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3 《童祥苓口述歷史》第二篇

前言:著名京劇表演藝術家童祥苓先生師承南麒北馬,又幾十年精研餘派唱腔藝術,他在樣板戲《智取威虎山》中塑造的楊子榮的英雄形象更是家喻戶曉,無人不知無人不讚。2015年上海文史館為了保存歷史記憶,記錄時代風雲,推動口述歷史研究工作。邀請童先生口述“童家班”以及有關《智取威虎山》一劇臺前幕後種種經歷,由馮紹霆先生撰稿,出版了《童祥苓口述歷史》一書,經《頭條》黃V影視表演藝術家陳旭明老師引薦,蒙童老垂青,賜我一本。在此深表謝意。反覆拜讀受教頗多,深感此書乃京劇史中的一筆寶貴財富。經請示童祥苓先生得應允,特借《今日頭條》陸續連載與大家分享。

(接上回)後來通過江西同鄉會領到一些津貼,母親辦了個很小的小學,家中生活略為安定。由朋友介紹幫忙,二哥拜了姜妙香先生為師,四姐拜了荀慧生為師,開始在京劇界走南闖北。起初大劇院進不了,因為他們是無名之輩啊,就去跑野臺子,到農村、廟會去演。後來二哥跟我說,你們現在唱戲舒服了,我們那時候是自己揹著包袱,帶上所有的行頭、替換衣服,往返幾十里路都是步行。演完了趕回來,你姐姐還要做飯。

四姐人聰明,肯鑽研,天賦好,漸漸有了點名氣,外地戲院也來邀請演出。1937年到南京演出時,正趕上日本侵略軍轟炸,全家就往南昌逃難。在九江等船時,碼頭上逃難的人擁擠不堪。船一到,大家都往上擠。當時我兩歲不到,二哥抱著我,怕我擠壞,用頭頂著前面的人,總算一家人都上了船。船上又沒有地方坐,就這樣站著到了南昌。那裡是我們的故鄉,借宿在祖居萬花洲南家橋的門房。


《童祥苓口述歷史》第二篇

(荀派大師童芷苓)


為了生計,二哥、四姐也在南昌演出。一天晚上,兩個傷兵突然闖進來騷擾,硬說四姐是他們的妹妹。二哥上去阻攔,捱了打,四姐趕緊跳窗戶逃走。幸虧有人叫來憲兵,趕走了傷兵,全家當夜就悄悄逃出南昌。

舊社會女演員特別不容易,四姐成名之後,官僚、地痞、流氓,對她不懷好意的多了。二哥本來不想學戲,舊社會我姐姐一個人東闖西闖不方便,父母讓他學戲,好跟著,為的是保護四姐。在上海演出時,小報上還胡寫說童芷苓是童家的童養娘。二哥趕緊同勞月英結婚,為的就是闢謠。

1940年左右,也就是天津發大水以後,我們家搬到了北京,當時叫北平。起初在宣武門外校場二條,租了三間房。父親本來就沒有固定工作,母親這時也不教書了,專心扶持四姐在京劇方面發展。這裡是全國絕大部分名角居住和演出之地,年輕演員要想有些成就,必須在此地歷練一番。由於四姐的拼搏,她總算唱紅了,賺了不少錢。我家就買了西四兵馬司附近山門衚衕裡的一所大宅院。

這房子很洋式,那時候開心得不得了。記得第一次看到自己家買的房,我激動得心怦怦直跳。走進兩扇硃紅油漆大門,就看見一片青草地中間長著兩棵像大傘一樣的柳樹,樹後面是一排三間八米多高帶走廊的西式大廳。大廳裡裝飾著五彩玻璃,中間還掛著一頂漂亮的大吊燈。穿過大廳,又是一個四合庭院,海棠樹、芙蓉樹、丁香樹、桃樹、棗樹,把這所大宅院打扮得十分雅緻。我跑啊,跳啊,張開雙臂一邊快速旋轉,一邊大聲時喊------我們家有自已的大房子嘍!


《童祥苓口述歷史》第二篇

(1954年童祥苓張南雲訂婚合影)


以前我在宣武門外春明小學讀一年級,1942年搬家後就得轉學。離山門衚衕最近的、條件比較好的小學有兩個:它們都在西四二龍路上,一個是覺生,一個是弘達,家裡讓我兩個都報了名,哪個考得好,就進哪個。我們弟兄讀書都不錯,我考得也不錯,覺生考第一名,弘達考第二。但是沒讓我上覺生,去了弘達。當時我想不通,為什麼不進考第一名的。後來才知道覺生是日本人辦的,絕大多數是日本孩子,母親說情願去上弘達。那時日本帝國主義侵路中國,不給中國人吃大米、白麵,只給我們豆餅和混合面。所謂混合面是豆皮、花生皮做的。蒸出來的慢頭是黑的,又苦又難吃,吃完還拉肚子。家裡偷偷買到玉米,自己磨點玉米麵就算是細糧了。我就這樣懂了娘不讓我去覺生的道理。

在弘達,我上二年級,最不喜歡上日語。那個日本教員一副凶神惡煞般的面孔叫人討厭。他佈置的作業,我從來不認真完成,考試也大多不及格。他問我作業為什麼做不好,我也不回答。他就一拳打得我撞在門上,很痛。我不願意在他面前掉眼淚,他更生氣,叫我臉朝牆罰站一堂課。我憋了一肚子氣,放學路過闢才衚衕,遇上日本小孩就跟他們打架。雖然受了傷,衣服也撕破了,回家還被娘教訓了一頓。不過出了口氣,還是感到痛快。


《童祥苓口述歷史》第二篇

(1962年時的童祥苓先生)


家裡我最小,父親和哥哥姐姐對我特別疼愛。大概這個緣故,娘對我要求更嚴格,放學回家,必須把功課做完才能玩。有次我貪玩,馬馬虎虎做完功課就跑了出去。等回到家,娘不許我吃飯,讓我先檢查一遍功課,果然出了很多錯。娘跟我說,讀書是為了我自己,不是讀給別人看。長此下去,長大了就會養成做事不認真和不誠實的壞習慣。在我重做了之後,娘才許我吃晚飯。從此,我做完功課都自己檢查一遍。這習慣影響了我一生。我當演員後,一次和葆姐演《坐宮》唱錯了詞。我後來就用娘教的方法,每次演出前都默一遍戲。我與我夫人同臺幾十年,每次合演,臨開演前總要對一遍詞。這習慣一直保持到我倆離開舞臺為止。


《童祥苓口述歷史》第二篇

(童祥苓先生的四姐荀派大師童芷苓《尤三姐》劇照)


那時侯我姐姐疼我,出去跑碼頭演出,回來時就給我買禮物,有小西裝、小皮鞋。但是不能穿,收起來,過年穿一次。我結婚以前都是這樣。在春明唸書的時候就是小大褂,那會兒小孩上學都是小大褂。到了弘達穿校服跟現在的學生裝一樣,立領的。面料都是布的,那會兒講究一點的就是陰丹士林布和卡其布。解放前我跟姐姐到上海時就穿卡其布了。穿大褂,裡面白褂子,外面穿件藍顏色的褂子,學戲和練功也方便。但是母親給我做衣服只做兩套,輪流換,破了就補,實在不像樣了才換新的。當時,角兒都得穿大褂,戴個小禮帽,還有個小大衣,就是這個扮相。現在我都八十歲了,還有個習慣: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這都是小時候比較艱苦的環境下養成的。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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