者的腳步對那些自絕於天地間的文人表示深深的不解。然而最終,在得到了文學最高榮譽後的短短几年,他卻選擇了自己曾經嗤之以鼻的方式結束了一生。原來這竟是他最想要的。未到最後一刻,誰也無法咬定自己將來會擁有怎樣的結局。
或許正如川端康成自己所說,“藝術之友僅有死別,沒有生離。”成為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帶給他的並不是物質上或者生活中的滿足,而是無限的空寂人生,從未有過的空洞與悲涼。唯有一死,才能使他的靈魂重新飽滿起來。於是川端康成選擇了離開,甘於永眠於地下,相信如此既使自身無法得到人世間所謂的幸福,也一定能為自己博得想要的平和。
無言的死,就是無限的活。川端康成早已遠去,但他的《哀愁》必定會一直存續下去。川端康成的哀愁,是藏在他骨子裡的秘密,無人能夠描述的清。那將會是一種怎樣的苦澀滋味?抑或是甜的?我們能做的,也只能是翻開書本,從他的隻言片語中去體會那個被他拋棄的自己。
阿絳
2020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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