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9 憶憶我的父親

如果有人問我最羨慕別人的是什麼,我一定會脫口而出:父母健在雙親安康。

在別人看來,我的人生應該是平和的幸福的,但在我的內心深處卻永遠有一種遺憾,一種永遠都無法彌補縱使傾家蕩產也無法購買到解藥的遺憾,那就是父親的早逝。父愛於我,是陌生的而遙不可及的。小時侯,總是很羨慕那些被父親牽著手行走的小夥伴,總會不自覺地去幻想一番那手一定是溫暖的有力的也肯定是很安全的。直到現在,一個人的時候,還是常常喜歡靜靜地反反覆覆地聽劉和剛的《父親》,期望能在歌聲中感受父愛的那種威嚴那種沉默那種憂鬱和那種深遠。

在我四歲的時候,父親就離開了我們。對於父親的記憶對於父愛的感受,來自自己的記憶已經很模糊很遙遠很依稀。依稀記得父親總喜歡穿的那種天藍色,依稀記得父親總喜歡抱著我用鬍鬚扎我喊我胖嘟嘟,依稀記得父親挑水母親澆菜傍晚時分一家人坐在故鄉的小山坡分享故事,依稀記得父親在自家後院親自栽種桃樹並自豪地說等自己退休之後回來養老。這一切,都只是依稀。就連1974年六月的那個中午,聽到父親車禍離世的噩耗然後稀裡糊塗地看著父親入土,這一切本該是刻骨銘心痛徹心扉的經歷,在一個四歲的孩子的記憶裡,也還是依稀。

印象當中,小時候在家裡是很少提及父親的。我們都知道,無論以何種方式提及這個字眼,都是在撕開母親記憶裡的一道道傷痛。但是,在內心深處,卻從沒有一刻會停止對父親的記憶的渴望。

記得初一剛到南雄中學讀書的時候,初次離開母親獨自在外求學的我每到傍晚,總喜歡爬到教學樓的天台上眺望家鄉的方向總是固執地認為在遠處的山巒裡肯定有母親燃起的那一灶煙塵。在一次課間休息的時候,數學老師特意把我叫出來,微笑地問我是不是林應超的女兒,她說因為在我的笑容裡有父親的影子。當時的我,真是欣喜啊,父親離世這麼多年,仍然能夠令他的故交從我的笑容裡找到他的影子。就在那一刻,我非常清晰地感覺到了自己是有根的自己也是有父親的。後來,我回到學校教書,與父親的一些同學或同事共事了。其中有一個前輩,是父親的生前好友。每次聊起來,他總會給我講父母的戀愛史。我當然也不會放過任何機會詢問關於父親的一切。

就這樣,在別人的描述中,在自己的想像裡,父親的一切彷彿變得完整變得清晰起來。

父親的一生是貧困的艱辛的拼搏的。據說父親很小的時候就顯露出了與眾不同的讀書天賦。但苦於家裡貧窮無法供他上學,是臨村的一個伯樂老先生無償地為父親提供了上學的費用。就是這樣,父親還是常常因為無法上交煤油燈的費用而在深夜哭泣。可想而知,在這樣的條件下,要從小學到初中到高中,一直到考入現在的武漢大學,父親是多麼的不易是需要怎樣的毅力怎樣的努力怎樣的艱辛。

父親是喜愛文學喜歡浪漫富於幻想的。雖然在大學他讀的專業是數學,但畢業後父親卻是當時南雄有名的才子筆桿子。據說當時他寫的一部紀實長篇小說曾經轟動一時。直到現在,父親留給我們最珍貴的東西就是那一沓厚厚的日記本和他在《南方日報》發表的一大本文章剪貼本。文人多浪漫,父親也不例外,據說六十年代的年輕人都喜歡跳中字舞,我的父親當時也挺熱衷的。休息在家時,他總是喜歡到山間到田埂到後面的小山坡走走看看。這些舉動在當時的鄉鄰看來是有些怪異的,但現在的我們很清楚,那也許是他放鬆自己尋找靈感的特殊方式。

父親是很脆弱很多情很多愁善感的。據母親描述,父親曾任《南方日報》社的記者。那時,每次離家,他總是幾天前就開始悶悶不樂。離開的時候,則總是不管不顧地要流一番淚也不會顧及周圍別人的目光,令去送別的母親尷尬地說以後再也不敢去送他了。

父親是憂鬱而清醒的。作為一個生存於文化大革命的知識分子,他能夠看透世事卻無力改變世事。當時他的很多同學同事都被化為這個派那個派的,但父親卻從不參加任何黨派,清醒地保持著中立。據說,我的父親嗜酒如命,平日裡總是喜歡在褲袋裡放個酒瓶子。因為當時生活困難,喝的永遠只能是最便宜的五加皮。直到現在,每當我開啟酒瓶或是端起酒杯時,都會情不自禁地想起父親總是會遺憾地想假如父親能喝喝現在的酒而不是五加皮該多好。為了彌補這一遺憾也為了不忘父親生前留給我們的最深刻而真實的愛好,每一年的清明和冬至我們都會帶上酒去看父親。我想,也許父親不一定是真的嗜酒,只是在那個年代裡,酒應該是他這樣一個文人最好的朋友最好的知己最好的發洩。

父親是愛母親愛兒女戀家的。那時他任現在廣播電視局的前身縣廣播站站長,不論忙到多晚,他每天總是騎著自行車跑上十多里路往家趕。第二天一大早又準時到達上班地點。只要一有空,他總是喜歡粘住母親,和她一起去洗衣服去澆菜地牛郎織女的你挑水來我種地一番。父親在世時,母親是非常典型的體弱多病,父親總是無微不至愛護有加。尤其是在我出世之前,母親還生過一胎葡萄胎。在當時的醫療條件,光是張羅眾親友輸血感受愛人生命垂危,也已令父親心力憔悴痛不欲生。直到現在聊起父親,母親還會感嘆,還沒有看到有一個人疼老婆疼成像父親疼她那樣的。也許,是天在妒吧。

就是這些點滴這些來自間接的點點滴滴,成為了我們懷念父親的依託。而今,父親在烈士陵園已經長眠了四十多年,自家後園的父親親手栽種的那滿園桃樹,也早已花開花謝了幾十年,卻仍然無法等到他的主人退休回來養老。隨著年月的流逝,父親的音容笑貌在我心裡早已模糊,但是血肉的相連令父親卻一直活在我的心裡。

憶憶我的父親


憶憶我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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