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在戰疫:王菊和那些往湖北送衛生巾的女孩

“一個女生只是想做自己,不是犧牲、奉獻、無私,就只是輕鬆快樂地,做自己能做的事情。”


本文首發於南方人物週刊

文 | 本刊記者 邱苑婷 實習記者 劉睿睿

編輯 | 楊靜茹 [email protected]

全文約5922,細讀大約需要13分鐘

“她”们在战疫:王菊和那些往湖北送卫生巾的女孩

王菊工作室捐贈的安心褲和衛生巾送達同濟醫院光谷院區

一場疫情,讓當時遠在美國求學的藝人王菊和上海姑娘梁鈺扯上了聯繫。

事情要從一則新聞和一條微博說起。2月6日晚,在武漢封城兩週多後,上海一名24歲的姑娘梁鈺發了一條微博:“前線醫護人員的衛生巾和考拉褲還夠嗎?這麼多的女性醫護人員如何解決她們月經期問題啊?……”

而大洋彼岸,正在美國上表演課的王菊某天偶然看到了這樣的消息:馳援湖北的某地醫療隊女性醫護人員,被剪掉長髮、剃光頭出征,視頻截圖裡,女性醫護人員眼中蓄淚。王菊覺得心疼,“挺難受的,連男性醫護人員都沒有把頭髮剃光,為什麼女性醫護人員需要剃光頭,到這種地步,還被拍照片?”

自從新冠肺炎疫情發生,王菊也一直在想自己能做點什麼,但總找不到可行的方式。在防護物資緊缺的當口,她想過在國外採購口罩支援國內,但在美國跑了幾家店,得到的答覆都是口罩已全部賣光。捐錢也不是她認為靠譜的方式,她希望能把實際需要的東西給到一線醫護人員手上,直接讓他們受益。

直到梁鈺發起的“姐妹戰疫安心行動”公益活動被王菊和經紀團隊看到。

發出那條微博後,梁鈺瞭解到的狀況是,一線女性醫護們“穿著帶血的防護服走”,每天穿防護服8到10小時,因穿脫防護服不方便,生理期只能一片衛生巾用一整天,血和尿混在一起,甚至孕婦醫護人員也要上一線……

一線女性醫護人員的狀況一度讓她想哭。

但梁鈺沒想到一條几百字的微博能激起這麼大的波瀾:就在發完那條微博的當晚,梁鈺收到了好些來自疫區醫院護士的求助私信,也有不少人在她微博下表達了捐款意願;她開始上淘寶搜索湖北省內的女性生理用品商家,一家家問是否能送貨到疫區的醫院;湖北當地衛生巾品牌潔婷得知她自費購買捐贈物資後,執意把錢款退還……

從一人孤軍奮戰,到招募志願者成立團隊,到掛靠靈山慈善基金會並組織募捐,一念而起的善意落地成有組織的公益行動,這一切發生在短短三四天之內。“姐妹戰疫安心行動”由此而生,專門在疫情期間為一線女性醫護捐贈安心褲、衛生巾、一次性內褲等物資。

很快,王菊通過經紀人聯繫上了梁鈺的團隊。在不同的地域,命運似乎迥然不同的女性,各自為女性發聲的女性,因為疫情,她們的軌跡開始相交。

“她”们在战疫:王菊和那些往湖北送卫生巾的女孩

收到安心褲的一線女性醫護與物資合影

關於這個故事的更多細節,我們會將之寫在《南方人物週刊》新一期即將面世的紙刊中。而在這個疫情中度過的“三八婦女節”裡,我們想為你帶來一些與紙刊故事不同的訪談新聲——

在此之前,王菊和梁鈺,都曾在自己的圈子裡為女性發聲。在我們的採訪中,她們再次談到女性如何找到自我,如何建立自信,何為健康的兩性關係,以及她們對於女性的獨立、力量、自我主張、女權主義等種種議題的看法。

它們未必適合出現在正文故事中,卻特別適合在今天這個特殊的日子發出。無論你是女性或者男性,無論你正躊躇滿志或是迷茫失意,希望這些對話的字句能對你有所啟發。

“她”们在战疫:王菊和那些往湖北送卫生巾的女孩

王菊✖️《南方人物週刊》

“女孩子反正就是要搞清楚自己,你人生到底要什麼,想成為什麼樣子的人,現在已經做到什麼地步了?你要對自己瞭解,然後揚長避短。”

“她”们在战疫:王菊和那些往湖北送卫生巾的女孩

王菊 圖 / 王菊工作室

人物週刊:“姐妹戰疫安心行動”的整個合作過程,會讓你對疫情中女性的處境有哪些更深的認識或者觀察?

王菊:更深的認識和觀察?這個問題,聽起來好像以前的閱讀理解題……我覺得很正常,因為我自己也是個女性,所以更多地關注女性的處境,我覺得不是一件需要特別去做的事情。那時候看一些文章,新聞都這樣呈現在你面前了,這個感受是很直觀的,但不是隻有我一個人看到了,大家都看到了。

其實就是這麼簡單,我出道才將近兩年,我自己也算小,有那麼一點點丟丟的成就,我覺得這個時候肯定就是要回饋、幫助別人。那我有什麼?我除了可以捐一些錢、換得一些女性可能會需要的東西——而且是別人需要、可是還沒有被提及那麼多的東西——也沒什麼了。所以會覺得這整個行動的邏輯是很簡單的,其實沒有那麼多(大道理)。對吧?

人物週刊:外界看來,會感覺你似乎從小就是很獨立、無畏的性格。大家會說你有遺傳家裡的某一位女性長輩,之類的說法嗎?

王菊:沒有,我除了長得跟我媽挺像之外,其他好像也沒有。會有性格相似的地方,但也沒有很像誰。而且沒有誰天生就是什麼樣子的。有時候能做到足夠的無所謂,要不就是你心眼太大了,要不就是你底氣夠足了。

人物週刊:你覺得自己是哪一種?還是兩者皆有?

王菊:我覺得一定是對自己的認知越來越清晰了,對自己的能力也越來越瞭解了。可能就是所謂的“底氣”,這個底氣不是說自大,是知道自己有能力完成什麼東西。對,那時候就可以做到適當地對一些事情不太在意了。

人物週刊:那你對自己認知的探索過程是?比如說之前也有很迷茫、不太知道應該穿怎樣的衣服、走怎樣的風格的時候。

王菊:對。從迷茫的階段,慢慢去探索,這次做完知道自己不喜歡,就換,不喜歡,再換。我幾乎什麼風格都嘗試過,什麼亂七八糟的都試過,慢慢最後現在形成對自己的認知。

人物週刊:那個自我認知是什麼?你覺得現在自己適合的風格或者適合的定位具體是?

王菊:我知道自己。如果說作為藝人出通告的話,我知道自己適合在什麼場合穿什麼樣的衣服。但如果是生活中的話,看我想穿什麼。其實生活中跟舞臺上還是會有不一樣的部分在,生活是生活,工作是工作。

人物週刊:比如說“歐美範”這個詞,大家都喜歡用在你身上,你自己會覺得舞臺上這確實也是比較適合你的一個形象風格嗎?

王菊:我可能是有,著裝、打扮、化妝很多都會,因為我喜歡很多歐美明星,肯定會受影響。但是,我覺得我的狀態不能單純用“歐美範”“歐美風”這個詞去概括,我追求的是一種自信,然後瞭解自己的這樣一個狀態。

獨立自信的狀態,這樣的女性不是隻在歐美才會有。每個國家都會有自信的女生和自卑的女生,都會有外貌姣好和外貌一般的女生,都會有瘦子,都會有胖的,沒有哪一個地域的人一定是怎麼樣的。為什麼在中國同樣做自己、穿自己喜歡穿的衣服、打扮自己,就一定會被定義成“歐美範兒”的,怎麼沒人說“中國範兒”?

人物週刊:所以你其實更強調的是自信。這個自信是怎麼摸索樹立起來的?在上《創造101》之前,你就已經是一個非常自信的狀態了。看你最近做的一個視頻訪談,說做模特經紀人的時候,可能看了非常多漂亮的女生,對自己的認知反而逐漸會更清晰,就覺得其實不那麼在意外表了。

王菊:也不是因為看了模特好看,才覺得自己不太在意,邏輯不是這個樣子的。是看過很多好看的人,同時也接觸了很多,比如有的是客戶,有的是品牌,有的是公關公司的人等等,接觸到了各式各樣的人,你會有個權衡,會更傾向於跟什麼樣的人交朋友,以及為什麼。你在心裡一定是有答案的,以及你比較想成為什麼樣子的人。

後來我發現不是隻有外表好看的才是我最想要成為的人。我的衣著穿戴包括髮型、妝容,這都可以自己調整,但內在的東西,不是說我今天花200塊錢買個什麼東西就可以立刻填補上了。

人物週刊:

但娛樂圈本質上是觀看跟打量女性跟男性的外貌,它確實是這樣一個江湖。在這樣的江湖裡你會不會有感到矛盾或是無力的時候?

王菊:肯定都會有掙扎,做任何一個行業都會這樣,有你喜歡和不喜歡的東西。無非就是說,你對這個行業的熱愛足不足以蓋過這個行業對你一些不好的影響、你不喜歡的部分。對我來說做藝人肯定是值得的。限制肯定是會有,但也因為有限制,才會知道什麼時候是自由的。所以在框架內儘可能地做自己。

人物週刊:比如《創造101》剛出來時,有很多不那麼友善的言論去評價一個人的外貌、身材。你現在會逐漸地去找到平衡嗎?那時候你是用一種自嘲的方式很巧妙地轉化了這些力量。

王菊:在節目裡我是真的沒有手機,我真的不知道別人說什麼,還是人家講給我聽的,我也不知道網上被罵那麼慘。但你作為公眾人物,不好的聲音肯定永遠都會有,有人說你好,就一定有人說你不好,我覺得我沒有太把這件事情放心上。

而且是不是做藝人才會面對暴力?不是,生活中到處都是。生活中總會有人突然跑出來說,你是不是胖了?我覺得你有點胖,你是不是要減肥?你長得挺好看的,有點胖了。就類似於這種,普通人生活中也都有這種情況。所以公眾人物應該有一個更強大的心臟。

“她”们在战疫:王菊和那些往湖北送卫生巾的女孩

王菊 圖 / 王菊工作室

人物週刊:會有什麼建議或者經驗提供給所有這些女孩?

王菊:我覺得女孩子反正就是要搞清楚自己,你人生到底要什麼,想成為什麼樣子的人,現在已經做到什麼地步了?你要對自己瞭解,然後揚長避短。

就打個比方,有的女生從來只相信美顏相機裡的自己。我不覺得女生用軟件美化自己是個錯誤,但是她們不接受自己本來的樣子,我覺得其實不太ok。

我有時候也會用濾鏡、也會用很好玩的那種框,可是我知道我本人並不是長那個樣子,我接受自己本來的長相,我知道我不化妝或者說平時那樣子有多糟糕,但是我同樣也知道我可以把它打理得多好。非常清晰的自我認知也是慢慢形成的,但我覺得所有女孩子都可以做到,只是看大家願不願意了。

人物週刊:在摸索過程中有什麼經驗可以分享嗎?道理都知道,怎樣去做到呢?

王菊:我也很難做對比,因為我以前覺得大家都跟我不一樣,就我想了那麼多,很敏感,但是後來我發現其實所有人都跟我一樣,都很敏感。

因為我以前很敏感,會更在意別人的眼光,但是慢慢,比如說經歷一些挫折了,或者同樣的話聽了很多遍,就會反思,我需要得到別人這樣的評價嗎?我需要像他們說的去做嗎?然後再思考。

我覺得變自信變強大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是慢慢形成和累積。我現在不是一個強大的人,但是我是一個逐漸變強大的人。這個過程我不認為到某個程度就已經足夠好、足夠強大、足夠優秀、足夠自信了。這一定是一個慢慢的過程。

人物週刊:現在有哪些方面讓你覺得自己還不夠那麼強大?

王菊:比方說我覺得我的表演還可以再精進,還有很多東西,在鏡頭裡的這些(表現力)還需要再加強一點,包括表情等等。不自信這個階段我已經過去了,但是也花了很多年,慢慢變成大家所謂說好像很強大很無畏的狀態。而且人心都是肉長的,如果現在有人當著我的面說我不好,我還是會覺得受傷。

人物週刊:理想中的兩性角色和關係是怎樣的?

王菊:理想的兩性關係,互相瞭解、互相成長、互相進步啊,在一個平等的基礎之上,會因為對方的成就而真心地為對方感到高興。

人物週刊:自出道起就是一個非常獨立、有力量、有主張的女性形象,你會覺得自己有責任或是義務去作為代言人,儘量為女性發聲嗎?還是並不想特意強調女性這個身份?

王菊:我會在我認為需要做的時候做事情,可是我不會把它……怎麼說,女權是很大的一面旗幟,我不會一個人扛著它,而且我也不認為我一個人能夠扛起它。但是我願意,搭把手跟大家一起去做事。我會盡我的能力,在我能力範圍內。

“她”们在战疫:王菊和那些往湖北送卫生巾的女孩

梁鈺✖️《南方人物週刊》

“犧牲,奉獻,無私,沒有的,我只是想做我自己。可能是因為一個女生想做自己,她只要做自己、說自己的情緒、說自己的想法、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人家就會認為她是女權主義者,認為她要為女生髮聲。”

“她”们在战疫:王菊和那些往湖北送卫生巾的女孩

“姐妹戰疫安心行動”發起人梁鈺 圖 / 受訪者提供

人物週刊:過去的四五年裡,社交網絡上,你經常在一些女性議題上發聲,比如職場中的男女不平等,也鼓勵女性獨立、自信、創造價值。最開始這麼做是什麼契機?

梁鈺:這個事情很簡單,那時候我才多大?20出頭。只不過因為我2015、2016年開始玩互聯網,以前不玩。其實我從小就喜歡寫東西,就只是寫個人的想法。

之所以大家覺得我是鼓勵女性獨立鼓勵什麼的,真的都是外界非要給我貼的價值觀、標籤,其實很簡單,我講的所有東西都是我當時所想,我當時的感悟感受,我把它記錄下來。可能過了很久之後我再看這個東西,我覺得我在跟自己對話,我就感受了自己的成長。只是影響了更多的人,這是一個附帶的價值。

剛好我是個女的,所以人家就會覺得說我是在呼籲女性獨立。男生看到我寫的東西沒有代入感那是我自己水平不夠,代入不了男生的代入感,對吧?只能說是我能力有限。

從我自己出發,我只是想做我自己而已。但是可能很多人認為我不應該做我自己,因為我應該犧牲,奉獻,無私,沒有的,我只是想做我自己。可能是因為一個女生想做自己,她只要做自己、說自己的情緒、說自己的想法、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人家就會認為她是女權主義者,認為她要為女生髮聲。我認為這件事情就讓我、讓我們很不能輕鬆快樂地做自己,一定非要給我上一個套?我們就不能輕鬆快樂地做自己嗎?

“她”们在战疫:王菊和那些往湖北送卫生巾的女孩

志願者車隊在雪天將物資送到了疫區醫院一線女性醫護手上

後記:她們只是想做自己

“她”们在战疫:王菊和那些往湖北送卫生巾的女孩

“因為這件事情,我第一次得以與這麼多女性共同工作。一線女性醫護工作者,女性志願者,女司機,女性工作人員……她們真的太棒了!能力超強、抗壓能力超強,並且團結一心,為了共同的願望而各自努力著。我感受到每一個人的專業,深切地感受到了大家的力量,同時也看到她們身上閃耀出來的、無法被忽視的光芒——真的太美了。”

在給菊姐的實名錶揚信裡,梁鈺寫了這樣一段話。

“看見女性勞動者”,這是她反覆在微博裡提到的話題。過去的四五年裡,社交網絡上,梁鈺經常在一些女性議題上發聲,比如職場中的男女不平等,也鼓勵女性獨立、自信、創造價值。王菊亦是——打從兩年前《創造101》中一句“重新定義中國女團的權力”起,外貌條件並不出眾的她靠獨立和自信的女性主張贏得了自己的主場。

但她們不希望鎂光燈只打在自己身上。王菊告訴梁鈺,自己在這件事上希望儘可能低調,只不過如果自己“小小的一點影響力”能讓這個聲音傳給更多人,那麼她也願意站出來。梁鈺不斷配合媒體採訪,是為了尋求幫助,也是為了那些更大、更重要的主張被更多人聽見和看到。

梁鈺有許多“希望”。比如希望媒體對女性的報道更深入地關注她們的專業能力本身,而不是反覆在女性的外貌、家庭事業平衡中做表面文章;比如提高女性醫護人員的待遇——“希望疫情結束後,她們平安回來時,她們能夠得到應有的真金白銀升職加薪,擁有更廣闊的職業天地”;比如呼籲職場上的男女平等——“也希望此次女戰士們已經足夠證明了女性職業者的素養,請接下來高校以及單位招生招聘時,以同樣錄取標準對待每一個人。”

所有這些被她表達出來的希望,總像被注入了沸騰著的熾熱和誠摯。但她並不自我標榜為“女權主義者”,至少目前為止無意“被標籤”。

梁鈺是個普通的24歲女孩,愛美愛打扮,愛穿漂亮的裙子拍照,也會為了和喜歡的明星主持人同框想盡辦法,當初一念想到關心一線女性醫護的生理期問題,不過是推己及人。

王菊其實也是個普通女孩,無論《創造101》出道成為藝人之前或之後。

她們眼中的一線女性醫護人員,亦是普通而可愛的:有兩位護士送痊癒病人出院後,穿著防護服在門口跳芭蕾舞《小天鵝》;有年輕的小護士隨身帶著橫幅,有人送物資立馬主動掏出橫幅拉開合影……

不是“無私奉獻”,也沒有太多“捨己為人”;但也許正是輕鬆快樂的態度,正是熱愛本身,給了梁鈺、王菊和無數其他女性淋漓盡致做自己的勇氣和能力。

三八節快樂,也願你輕鬆快樂做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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