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7 在循環場中苦苦掙扎的賈雨村三 起復後,賈雨村變了

經過思想上的痛苦'改造',賈雨村心理上已經做好了準備。機會隨之而來,林如海將他推薦給了賈政。兩人見面過程中,有一個細節很耐人尋味:

雨村先整了衣冠,帶了小童,拿著'宗侄'的名帖,至榮府門前投了。

宗侄的意思是,宗族中的侄輩。表示賈雨村欲與賈府攀親,並且自認是賈政的侄輩。自認宗侄,是賈雨村開始有意識的改變,對於能決定他命運的人,賈雨村不惜自我矮化,極力攀附,完全是一付諂媚的嘴臉。此時的賈雨村,再也不是和甄士隱交往時,那個自尊心強,不諂媚權貴的正人君子了。

賈雨村的交際能力確實強,不光甄士隱和林如海,賈政對他同樣另眼相看,並竭力相助。有這樣的豪門相助,賈雨村很快官復原職,任應天府知府。起復這件事,讓賈雨村強烈感受到豪門貴族的巨大能量,為了攀附這樣的豪門貴族,能夠利用到這樣的巨大能量,他很快就領悟到應該怎麼做。

在循環場中苦苦掙扎的賈雨村三 起復後,賈雨村變了


賈雨村一上任就有一件人命官司祥至案下。金陵一霸薛蟠爭買一婢時,倚財仗勢,打死了馮淵。馮淵的家人告了一年的狀,竟無人做主,狀紙這一次遞到新任知府賈雨村這裡。賈雨村的第一反應,是大怒:"豈有這樣放屁的事。打死人命竟白白走了,再拿不來的。"

這段文字,可以反映出賈雨村曾經有嫉惡如仇,不畏強權的優秀品質。由於慣性,他還沒有來得及改變這個習慣。

可惜,畢竟有過前面的教訓,賈雨村不會再'犯傻'了。這時有個門子暗示賈雨村不要發籤,賈雨村心下疑惑,留門子到密室中細談。原來這門子原是葫蘆廟中的沙彌,和賈雨村是舊相識。接著門子解釋了不讓發籤的原因:"老爺既榮任到這一省,難道就沒抄一張本省的'護官符'來不成?"雨村忙問:"何為'護官符'?我竟不知。"門子道:"這還了得!連這個不知,怎能做得長遠!如今凡做地方官者,皆有一個私單,上面寫的是本省最有權有勢極富極貴大鄉紳的名姓,各省皆然。倘若不知,一時觸犯了這樣的人家,不但官爵,只怕連性命還保不成呢。所以綽號叫做'護官符'。方才所說的這薛家,老爺如何惹得他。他這件官司並無難斷之處,皆因都礙著情分臉面,所以如此。"一面說,一面從順袋中取出一張抄寫的"護官符"來,遞與雨村看時,皆是本地大族名宦之家的俗諺口碑。

做了這麼久的官,賈雨村居然不知'護官符'為何物。由此看出,賈雨村前次為官,秉持著為民做主的信念,根本沒有想到去巴結那些有權有勢的大鄉紳。

接下來門子說的很直接,做地方官的,都有一個私單,上面寫的是本省最有權勢大鄉紳的名姓,各省都是這樣。倘若不知,一時觸犯了這樣的人家,不但官爵,只怕性命都難保。

這一段話,印證了筆者前面的推測。曹雪芹通過巧妙的情節安排,實際上點出賈雨村前次,就是觸犯了鄉紳,上司的告誡他也不聽,最後被罷了官。而觸犯鄉紳的原因,就如葫蘆案這般,在有權有勢的鄉紳和公理之間,賈雨村選擇了公理,而觸怒了鄉紳。

門子告訴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後,賈雨村道:"你說的何嘗不是。但事關人命,蒙皇上隆恩,起復委用,實是重生再造,正當殫心竭力圖報之時,豈可因私而廢法,是我實不能忍為者。"

這段話不應看作賈雨村惺惺作態,在門子面前,他不需要這麼做。前面自稱'宗侄',雖有些諂媚,畢竟只涉及個人尊嚴,而現在則實實在在要枉斷一樁人命案,這對賈雨村來說是第一次,說出這番話,表明他內心還在掙扎。

門子聽後,他的回話還是那麼直接:"老爺說的何嘗不是,但只如今世上是行不去的。豈不聞古人云:大丈夫相時而動。又曰:趨吉避凶者為君子。依老爺這一說,不但不能報效朝廷,亦且自身不保,還要三思為妥。"

賈雨村沉默了,他低了半日頭,思考這麼長時間,他在做痛苦的抉擇。從門子的回話中,他明白秉公辦理是不可能了。在他面前剩下兩條路,一條是和他前任一樣拖著不辦,一條是徇私枉法。拖著不辦,沒有徇私枉法,能保持一絲底線,似乎不錯。可是賈雨村的前任可以這麼做,賈雨村無法這麼做,因為連門子都知道:"小的聞道老爺補升此任,亦系賈府王府之力。此薛蟠即賈府之親,老爺何不順水行舟,作個整人情,將此案了結,日後也好見賈王二公的面。"

前文明確寫了,王子騰已經知道此案,並喚薛蟠進京,毫無疑問,他已經開始關注這個案子,就是關注賈雨村辦案。'日後也好見賈王二公的面',門子這句話說的比較含蓄,賈雨村當然明白它的弦外之音,如果這件案子的處理結果無法讓賈王二府滿意, 就不好見賈王二公,不好見就意味著觸怒了他們,那麼下場可想而知。因此,賈雨村如果想繼續當官,他只有一個選擇,就是徇私枉法,替賈王二府解決這件事。

在循環場中苦苦掙扎的賈雨村三 起復後,賈雨村變了


想了半天,各種權衡之後,賈雨村艱難的做了決定。接著,兩人謀劃於密室,賈雨村採納了門子的'妙計','徇情枉法,胡亂判斷了此案'。

在審案過程中,書裡好幾處點到了原告馮家的態度:

先是門子的看法:

......薛家有的是錢,老爺斷一千也可,五百也可,與馮家作燒埋之費。那馮家也無甚要緊的人,不過為的是錢,見有了這個銀子,想來也就無話了。

接著雨村審案後發現:

果見馮家人口稀疏,不過賴此欲多得些燒埋之費,薛家仗勢倚情,偏不相讓,故致顛倒未決。

再看馮家:

馮家得了許多燒埋銀子,也就無甚話說了。

好一個'無甚話說了',只要得了銀子,真兇沒抓到居然無甚話說了,案子斷成這樣居然無甚話說了。原來,馮家這些人打官司根本不是為了替他們主人討回公道,不過為的是錢。'馮家得了許多燒埋銀子,也就無甚話說了。'無甚話說了,就五個字,寫出了馮家這些人心滿意足的樣子,馮淵的冤無人關心。謹慎的賈雨村一開始詳加審問,他擔心有意外。不過,當他看到馮淵家人的態度,他放心了,他親手辦理的這樁冤案,任誰也翻不了,因為馮家這些人的目的不是為他們的主人伸冤,而是為了他們自己可以得到好處。現在錢拿到了,他們很滿意,公理,正義算什麼,在這些人心裡,錢才是一切。賈雨村感到慶幸,幸虧他沒有再犯以前所犯的錯誤。如果繼續'犯傻',秉公辦事,不但兇犯拿不到,他自己要得罪豪門貴族導致丟官,甚至他為之伸張正義百姓因為得不到他們想要的好處,對他更是心生不滿。現在,賈雨村做成一樁冤案,卻讓所有人都滿意,好一個'圓滿'的結果。

夜深人靜,當賈雨村獨處時,他大概思潮起伏,心緒難平。前次丟官後,賈雨村痛定思痛,做了很大的改變,可是從他的'正邪兩賦論'可知,他不認為他做的是對的改變,他只是不甘於現狀而被迫作的改變。他不得不屈從於現實,要極力攀附權貴,拋棄公理正義,他內心清楚這都是錯誤的,而堅持公理正義才是正確的。不過,經歷了葫蘆案,他發現,這些百姓都是見錢眼開,沒有底線的人。一樁令人髮指的人命案,打了一年官司,他們的目的不是為了平冤昭雪,卻不過為的是錢。一旦錢到手,竟然'無甚話說了',再也無人關心馮淵之冤。如果賈雨村秉公辦理,這些百姓得不到銀子,反過來還要對他不滿。這給賈雨村很大的刺激,他發現自己所持的信念原來是個笑話。從此後,賈雨村無論做什麼樣傷天害理的事,他的內心都不會感到不安。

在循環場中苦苦掙扎的賈雨村三 起復後,賈雨村變了


賈雨村審結此案後,賈王二府對此是什麼樣的態度呢?

要知道,賈王二府是確切瞭解這案子的,書中對這一點是明寫的:

黛玉雖不知原委,探春等卻都曉得是議論金陵城中所居的薛家姨母之子姨表兄薛蟠,倚財仗勢,打死人命,現在應天府案下審理。

文中明明白白的寫著賈王二府知道薛蟠是'倚財仗勢,打死人命',因此賈雨村這麼明顯的徇私枉法,毫無疑問,賈王二府對此心知肚明。他們是如何回應賈雨村的呢?很快王子騰的回應來了:

細問原由,方知賈雨村亦進京陛見,皆由王子騰累上保本,此來候補京缺,與賈璉是同宗弟兄,又與黛玉有師從之誼,故同路作伴而來。

清楚葫蘆案內情的王子騰,對賈雨村不但沒有成見,反而累上保本,這是明白的告訴賈雨村,只要賈雨村願意為他們家族的利益服務,甚至為他們不惜去做傷天害理的事,那麼他就能得到豐厚的回報。估計這時候賈雨村已經完全明白,上到達官貴人,下到斗升小民,沒有人關心公平正義,社稷國家,他們關心的只是自己的利益和家族的利益。那麼賈雨村為了自己的利益,做出種種傷天害理的事還有什麼可非議的。

接著是賈政,賈政本來就對賈雨村青眼有加,葫蘆案後,兩人的關係書中兩處地方寫出:

一處是:

賈政等聽了,都道:"所見不差。我們今日且看看去,只管題了,若妥當便用,不妥時,然後將雨村請來,令他再擬。"

還有一處:

正說著,有人來回說:"興隆街的大爺來了,老爺叫二爺出去會。"寶玉聽了,便知是賈雨村來了,心中好不自在。襲人忙去拿衣服。寶玉一面蹬著靴子,一面抱怨道:"有老爺和他坐著就罷了,回回定要見我。"

從這裡可以看出,經過葫蘆案,賈政並沒有因為賈雨村徇私枉法而疏遠他,兩人交往反而更加密切了。

賈王二府的態度,使賈雨村從被動到主動,完成了'徹底的改造'。賈雨村丟官後,他為了自己的利益,不得不屈從於現實,攀附權貴,但是他以往所持的信念沒有完全拋棄,還殘存在他身上,在葫蘆案中,他一再的內心掙扎,就是基於此,此時,賈雨村是受到外界的壓力被迫為之。可是,通過葫蘆案,他發現,所有人,無論是達官貴人,還是斗升小民,沒有人在乎公平正義,他們只在乎個人的利益。那麼,就賈雨村一個人還在堅持的意義何在?很自然的,他放下了所有的心理包袱,為了自己的利益,他不再為自己貪贓枉法,攀附權貴感到一絲羞愧,甚至,他要變本加厲,以更積極的姿態去謀求。

由被動到主動,在石呆子這一案上展現的淋漓盡致。為了巴結賈府,賈雨村害死了石呆子,原因不過就是賈赦想要石呆子的幾把扇子。

上次葫蘆案,賈雨村無法置身事外,他從相當程度上是被迫為之,而且馮淵也不是死在他手上的。這一次,賈赦想要那幾把扇子,這和賈雨村沒什麼關係,他本犯不著作此傷天害理的事,畢竟賈赦得不到扇子,無論如何都怪不到賈雨村頭上。可是,為了巴結賈赦,賈雨村出手了,書中明寫石呆子直接死在賈雨村手裡。他的所作所為連賈璉都看不下去:

二爺只說了一句:'為這點子小事,弄得人坑家敗業,也不算什麼能為!'

他似乎說了句公道話,再來看平兒的一番怒罵:

都是那賈雨村什麼風村,半路途中那裡來的餓不死的野雜種!認了不到十年,生了多少事出來!

'生了多少事出來',連平兒都知道的事,那賈雨村生的這些事必定和賈府有關,當然從平兒的語氣中可見這些事都不是好事。賈璉和平兒罵的好,可他們不想想,賈雨村做的這些事,固然是為了自己的前途巴結賈府,既然是巴結賈府,那麼用腳指頭想都知道這些事是為了賈府的利益。還有王府,書中沒有提,不過,用不著書中再囉嗦了,很明顯,賈雨村為了巴結王府是不會錯過任何機會的。

賈雨村的表現,賈王二府看在眼裡,記在心裡。他們沒讓賈雨村等多久,賈雨村又升官了,在書中不經意的提了一下:

王子騰昇了九省都檢點,賈雨村補授了大司馬,協理軍機參贊朝政,不題。

到此時,賈雨村徹底明白了做官的"真諦",他終於找到了做官的訣竅。

這個訣竅其實是清代官場的普遍現象,也是必然現象。賈王二族提拔賈雨村,利用他的非法手段為賈王二族攫取各種利益,甚至有些只是為了滿足個人私慾,例如石呆子一案。賈雨村做了這麼多,從賈王二府那裡得到了豐厚的回報。這樣,賈王二府和賈雨村相互勾結,相互利用,達到各自的目的。從這裡看出,這不是賈雨村一個人的責任,他不過是當時官場的一個典型代表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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