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圈女孩又火了
早上起來發現飯圈又在朋友圈裡火了。
為防我們公眾號的中老年直男朋友們摸不著頭腦，我先簡單捋一下事情經過：
現在有個很火的流量明星叫肖戰。他被一位同人作者編排成了一個性別認知障礙者，在小說裡和另一個流量明星同名男主組成了男男情侶。
這被肖戰的粉絲認定是對偶像的侮辱，在一個粉頭的帶領下尋找這本同人小說的罪證。這罪證太好找了，首先這種小文章你懂的，肉戲少不了；其次設定中另一個男主是高中生，未成年人。粉絲們把這些罪證打包發給了有關部門，最終導致刊登小說的整個網站被過濾。
這就厲害了，因為這個原來沒有被過濾的網站是一個服務器在美國、世界上最大的同人小說網站。裡面不僅有男上加男的小說，還有科幻、刑偵、修仙、奇幻等等各種題材的小說，在國內都不容易看到。受眾量說大不大，但全部攢起來也確實不少。
肖戰的粉絲這下算捅了馬蜂窩，這個網站上的中文用戶集結成了一支臨時聯軍，在肖戰本人和他代言過的品牌下大發負面評論，準備砸偶像飯碗。同時，雙方還在微博上進行了曠日持久的辯論戰：這次波及面廣泛的過濾究竟是“行使公民權利”（飯圈意見）還是“破壞創作自由”（同人圈意見）。
事情的經過大致是這樣。罵戰和對偶像的商業價值損害還在進行中，肖戰的工作室也出來道歉了（儘管毫無誠意，但可能工作室真覺得自己無辜，而同人網站的用戶們卻不買賬），想吃瓜的群眾可以去微博上關注看看。
但論戰的結果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聯軍大概率來時急急如風，去時偃旗息鼓，飯圈事後仍然能追星、控評，直到惹到下一個小眾群體。
我還記得自己上中學的時候，早期的飯圈就已經出現了。那時候網民的主陣地還是百度貼吧，最火的流量明星是韓流明星SJ、東方神起和李宇春那一代選秀藝人。那時候的飯圈也會經常出來搞搞事情，收穫的往往是直男貼吧，比如李毅吧、坦克世界吧的反撲，稱為爆吧。說來慚愧。那時候中二的我還參加過針對韓流飯圈吧的爆吧作戰。
然而值得感嘆的是，曾經號稱有千萬毅絲的大帝吧早就威風不再，新的飯圈卻仍然在冉冉升起，戰鬥力不減當年，而互聯網上卻已經沒有能和她們相抗衡的力量了。小眾聯軍一個接一個倒下，飯圈文化卻越來越昌盛，這絕對是中文互聯網上最其壽永昌的一個群體。
一個生命力頑強的組織不會無緣無故存在，尤其是在傳播介質都已經翻天覆地變化之後，一個群體能保持原有戰鬥力完成躍遷必然有其可取之處。
當我試圖搞清楚飯圈戰鬥力來源的時候，“三大法寶”這個詞一直縈繞在腦海中無法散去。上過高中思想政治課的人肯定知道“三大法寶”是什麼，我就不多說了。上學的時候你肯定覺得“三大法寶”不過是一個名詞，但從組織學上來說，“三大法寶”確實能夠支撐起一個優秀的組織。
而飯圈恰恰掌握了“三大法寶”。
統一戰線
這是三大法寶中居於首位，也是核心位置的一個。你可能覺得飯圈根本就不得民心，怎麼會有統一戰線的能力呢？這你就低估飯圈平時的形象建設素養了。
在一場戰爭中，搞清楚誰是敵人、誰是朋友、誰是可以變成朋友的人，是最首要的任務。飯圈雖然看上去人見人嫌，但絕大多數人對飯圈的活動只能說是無感，還遠遠稱不上敵人。經常被飯圈豎到對立面上的（無論是有意還是無意），說到底都只是有限的一群人，比如這一次的同人群體。
而在更多的時候，出於對偶像形象的維護，飯圈女孩們是很擅長拉攏統一戰線的。
你應該還記得我們此前針對疫情期間飯圈捐贈的表現出過一篇《飯圈女孩奧裡給》，飯圈出征護港的畫面也歷歷在目，不僅官媒點贊，評論區網友也潸然淚下，這就是非常高明的統戰技巧。在主要矛盾上和大多數人站在一起，到了危難關頭，即使占人口絕大多數的中間派不明確支持飯圈，也至少不會針對她們。
對比來說，其他任何小眾團體都缺乏統一戰線的動機和能力。因為他們的利益點本就是分散的，而且聚集的目的只是為了自我價值實現，不需要樹立公共形象。更何況小眾團體本身往往就有打擦邊球的嫌疑，很難以聚集形態在公共領域活動。
比如一個寫小肉文的作者可能以市民身份扔下一萬塊錢就跑，但絕對不會有肉文作者聯盟敢舉著橫幅去派出所慰問的，去了能不能回來都是問題。
另外，和刻板印象中飯圈只會批判別家藝人不同，在必要的時候，飯圈也會利用別家藝人為自己爭取統一戰線。疫情中捐款捐物的明星粉絲聯盟算是一例，飯圈女孩還會在自家明星和老一輩巨星同臺出現時表現出對雙方的尊重，贏得老巨星粉絲的好感。
周杰倫打榜事件是個個例，在更多的情況下，她們會打出“XX粉絲團祝成龍大哥生日快樂”這樣的橫幅。這下成龍也高興，成龍的老影迷也高興，娛記們更是將這種正面新聞進行報道，流量明星和飯圈的正面形象都能樹起來。
再加上一位明星除了有組織的飯圈之外，還會有一批無組織的粉絲，亦即散粉。這些散粉在平時可能不參加飯圈的活動，但本質上是特定明星飯圈最好的拉攏對象，在緊急情況下，飯圈粉頭往往會發布面向散粉的通告（內容當然是經過精心編排的），瞬間將散粉由預備隊轉化為正規軍，增強自己的戰鬥力。
武裝鬥爭
這是三大法寶中的第二件。關於為什麼“武裝鬥爭”會成為在中國的法寶，格魯吉亞慈父的解讀是這樣的：“在中國，是武裝的GM反對武裝的反GM。這是中國GM的特點之一，也是中國GM的優點之一。”所以其實所謂的“武裝”不應該從字面讀作“武裝”，而應該認為是一種“合適的”鬥爭方式，該武裝時就武裝，無法武裝就文裝。
飯圈顯然深諳此道。
控評是她們最基本的鬥爭技巧，指在明星相關的新聞下用統一的話術表達對偶像的支持和喜愛，不允許有反對的聲音出現。這是人海戰術的勝利，在飯圈組織對特定明星的關注度遠遠高於大眾關注度的情況下，是合適的鬥爭技巧。
在另一些飯圈人數不佔優勢的場合，控評沒有那麼容易，她們就會化整為零和反對者打游擊戰，尤其擅長定點爆破。之前有位自媒體同行就深受其害。這位老師每年都要在自己的微博上搞年度漢字評選，今年候選詞裡有個“華”字，結果引來了一幫某明星的粉絲，把華字的排名一夜刷高。
最後“華”還是奪得了官方組織的2019年度漢字，不知道有沒有飯圈女孩的功勞▼
好在真粉絲也不少，在他們的支持下，博主打算取消“華”字的參賽資格。沒想到這些粉絲更不高興了，開始利用評選規則和苦主胡攪蠻纏，其中不乏人身攻擊的詞語，把這位老師的年度互動徹底搞爛了。
飯圈的主要公開活動場合是微博和少量豆瓣，超出這兩個平臺的公眾平臺也就超出了她們的控制範圍。比如此前B站鬼畜雞你太美事件，就因為B站註冊會員需要回答問題，導致飯圈軍團無法趕到戰場；本次肖戰事件也是如此，同人網站門類複雜，圈外人無法大量趕到現場，人海和爆破戰術都施展不開。
這時候就是公民權大旗出場的時候了，一鍵舉報，降維打擊，兇狠無比。
如果前面幾招全都不奏效，那她們就會祭出互聯網上最後的殺招：人肉。
在《飯圈女孩奧裡給》裡我們也提到了，飯圈並不是一個全由無腦小粉絲組成的組織，其中不僅有負則政治動員的粉頭，還有擅長數據搜索、圖文編輯的技術官僚，再加上鉅萬粉絲自帶的人脈關係，搜一個網民並不困難。
而當對手被人肉出來，網絡罵戰也就開始變得不對稱了，飯圈一定是最後的贏家。
這個過程最終會導致網民銷號、休學、自殺等可悲的事件，難免對個別參戰的飯圈女孩造成良心負擔，進而固化為戰後創傷症。這時候在戰前負責動員的粉頭又搖身一變成了隨軍牧師，對她們進行正向疏導。
這一套下來，恐怕當代很多國家的正規軍都做不到，這戰鬥力能不強悍麼？
組織的建設
不要吐槽這裡有常識錯誤，我能不知道開頭那個字是啥嗎？我們今天是在用組織學觀點看待飯圈，用組織兩個字代替沒毛病，我說了算。
一個組織的建設，有吐故納新兩個環節。一方面要把價值觀相符，且對組織運轉有益處的新人吸收進來，另一方面要把與組織價值觀不符，或者繼續保留會對組織造成傷害的老人排出去。這樣才能保持組織長久的生命力，以及令行禁止的戰鬥力。
飯圈集團顯然就是這麼做的。
飯圈有自己發展下線的選擇。比如比起生活在三線城市的中專妹，飯圈粉頭往往更歡迎家境優渥的留學生，因為她們掌握的資源更多。一般的粉絲打榜時只能捧個人場，但有錢的女孩可以捧錢場、買專輯、滿世界飛著接機，為組織吸金的能力更強。
集美們表面上看都是平等的，但總有人比其他人更平等。
而即使成為被選中的孩子，要最終成為一個核心飯圈女孩並沒有那麼容易。除了要表態支持自己的偶像以外，納新之前粉頭指派的審查員通常會對新成員進行一系列的考察，包括社交媒體平時的動態、對明星的熟悉程度、對明星作品的支持力度。
一個破壞分子臥底進群可能不困難，但要進入核心層幾乎不可能，因為嚴格的背調審查和反覆的隨機抽調會經常進行，她們需要確保組織內沒有害群之馬。
而在吐故部分，大家見識得可能就更多了。
就比如這次挑頭引起眾怒的微博用戶@巴南區小兔贊比，其實就已經被肖戰飯圈最高領導層驅逐，以免危及肖戰本人和整個粉絲集團。
雖然這個決策的目的很明顯，手法也顯得稚嫩，被激怒的眾人更沒有輕易中招，但細思極恐的是她們已經充分掌握了棄車保帥的原則。誰要是相信她們只是一群天真的小女孩，誰自己才是個天真的愛哭鬼。
面對手握三大法寶的飯圈女孩，所有膽敢挑戰她們的網絡力量都註定只是散兵遊勇，一時蜂擁聚集，下一時又只能四散而逃，非是不能敵，實是不可敵也。要徹底整頓飯圈帶來的輿論氛圍扭曲，靠在互聯網上高舉自由平等博愛的大旗，和她們正面對線是毫無勝算的。
我們必須找到她們真正的弱點在什麼地方。
飯圈的作風問題
其實答案還是在思想政治教科書裡。飯圈雖然有了三樣法寶，但那只是一種“術”，比起一個真正優秀、強大的組織，她們缺少的是“道”層面的指引。比如與“三大法寶”並列，其實更重要的“三大作風”，她們就是嚴重缺乏的：
- 她們的理論未能聯繫實際
- 她們並沒有密切地聯繫群眾
- 她們只會批評而拒絕自我批評
針對這一缺陷，對策有二：
其一，是直接攻擊其弱點，將這些人與更廣泛的人民群眾割裂，用比她們更強力的汙名化手段將飯圈倫理與公序良俗對立，直指她們汙染輿論氣息或造成其他不良影響的行為。比如之前我就記得有位微博用戶舉報了韓流飯圈為服兵役的哥哥捐送物資，構成資助外軍的事實，就是個狠招。
其二，是暫時放棄對抗，幫助她們實現在理論層面的優化，讓飯圈更加瘋狂地成長。待飯圈形成了一股足夠強勢的民間勢力時，好日子也就差不多到頭了。
可是說到頭來，飯圈女孩和你我一樣，只是一群唯有鍵盤做武器的普通人。治她們本的辦法不是沒有，可我們真的要用嗎？用完這兩個狠招，我們是不是就變成了我們討厭的她們呢？
這同樣值得深思。
本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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