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武二十八年夏,光武帝劉秀的第一任皇后郭聖通去世了。然而,喪事未完,就在郭聖通的靈前,發生了令人驚駭的事件:一群衙役突然衝進靈堂,對參加弔唁的賓客大肆搜捕,甚至當眾動刀,死傷多人;劉秀的次子沛王劉輔也被捕入獄;緊接著,一場全國範圍內大搜捕活動展開,導致數千人被處死!
“太后屍柩在堂,洛陽吏以次捕斬賓客,至有一家三尸伏堂者,痛甚矣!”——《後漢書•光武十王列傳》
“夏六月丁卯,沛太后郭氏薨,因詔郡縣捕王侯賓客,坐死者數千人。”——《後漢書•光武帝紀》
前皇后靈前屠殺賓客,這種事史上絕無僅有,史書對事件的記載,明顯採取了淡化的手法,把相關的細枝末節隱藏於各個角落,但是數千人的血是無法掩蓋的。
那麼,仁君聖主劉秀,為何竟然在曾經的愛妻郭聖通靈柩前,做出此等駭人聽聞的事呢?
顯性危機:五王結交賓客,引發的治安問題
事件的起因,跟劉鯉殺人案有關:
“壽光侯劉鯉,更始子也,得幸於輔。鯉怨劉盆子害其父,因輔結客,報殺盆子兄故式侯恭,輔坐系詔獄,三日乃出。”——《後漢書•光武十王列傳》
這個劉鯉是更始帝劉玄的兒子,劉秀登基後很大度,不光沒有傷害劉玄的家人,還將他的三個兒子都封了侯,劉鯉後來成了劉輔的賓客。
劉玄當初被建世皇帝劉盆子的部下謝祿殺害,對劉玄忠心耿耿的式侯劉恭(即劉盆子的大哥),為了替劉玄報仇,親手殺了謝祿。
雖然劉恭沒能保護好劉玄,但是他對劉玄也算做到了仁至義盡,劉鯉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竟然將父親的死,歸咎於傀儡皇帝劉盆子和劉恭。他藉著跟劉輔交往過程中,結識了劉輔身邊的豪強,通過豪強的手,殺了劉恭。
因為這件事,劉輔受牽連被捕入獄三天。可問題是,直接處理始作俑者劉鯉就好了,劉秀為何靈前大開殺戒,還全國捕殺賓客呢?事件顯然沒那麼簡單。
原來劉鯉事件不是個案,諸王賓客犯罪事件屢屢不斷,大臣們多次上疏奏請劉秀遣諸王就藩,劉秀一直沒有理會。在劉秀的縱容下,諸王“競脩名譽,爭禮四方賓客”,尤其郭聖通的五個兒子,常常為了禮聘名士,往往一擲千金,他們居住地北宮,幾乎成了一個小朝廷。
陰麗華的弟弟陰就,曾經利用五王渴望禮聘隱士井丹的急迫心理,從北宮詐騙走了一千萬錢,被朝野傳為醜聞。
諸王暗戰、賓客犯罪、權貴火上澆油,諸王之間的“人才軍備戰”,成了東漢帝國引發社會治安問題的動亂之源。
隱性危機:諸王背後,暗潮湧動的政治摩擦
如果僅僅是治安問題,劉秀或許還能容忍,逐漸地諸王之間的“軍備競爭”變了味,就在事變發生前,有人給劉秀上了一道奏疏,引起了劉秀的警覺:
“及郭後薨,有上書者,以為肅等受誅之家,客因事生亂,慮至貫高、任章之變,帝怒,乃下郡縣收捕諸王賓客,更相牽引,死者以千數。”——《後漢書•馬援列傳》
肅,是指王肅,王莽的侄子王磐的兒子。新朝雖然滅亡了,王磐和王肅父子倆富貴依舊,他們與新政權的上層權貴們(包括劉秀的兒子們)打得火熱。王磐就因為捲入蘇鄴、丁鴻案件,死於獄中,王肅絲毫沒有觸動,依然穿梭於北宮。
貫高是漢初趙王張敖的國相,因為劉邦對張敖無禮,貫高在柏人縣佈下埋伏,準備謀刺劉邦,虧得劉邦改變行程才躲過一劫。任章是魏桓子的家臣,曾經獻計聯合趙韓,謀害了智伯。
上書人的意思很清晰,前朝權貴跟王爺們打得火熱,這些傢伙跟貫高他們性質一樣,說不定什麼時候唆使王爺們對陛下您不利!
奏疏雖然有誇張的成分,但是劉秀不得不思考一個問題:諸王勢大,自己百年之後,新皇帝能鎮得住他們嗎?
這一年距離劉秀駕崩還剩五年,就在前一年,劉秀下旨為自己修建皇陵,暮年的他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了,必須身後事做打算了。
面對諸王勢力的強盛,大臣們再三上疏,劉秀一忍再忍。劉鯉明目張膽的行為,以及前朝危險分子王肅的介入,終於使劉秀意識到,諸王之間,以及諸王與皇權之間,必然會發展成政治集團之間的利益搏殺!
倘若如此,皇權的安全怎麼保障?政權的安危如何保證?這封奏疏,正好撩撥到劉秀最敏感的神經,他一怒之下,大開殺戒!
危機根源:郭聖通廢后,引發的政治鬥爭
郭聖通的五個兒子之所以成為事件的“重災區”,除了他們賓客最多外,還有一個劉秀說不出口的痛楚:嫡庶之爭。
劉秀十一個兒子,前皇后郭聖通生五子,現任皇后陰麗華生五子,許美人生一子。廢太子劉彊是長子,生母郭聖通,現太子劉莊,生母陰麗華。
建武二年,由於河北集團接連爆發謀反事件,為了安撫河北集團,劉秀冊立他們的利益代表人郭聖通為後,渡過了東漢政權的第一次政治危機。建武十七年,因為度田事件引發政治動亂,為了安撫勢力強大的南陽集團,劉秀被迫廢掉郭聖通,改立南陽集團的利益代表人陰麗華為後,再次渡過了政治危機。
皇帝的婚姻被政治綁架,劉秀內心對郭聖通母子,及郭氏家族充滿內疚,期望通過加恩來彌補。郭氏一族得到了劉秀超乎尋常的禮遇,廢太子劉彊一人兼得兩郡二十九縣封地,諸王與太子一同開府建衙。劉秀似乎想用實際行動告訴人們,郭氏並沒有被拋棄,他們依然是朕的最愛。
其實作為政治家,劉秀應該清楚,感情永遠也左右不了政治利益,否則他就不需要出賣婚姻了。同樣,他對郭氏及五王再優厚的待遇,也改變不了政治勢力的驅利性,隨著嫡庶易位,原本平衡的政治派系,勢必重新洗牌。
由嫡系降格為庶系的五王,他們的勢力班底不可能輕易放棄既得利益,劉秀為他們創造的寬鬆環境,恰恰成了他們發展勢力的助推劑。同樣,由庶變嫡的陰麗華的兒子們,以及他們的政治班底,就站在了北宮五王的對立面。
新的政治鬥爭就這麼形成了!
處置措施:清洗舊嫡系,劉秀不盡公平的抉擇
一生英明的光武大帝,面對感情問題,始終以新債補舊債的方式左支右絀,結果是,舊債未了,新債變成了沉重的負擔。
面對政權安危,這麼大的重負,劉秀感覺到了自己的渺小。同時,熱火朝天的陵寢工程也在提醒他:該做最後的了結了!
劉秀的決定是:全力打壓北宮五王勢力!
在上演了血濺靈堂,劉輔被捕和全國大捕殺事件後,劉秀又勒令郭聖通的四個兒子,和許美人的兒子劉英,全部離京就藩,僅留下郭聖通尚未成年的幼子,而陰麗華的兒子們,則全部留在了京城。
這一次,劉秀無力再搞感情補償,他以不公平的方式,快刀斬亂麻地將郭聖通的兒子們,踩在腳下。
做完這個選擇,劉秀心力交瘁,當郭聖通被廢后的那一刻起,恐怕就註定了今天的結局。
事件影響:厚此薄彼,劉秀身後結出了惡果
“血濺靈堂”事件,絕對是光武帝晚年最嚴重的政治事件,劉秀對這件事的處置存在著明顯的偏向性,在為皇太子劉莊清除了政治威脅的同時,也埋下了禍根。
1. 恩怨難了,諸王謀反不斷
劉秀駕崩後,十一個兒子,除了早夭的劉衡和漢明帝劉莊,其餘九子中,四人牽扯進謀反案。
其中楚王劉英的謀反案,牽連數年,導致數千人被殺和流放。讓人最不可思議的是,謀反最積極的竟然是劉莊的同母弟弟劉荊,他在劉秀靈前偽造書信,唆使廢太子劉彊造反。劉康和劉延則是郭聖通的兒子。
劉英、劉康、劉延三人的謀反驚人地一致:作圖讖。他們三人的謀反團隊也存在著交集,郭聖通的女兒定陶公主劉紅夫的丈夫韓光,也牽涉其中。這些細節表明,劉秀駕崩後的諸王謀反,其實就是早年皇室恩怨的延續。
2. 兄弟鬩牆,劉莊延續並放大了皇室恩怨
面對兄弟們的謀反,漢明帝劉莊顯得很大度,一再寬恕他們的罪行,竭盡所能地減輕對他們的處罰。其實這是表面現象,我們仔細對照劉莊的同母弟弟,與其他六位兄弟,就會發現劉莊所表現出來的寬仁,實在是虛偽得很!
同母兄弟劉荊四次謀反,第一次劉莊替他掩蓋,第二次遣就國,第三次限制他身邊的人,第四次劉荊自殺。自始至終,沒什麼實質性的處罰。再看看其他三位。
劉英,事發後立刻被廢掉爵位,遷徙異地,賜五百戶湯沐邑,到達目的地劉英就自殺了;劉康一次奪六縣封邑;劉延被改封到偏遠的阜陵,僅有兩縣,後來又被漢章帝奪一縣。
再看看劉莊對其他兩位同母弟弟的優待(還有一位即早夭的劉衡)。
東平王劉倉,漢明帝打破藩王不得留京做官的禁忌,任命他為驃騎將軍輔政,位在三公之上。對劉蒼的賞賜,動輒幾千萬錢,布幾十萬匹,奴婢幾百人。甚至有一次劉莊給了他十九枚列侯印,五歲以上的孩子隨便封。
琅琊王劉京,對這個驕奢放蕩的幼弟,劉莊加賜六縣,賞賜的金銀財寶,多到王府橫木都用金銀裝飾。最過分的一次是,劉京聽信妖言,說境內的五個縣不吉利,強行跟廢太子劉彊換了兩個大縣。
劉秀當年的不公平,延續給了兒子劉莊,劉莊雖竭力裝作寬仁,但處處又暴露了自己在兄弟之情上的虛偽,也給東漢宗室的沒落,開了一個非常惡劣的頭。
3. 宗室衰退,給外戚和士族崛起讓道
宗室勢力作為政治勢力的一部分,起到過負面作用,也起到過積極作用,實際上,無論那一股政治勢力,都是如此。政治講究的是平衡,過度削弱某一方勢力,其結果就是另一股勢力的野蠻生長。
東漢開國,在劉秀的一手導演下,宗室勢力剛有苗頭就被扼殺在搖籃,誰來充當皇權的拱衛勢力呢?外戚和豪門士族集團,趁宗室勢力的缺位,迅速填補了政治空白,併成了東漢二百年曆史,左右皇權的大老虎。
為了對付這兩股勢力,皇權後期不得已培養了宦官勢力,正是這三股勢力的無休止絞殺,撲滅了東漢政權的星火。
英明的光武大帝,恐怕也不曾料到是這個結果吧。
結束語
《後漢書》站在儒家立場,出於褒揚劉秀的目的,刻意將建武二十八年“血濺靈堂”事件,隱藏在史料的邊邊角角。我們不能說這次事件劉秀處理得完全失策,在他剩餘不多的人生裡,也實在難以讓他找到一個兩全其美的解決方案。
不過,劉秀在打擊北宮五王時,所表現出來的偏袒,確確實實在兒子們之間,種下了仇恨的種子,也直接導致宗室勢力的過度削弱。
如果讓劉秀再有一次選擇機會,或許他從建武十七年的度田事件開始,就能尋找到一個不需要靠出賣婚姻,就能解決問題的方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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