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東西，不要也得要，
想要時候，偏沒有。比如“年齡”
請不要叫我大媽
57年的李女士，退休好幾年了，閒的沒事看看早先的照片，還會自己說一句，
“沒什麼變化啊！”
前一陣遛狗的時候，在一個鋪滿大塊鵝卵石的人工湖邊的緩坡上，她一個踉蹌倒在地上，摔倒時還緊緊握著狗繩，生怕狗跑了。
她說，
“是鵝卵石太滑了，不是我的問題！”
癱坐在地上，說是沒什麼感覺了，可是站不起來啊，她一看左腳丫子，怪異的歪向左外側，她心裡知道，這不是簡單的腳扭了，可能更嚴重一些。想趕緊掏手機打電話，卻發現出門沒帶著手機。
她說，
“不是忘帶了，就是沒帶！”
大中午的，直到有清潔工路過，她才被“救”，120急救在半個小時內迅速趕到。
施救的過程中，李女士持續著自己的“硬氣”，
“送我去積水潭！我就去積水潭！
聽我的！”
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們就認積水潭，其他地方再近都不去。
160多斤的身體，3個人抬著也費勁，她說，
“早過了愛美的歲數了，我才不減肥呢”
回想近段時間，她走路總是磕磕絆絆的，稍不留神就差點摔個大馬趴，不是說天太黑沒看清就是穿的鞋不合適走路不靈活。
這回，總算摔“到位”了。
我接了電話聽說腳崴了，送去積水潭急診了，趕緊順著西二環一路油門，心急火燎的，擁堵的二環，誰家急事不是急，你媽摔了，我姥姥還肺癌晚期呢！憑什麼讓你一路暢通？都說有錢能使鬼推磨，北京的交通，誰推磨也沒用。
一個小時左右，我趕到了積水潭醫院的急診室，找到正躺在推車上的李女士。推車擺放在過道邊上，順著腿看過去，嚇我一跳，不是說崴腳了嗎？為什麼腳丫子跟要掉了似的？，眼看著踝骨就快從腳部側面撐出來了，我有點慌了神兒了，亂哄哄的通道里，我大聲喊著，
“離遠點，別碰著了！幹什麼呢！
小心點成麼！”
不是我沒見過“世面”，而是此時，她就是急診室最“危重”的那個，誰都比不了。腳如果掉了還怎麼遛狗！？絕對不能讓我媽沒了腳丫子！我崩潰的跟醫生描述著“案發現場”，就跟當時我在場一樣，我覺得，只有我才能描述的清楚，才能讓醫生最全面的瞭解“案情”。
然後，拍各種片子、等片子，扇扇子，嚷嚷，不停徘徊。總算，一位年輕英俊的值班男醫生讓我把她推到了包紮室。
“大媽，我動您一下，您看能忍麼？”
還沒說完，李女士不顧下半身的“傷殘”，有點激動的說，
“小夥子，你能別管我叫大媽麼？叫我女士就行，那鵝卵石太滑了！”
醫生笑笑，
“女士，我幫您復位一下，可能有點疼，您忍著點。”
不禁感慨，啊，多好的醫生！他們恐怕對這種“女士”已經見怪不怪了，就像對待小孩兒，除了治療病症，還得順帶著安撫情緒，看著善良又專業的醫生，我也有點想崴腳了。
“拍那麼多片子有什麼用啊！你們就想讓我多拍多收錢！”
李女士嘟囔著，也忘了腳丫子在誰手裡呢。
我心裡默唸“聽醫生的話，聽醫生的話，這唯一的選擇，這是唯一的選擇”，我可不想招她。
餘光看到醫生抱著腳丫子，往後一拉，輕輕一轉，恢復了！！瞬間，我整個人都輕快起來，回想剛才狼狽的樣子，一絲尷尬湧上心頭。
急診室裡那些事
與此同時，總算有閒心瞄一眼別人了，樓道內坐著一位腳被汽車碾了的姑娘，沒脫襪子，被血浸透了，兩個同學陪著她，還能有說有笑的調侃。在工地被砸傷的工人、摔碎了胳膊肘只能呈舉手狀的教授、坐了一個屁墩兒盆骨受傷的孕婦，不大的急診室裡，受傷的人沒幾個，卻被陪同的家屬塞的滿滿的。不那麼緊急的情況下，大家也各自掃視著周圍，彷佛看到自己家人不是最嚴重的，才能舒口氣兒。
一位剛到急診室的“新人”家屬，看到醫生的冷靜、平靜，氣兒不打一處來，
“人都這樣了！你怎麼不當回事啊！”
“你們是不是早就麻木了！”
“這要是發生在你家人身上，
你就不這樣了！”
趕緊順著望過去，原來是兒子的手指頭被門夾了，好像挺嚴重的，正往地上滴血呢！想插隊拍片子，可是前面每一個都更慘啊！
時不時幾句發洩的話從患者家屬嘴裡噴湧而出，年輕的醫生頭也不抬，依舊盯著電腦，忙著什麼，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此時此刻，我也記不清著急上火的時候我有沒有說什麼難聽的話，我只知道，其實，李女士的傷，不太嚴重。
和一位朋友（江蘇東臺一家醫院的影像科醫生）聊天時候，我問她，見過那麼多的病人，會不會已經麻木了呀？她說，
“我見過18歲工廠上班，手掌被機器軋了一半渾身發抖來醫院的，也見過剛考上重點高中，偶然胸口痛來拍片就查出巨大惡性腫瘤的，好心酸。並不會因為見多了患者而麻木，但卻是會因為患者的無理取鬧而逐漸心寒，醫生賣的是技術，並不是服務，但想到自己也有父母子女，對患者是會多一分理解，但是理解和安慰解決不了問題，只有專業和效率才能解決問題，有時候感覺挺無奈的，真的希望患者可以多信任我們一些。”
等著辦住院的時候，我不時的望向那些年輕的值班醫生醫生，灼熱的目光下，他們的白色工作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普通的帽衫、格子衫、牛仔褲。他們除了是醫生，他們還是普通的男生，可能會打籃球，也會玩遊戲，也是別人的孩子或者男朋友。
突然，腦袋裡浮現出美國醫療劇《住院醫生》裡的一幕，一位有吸毒史並疑似患有心內膜炎的年輕女孩，在和醫生爭執的時候，心臟驟停，失去脈搏，栽倒在地。實習醫生立刻開始按壓心臟進行搶救，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心電圖上還是一條直線。
在24分鐘過去後，有人說，“該停止了”，實習醫生沒法放棄，持續按壓著患者胸口，他做不到眼睜睜的看著一個21歲的花季姑娘死在自己手下，又是2分鐘過去了，奇蹟發生了，患者恢復了心跳。然而男主人公卻用複雜的眼神看著他，欲言又止，就是他讓實習醫生停手的！對，因為整個搶救中，她的終端二氧化碳都低於15，腦部缺氧26分鐘，恢復了心跳，但已經腦死亡了，日後的每一天，患者家屬都要持續支付高昂的醫療費並心懷希望，直到耗盡最後一絲精力和財力。
你能說出誰對誰錯嗎？當然，電影電視劇都是來源於生活而高於生活的，我的思緒也有點飄遠了。
住進病房時已經夜裡12點了，由於腳踝錯位+骨折，需要做手術，通往住院部的走廊裡，打著地鋪睡了十來個人，撲鼻的氣味讓我們加快了腳步，這些人都是患者家屬，為了省錢，也為了方便，乾脆直接在醫院打地鋪。由於積水潭是有名的綜合醫院，尤其是骨科和燒傷科，李女士說，只要出了意外，受傷了，就送去積水潭，積水潭的醫生見過的太多了，非常有經驗。
病房內六張病床4個病人都是從外地轉過來的，有的因為誤診病情更嚴重的，有的因為小地方看不了。後腳跟著送進來的老奶奶，因為自己在家踩凳子夠電錶摔了下來，兒女，孫子，老伴兒，都跟著，看著有80多了，怎麼比年輕人都獨立呢？
忽然聽見李女士在和護工說著什麼，原來是護工讓她在床上使用尿盆，她不用，非要自己去衛生間。護工著急了，
“您看看人家，都這麼用！用的挺好的！”
李女士更急，
“人家是歲數大了，我沒問題！
墊著點腳就過去了！別管我了！”
一隻腳踩穩了，準備拄著柺杖跳過去，發現，想多了，根本跳不起來，
“我那會兒還跳繩減肥呢呀！
這哪有這麼費勁啊”
李女士不服，
“你跳繩減肥那是什麼時候了？
你還沒退休呢！在單位跳的！”
我也有點不耐煩了，
此時，李女士不說話了，坐在床邊，試圖掩飾失落的表情，我也有點彆扭，不該說話那麼硬，本來就受傷了，我就不能說點好話哄哄嗎？
看看外面，漆黑一片，也不知道幾點了。把李女士安頓好，我就回家了，後面的手術都很順利，李女士也不折騰了，即使有護士喊她“大媽”，也沒見她再反抗了。
反而，我有點不適應了，和她比賽跳繩的場景好像沒有多久啊，上一次幫她剪頭髮還在說怎麼連根白的都沒有呢，今天著眼一看，腦門怎麼白了一大縷兒，還有，怎麼個頭也縮水了呢？真是奇怪了！
噩耗和好消息
出院那天，在等著辦出院手續的時候，她安靜的靠在床上，拿著手機。看樣子，可能受打擊了，我走近想和她聊聊天，一看，李女士正瘋狂網購呢，知道自己要回家了，提前在生鮮app上給自己買好水果送家去。
我調侃了一句“真夠時尚的！”
“你以為呢，
咱家的油我都是從網上買的，
我還會滴滴打車呢！”
看來李女士精神狀態已經恢復的差不多了。
我已經連續請了三天事假了，真夠要命的，本來就是創業公司，微信上請完假，並暗示老闆後面還要請兩天假後，完全不敢看老闆的回覆，誰沒有“老”這一天啊，不行，還是家人最重要。
可惜，一個禮拜後，傳來噩耗，公司還是“停業整頓”了，傳言跟我請的5天假有關，由於那幾天沒人負責公司中午的伙食和下午茶，成為了壓倒了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雖然公司效益不好，但大家每天都能吃上熱乎乎的飯和精緻的小餅乾，讓人有一種強烈的歸屬感。當感覺消失的那幾天，大家徹底清醒了，幾名核心員工終於提出離職。
哎，我嘆了口氣，突然想起，不對！其實我只請了三天假，因為李女士的後續護理問題，交給了“慧蘭院外護理”，謠言就是謠言，希望能止於每一個理智的人。
也不知道李女士從哪知道還有院外護理這麼檔子事兒，
“我們群裡有個住和平里那邊的同學說的，也是前幾天老伴兒做了手術，換藥什麼的也甭去排大隊掛號了，還不夠折騰和添亂的，和平里醫院公眾號進去裡就有院外護理，人家護士直接上門給你弄，據說以後都是這種趨勢了。”
正式成為“老年人”的李女士，依然比我消息靈通，更會精打細算，
“醫院上門傷口護理150，你請個假就扣好幾百，
錢你不要，直接給我多好！”
此時此刻，好像我才是個老年人，李女士說到得意之處，笑的像個18歲的孩子。我也開始給自己籌劃下一份工作了，對！一天都不能耽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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