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通泊之戰的勝負手:有善戰之稱的黑龍江八旗索倫兵為何輕易潰敗

準噶爾軍的火炮繼續在轟擊,清軍副都統西彌賴已顧不上自身安危,直起身來,大聲呵斥正在逃跑的手下,試圖阻止他們的潰散。這些索倫兵素以勇猛善戰著稱,此時卻絲毫不見傳說中的勇武,稍作抵抗就紛紛潰退。

作為防守西山樑索倫兵的指揮官,西彌賴的呵斥並沒起到作用,黑龍江佐領巴都馬始開始還和西彌賴一起勸阻,看到毫無作用,竟然自己也混入逃跑的索倫兵,一跑了之。

戰場上沒有憐憫可言,準噶爾軍不會放過這個機會,黑壓壓的準軍已經衝上山樑。

轉身看了一眼已跑遠的索倫兵,西彌賴萬念俱灰,引刀自盡。

這是雍正九年(1731年),清軍與準噶爾軍大戰於和通泊中的一個片段。


和通泊之戰的勝負手:有善戰之稱的黑龍江八旗索倫兵為何輕易潰敗


和通泊之戰

副都統西彌賴,奉命防守庫裡野圖嶺東山樑,他手下的2000士兵,是雍正帝特地從黑龍江徵調而來,素以勇武著稱的索倫兵。

東山樑被準噶爾軍奪取,準軍得以合圍西山樑還在苦戰的蒙古兵。力戰之下,西山樑的指揮官——三位清軍副都統:歸化城副都統馬爾齊陣亡,袞布被擒投降,僅塔爾岱遇救逃出生天,清軍全軍覆沒。

準噶爾軍乘勝進軍,清軍最高指揮官傅爾丹喪失了側翼的保護,老營被包圍。一天後,部眾近半潰散,傅爾丹率軍突圍,且戰且走,準噶爾軍以騎兵一路追擊,最後撤回科布多的清軍僅剩2000餘人。

這就是著名的和通泊之戰。此戰清軍損失7000多人,陣亡14名高級將領。這些兵將都是傅爾丹從北路清軍中精挑細選出的精銳中的精銳,基本就是傅爾丹的全部家當,也是大清旗兵序列裡最為善戰的部隊。

此戰是清朝開國以來從未有過的慘敗,雍正帝失態難以自持——

“痛惻難忍,不覺淚下!”,堪比條頓堡森林之戰後屋大維“瓦盧斯,還我軍團”的怒吼。

從整個戰役來看,傅爾丹起初輕敵冒進,但到六月二十一日,他已經意識到可能中了埋伏,下令撤退,“向和通呼爾哈淖爾返回近三十里。”

在撤退過程中,兩翼的東山樑和西山樑起到保護中軍的作用,一旦有失,將威脅全局。傅爾丹安排蒙古八旗兵和黑龍江索倫兵分別防守東西山樑,這是清軍中以勇猛著稱的部隊。

偏偏就是東山樑出了問題,被準軍迅速奪取,成為撤退失敗的勝負手。素稱勇猛的索倫兵成了清軍的阿克琉斯之踵,導致清軍遭遇開國以來前所未有之大敗。

大敗後,雍正又下諭旨痛斥傅爾丹:

《雍正朝滿文硃批奏摺全譯》:伊所恃者,惟數索倫耳。豈知首先潰散, 幾致伊於危殆者, 即索倫乎。

傅爾丹如此看重索倫兵,當然有其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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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倫兵的由來

索倫和達斡爾,是明末清初生活在東北地區的兩個民族,遼東被清朝納入統治後,索倫、達翰爾等族也被征服,並被清朝所用,開始出現在清軍序列中,他們通常被稱為“索倫兵”。

從入關以後到康熙一朝,索倫兵都以精於騎射、驍勇善戰著稱——“清世祖鼎定後,四徵不庭,威稜絕域,索倫之名乃大”。

康熙時期的雅克薩之戰,朝廷就近徵召了500名索倫、達翰爾兵員,編入黑龍江駐防八旗,這些達翰爾士兵直接參加了雅克薩之戰,表現英勇。根據第二次雅克薩之戰結束後,就有佐領伊哈圖、圖延圖、遜特依等十一人獲頭等功牌。(《康熙二十九年四月吏部諮文》)

戰後,康熙又徵召大量索倫、達翰爾男丁入伍,在黑龍江的璦琿、齊齊哈爾、博爾德等城駐防。

索倫兵在清準戰爭前期的表現

雅克薩之戰後緊跟著發生清準之戰。有記錄可查的索倫兵直接參戰,發生在康熙三十五年(1596年),康熙發兵十萬御駕親征,其中黑龍江將軍薩布素率領的東路軍6000人裡,就有2000多名索倫兵。

和通泊之戰的勝負手:有善戰之稱的黑龍江八旗索倫兵為何輕易潰敗


此後,康熙五十四年、康熙五十七年,又再次徵調1000名索倫兵前往西北駐紮。

從康熙三十五年開始到雍正初年,索倫兵始終活躍在清準戰爭前線,至於表現,也是有口皆碑,比如:

《清聖祖實錄》:“索倫之藍翎扎倫察,漢仗好 ,交戰時,頗勇猛,射死數賊,身受重傷自盡。”

勇猛的索倫兵,也多次得到朝廷賞賜:

《清聖祖實錄》:賞給布隆吉爾撤回之滿洲、蒙古、索倫弁兵等銀兩有差。

從被編入清軍開始,索倫兵始終是令人放心的存在。所以到了雍正朝,清準戰火復燃,靖邊大將軍傅爾丹依然倚重索倫兵,和通泊之戰中,將他們佈置在東山樑,作為兩翼。沒想到,偏偏是索倫兵不戰自潰,沒能抵擋甚至遲滯準噶爾軍的攻擊,成為和通泊之戰失敗的重要原因。

如此看來,索倫兵似乎已經不復當年之勇,不堪大用了。

然而並不是。

索倫兵的復仇

僅僅不到一年之後,雍正十年六月,清準兩軍在額爾德尼昭再次爆發大戰,這是雍正朝決定性的一場戰役,清軍在和通泊已經損失慘重,如果再敗,形勢岌岌可危,面臨被準噶爾反推的尷尬局面。

此戰,恰恰是上一次在和通泊被人詬病的索倫兵為清軍打開局面。

雍正十年八月初五,清軍統帥額附策凌的牧地受到準軍突襲,策凌率部回師追擊,準軍退守附近山上,“壘石為寨以相抗”,清軍的十餘次進攻都被擊退,戰局一時僵持不下。

眼看就要入夜,一旦夜幕降臨,準軍如果集中兵力突圍,就有可能在黑暗中逃出生天。

這時,站出來的卻是上一仗顏面盡失的索倫官兵。索倫前鋒侍衛阿蘭吉喀,在炮火掩護下乘勢“率二十八人騰而上”,奮勇突入敵軍防線,索倫兵指揮官塔爾岱率部眾緊隨其後,乘勢殺入,“索倫精兵,萬箭齊發,殺人數千餘”,一舉攻破敵軍防線,準軍崩潰,損失萬餘人,受到沉重打擊——“殺賊萬餘 ……所獲器械駝馬牛羊無算”,清軍終於扳回了和通泊之戰的恥辱。

戰後,雍正厚賞參戰索倫官兵,布特哈達翰爾總管和托克加副都統銜,塔爾岱因功晉升黑龍江將軍。

《清世宗實錄》:塔爾岱著授為黑龍江將軍,統領軍營東三省兵丁。

相隔不到一年,前後兩戰,索倫兵表現天差地別,不禁讓人疑惑,索倫兵到底是勇猛善戰還是不堪一擊。

其實,索倫兵表現差異如此巨大,關鍵在於一個人——塔爾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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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爾岱對索倫兵的意義

塔爾岱,瓜爾佳氏。康熙五十四年以領催職務隨軍西征,曾立下過以四十騎降服千人的奇功。

從康熙五十四年(1715年)到雍正三年(1725年),塔爾岱始終在前線作戰,功勳卓著,因功賞巴圖魯章京,晉升佐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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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驗豐富的塔爾岱當然也參加了和通泊之戰。

雍正七年,塔爾岱以伯都吶副都統之職跟隨傅爾丹北路軍出征,麾下指揮的是2000名索倫兵。

但是在撤退過程中,傅爾丹讓塔爾岱和歸化城副都統馬爾奇、袞布等率歸化城蒙古兵保護西山樑,把統帥東山樑索倫兵的指揮權交給了副都統西彌賴。

西彌賴雖然也是副都統,對索倫兵的掌控卻遠不如塔爾岱。剽悍的索倫兵紀律性卻並不強,很大程度取決於領隊軍官的約束力。

相比塔爾岱,索倫兵對西彌賴無論在認同感還是統帥力都相差甚多,這直接表現在了戰場上。

面對準軍攻勢,西彌賴完全無法約束部眾,雖然盡力制止,卻全無收效。不是索倫族的黑龍江佐領巴都馬開始還幫助西彌賴一起組織索倫兵潰散,但也無濟於事,最後乾脆也和索倫兵一起一逃了事。

“黑龍江佐領巴都馬始雖勸阻索倫, 後亦夥逃妄報。”

西彌賴最後自盡殉國,但索倫兵的潰散不應歸咎於他,還是要歸咎於主帥傅爾丹的用人無方。

索倫部人數不多,官兵彼此之間許多都有親屬關係,很大程度還保留著子弟兵的概念。在雍正時期的索倫兵,大部分從齊齊哈爾抽調,與他們聯繫密切的一個名字,就是塔爾岱。

塔爾岱從雍正初期就統帥索倫兵作戰,除了長期統帥部眾,還有關鍵一點,塔爾岱也是達翰爾人。他了解族人,在他麾下,索倫兵能爆發出更強的戰鬥力。

假使傅爾丹仍舊安排塔爾岱統帶索倫兵防守西山樑,以塔爾岱的經驗和在索倫兵裡的威望,對照一年後的額爾德尼昭之戰,索倫兵仍然是一支極富戰鬥力的部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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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和通泊之戰到額爾德尼昭之戰,索倫兵表現天差地別的背後原因,還在於軍隊的組織派系問題

索倫兵不同表現的背後,其實反映出的是軍隊的組織派系問題。

傅爾丹麾下,以八旗勁旅為主,也有一部分綠營,但八旗之中也有派系,大致分為京城八旗兵,東北八旗兵和喀爾喀蒙古騎兵。

索倫兵來自東北八旗兵,他們合則強,分則弱,如何使用好他們,對主帥是考驗。

在和通泊之後的戰鬥中,也能看出這個問題。

傅爾丹被圍後,紮營固守,這時清軍損失還不算太大,部隊收攏後還有8000多人,尚能一戰。

這8000多人,如果能集中突圍,清軍同樣不至於受到最後那樣慘重的損失。

但一夜過後,傅爾丹手下就只剩下了4000人,不是在戰鬥中的減員,而是蒙古兵和綠營兵乘夜逃走,大營中只剩下了4000名京城八旗官兵。


和通泊之戰的勝負手:有善戰之稱的黑龍江八旗索倫兵為何輕易潰敗

這同樣也是派系問題導致的組織不力,京旗、蒙古兵和綠營兵各成一派,組織複雜,協調困難,受到黑龍江八旗潰逃影響,先後逃亡,傅爾丹手下,只剩下了他直屬指揮的京城八旗官兵。

軍隊的派系,歷朝歷代,其實始終都存在。就拿被清朝取代的明朝來說,類似戚家軍、關寧軍、天雄軍、白桿兵這些著名軍隊,也極具派系特徵。

在被士兵所信任和了解的統帥手下,這些軍隊能發揮其最大戰鬥力,成為一時翹楚,

但如果統帥對調,如用李成梁去指揮戚家軍,吳三桂去指揮天雄軍,那也是指揮不動的,因為部下對他們不會認可,上了戰場難以指揮。

再往大處說,明朝後期存在的南北兵之爭,也是派系爭鬥的產物,明朝同樣沒能處理好,甚至發生了“薊州之變”這樣的悲劇性事件。

就清朝來說,同樣如此。所以他們面對入關後接收的大量明朝降兵,大部分都仍舊安排原來的將領統轄,比如李成棟手下的西北舊部、吳三桂的關寧軍、孔有德的遼東軍等,都成為清軍入關後作戰的主力,如果強行把這些部隊拆散,戰鬥力必定直線下跌。

如果要打個比方,索倫兵或許同明末盧象升的天雄軍有些相似,他們大多由老鄉、親朋、家人等組成,只要有一兩個人膽怯逃跑,就會帶動一大批人,如果這時有強力將領壓陣,遏制住逃跑的勢頭,則他們還是一支強有力的部隊;如果將領無法控制部隊,個體的逃跑會很快蔓延至全軍,演變成集體的崩潰。

可見,無法正確駕馭各派系,效果則會適得其反,正如和通泊之戰中索倫兵的表現,和之後蒙古八旗、綠營兵的表現一樣。


和通泊之戰的勝負手:有善戰之稱的黑龍江八旗索倫兵為何輕易潰敗


小院之觀

以上所述,和通泊之戰這場清朝立國後最大的敗仗,由索倫兵一個點的崩潰開始,逐步蔓延到全軍,終至無可挽回。但索倫兵的勇猛,卻沒有因和通泊之戰而失色,一年不到後,他們就在塔爾岱指揮下,在額爾德尼昭之戰裡重新證明了自己。

究其原因,派別是一把雙刃劍,對舊時代體制而言,它並不完全是個貶義詞,許多時候,它是更強凝聚力、更高戰鬥力的原因。再近至太平天國時期清軍的湘軍、淮軍,乃至甲午戰爭的派系傾軋,再到民國以後的軍閥派系,都有派系的影子,如何使用好它,歷朝歷代得失都有不同,頗為值得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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