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奶說的“大家病”瘟疫,人走著走著就躺路上死了

​春節,“新冠肺炎”開始蔓延,本來娘是給我說,路封了,別回來了,結果就聊起了她小時候的一場瘟疫,人走在路上說躺就躺下了,畫面竟然跟劉震雲小說《故鄉相處流傳》裡的橋段一樣……

俺奶說的“大家病”瘟疫,人走著走著就躺路上死了


範孟廣|文


那場瘟疫叫“大家病”

過罷年,娘給我打來電話,說村頭的路封了,別回來了,回來也進不了家。

還說,往年年歇這會兒正熱鬧,外面打工的人都回家了,放炮噴空兒喝酒串親戚,街上都是人,熱鬧嘞很。

過幾天,天暖和了,麥地澆罷頭遍水,人就閒了,開始唱大戲,天天都像過大年。

這會兒,家家關門閉戶,街上不見人影,人都擱家不出來,活像又回到我小時候冷清。

我說,我住的小區也封了,出不去,也沒法進,小區空蕩蕩的。你小時候經歷過瘟疫沒有啊?

娘說,咦,咋會沒有啊,我啥沒有經歷過啊……

小時候秋天,咱莊發了一回瘟疫,那時候,俺奶年齡還不算太大,看奶奶很慌張,也不知道是因為啥,問奶奶,奶奶說話不好聽,說“傳人嘞”。

啥是傳人嘞?

奶奶說,“大家病”。

我想起來了,怪不得村裡經常往墳地抬人去埋,是傳“大家病”嘞。

俺奶說的“大家病”瘟疫,人走著走著就躺路上死了


發病的人一家一家,那時候,恁姥家還有個過道,過道是兩間房,裡間喂牲口,外間能過人,按了兩扇門。

俺奶把頭門兒關上,不叫恁姥爺、恁姥出門,要飯哩來了,有饃隔著門縫遞個饃,沒做飯嘞,給人家說一聲。

要是平時,誰家大白天都不關頭門,趕到飯晌,要飯哩能走到廚屋要。要飯嘞走了,俺奶還不忘囑咐人家一聲,俺莊傳“大家病”嘞,別擱這要飯了,走遠點,躲躲吧。

我聽有個要飯嘞還回了一句:唉,圓圈兒幾十裡都傳“大家病”,飯也要不著了。


人走著走著就躺地上了


秋天光關門咋弄嘞,地裡莊稼熟了,還得犁地種秋嘞,牲口也得吃草,還得下地給牲口割草。

我跟俺奶下地薅草,天還熱,日頭也毒,恁姥家哩地在大河堤上,離家遠。

俺奶扯住我哩手,我擓住籃子往地裡走。前面有個人戴個草帽扛住鋤也是下地去幹活,我看見他走著走著就不走了,往地上一躺不動了。

我問俺奶,那個人咋不走嘞?

俺奶臉色不好看,有點慌張,說,使哩慌了,歇嘞。

說罷,拽住我往荒地走,在荒地繞了可遠才又回到路上。當時,我都懂事了,知道那個人是死了。

死了咋辦?家裡人來看看,沒氣兒了,抬到墳上埋了,連喪事兒也顧不上辦,人都不知道哭了。

哭啥嘞哭?家家都成這了,也不稀罕了。

俺奶說的“大家病”瘟疫,人走著走著就躺路上死了


娘說的這個情節我似曾相識,我在劉震雲的小說《故鄉相處流傳》裡看過,印象很深,所以,娘說的時候,《故鄉相處流傳》裡的畫面就開始在我腦海映現。

作家劉震雲也是延津人,他的這篇小說寫的正是自己的故鄉延津那場災難。

他寫道:我跟姥娘這次進城,沒有在城裡住下,四十華里路程,上午去,下午回。

據姥娘說,上午去時,見人們在路上走著走著,就躺倒在路邊休息,用草帽把臉蓋上……等下午回來,一片片的人,草帽都蓋著臉。

姥娘上前揭開一個草帽,人已死了。再揭一個草帽,人又死了。

姥娘摘不完,把我從肩上放下,讓我幫著她摘……摘到夕陽西下,草帽撂起來有打穀場那麼大……前邊仍是一望無際的草帽……”

但不同的是,我的老姥娘遇見倒在地上的人是心知肚明發生了什麼,沒有去撫慰關懷,更沒有想法營救,而是領著自己的孫女繞了很遠的荒地才敢上路。

而劉震雲先生的姥娘卻讓自己兩歲的外孫幫助摘草帽,並且摘了一打麥場,像極了在瓜地收南瓜的情景。

也許,我的太姥娘沒有這麼大的膽,或許是怕嚇著了自己的孫女,或者怕染上“大家病”,就選擇了逃避。

正因如此,我才覺得這是真實的人性,畢竟在生死攸關的時候,人都希望活下來。

看來,文學是文學,生活是生活。


病下去了,人開始逃荒

娘說,後來,上頭開始送湯藥,擱南地柳樹坑裡壘大灶熬,熬一鍋黑藥湯,三四百步開外都能聞見藥味兒。

熬好,倆勞力擔住桶往前街、后街送,十字路上一擱,吆喝家家戶戶大人小孩來喝藥,大人端住碗隨即都喝了,小孩兒嫌苦都不喝。

俺奶拉住我嚇我,你不喝黑家不能擱家睡,送到你北地墳上,看見往墳地送人沒有?

這不是嚇唬,經常能看見往地裡抬人,有大人還有小孩兒,我就趕緊喝了,怕擱墳地睡。

當時年齡小,也不知道是啥藥,光知道是治“大家病”嘞,湯藥可熬了十天半月,後來,“大家病”就慢慢下去了,人都開始活泛,也有精神頭兒了,走路跟原先都不一樣,下地腳不沾地,莊稼都耽誤了,都想趕趕趟兒。

俺奶說的“大家病”瘟疫,人走著走著就躺路上死了


病好了是好了,可是,人窮了,糧食不夠吃,都逃荒去了。

山西地面好,人少,煤多,也沒災,都下山西挖煤種地要飯,先顧住命再說,都是三倆三倆搭幫去,有步行,有挑擔兒,還有拉車,條件好哩人套車趕牲口,一家都去。

后街那個春榮姐比我大七八歲,抱住才幾個月的小妞兒走了,走到新鄉車站,她餓得也沒有奶,妞兒餓哩光哭,哄也哄不住,眼看走不到山西小妞兒都得扔,也是沒法兒了,把妞兒包好,放到十字路口,躲到一邊看,眼看著有人把妞兒抱走了,才哭住去山西了,到這會兒,也沒找著……

娘給我說完這場“大家病”,我隨即查了延津縣誌,有一條這樣記錄:民國十八年(1929年) 春,延津縣大風三晝夜不息,黃沙蔽日,地面落沙盈尺,白天屋內點燈,二麥顆粒無收。秋,霍亂流行,人多死亡, “家家有病人,村村添新墳”,平均每村,日有10餘人死亡……

但,看時間,娘說的肯定不是這場瘟疫,應該是一九四幾年的,而這幾年縣誌上記載的都是風沙、旱蝗、水災,這場瘟疫縣誌上沒有查到,詢問其他老人,應該就是霍亂。


範孟廣,別名:植梅先生。先後榮獲“中國石化十佳新聞獎”、第十八屆中國產業經濟優秀副刊作品獎、河南省“小品小戲大賽 ”金獎、第三屆中國職工藝術節 “最佳劇本創作獎”、中國石化“朝陽文學獎”、連續六次獲中國石化報文學藝術徵文一二等獎、兩次“中國石油新聞獎一等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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