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 人 城 記

柏人城遺址，是我見到的最古老的城池。唐代皇甫鑑《城冢記》說：“柏人城，亦堯所築也。”已有4200年高齡。《唐山縣誌》說：“晉文公乃為柏人。”至少2600年曆史了。《史記·趙世家》說：“幽繆王遷元年城柏人。”是公元前235年。

從京廣高速下道，東行不遠是隆堯縣雙碑鄉，再北行一兩公里就到城下。草樹掩映的城牆，地上高7米，地下深2米，厚21米，可以並排跑3輛馬車。外牆每隔60釐米一溜橫木，起到類似現在鋼筋的作用。數千年風雨剝蝕，木已朽去，剩下圓洞如槍眼，縱橫成行，像記錄歷史的文字。

從西南角缺口爬上去，好大一片高地，豁然開朗，殘存城垣輪廓清楚，正方形，面積4平方公里多。站在這裡最先想到的是堯帝，好有眼光，選址在這太行山脈和華北平原交界處，西邊是通途大道，南起朝歌，北達燕薊，靠泜水，三面環崗，馬鳳崗、光泰崗、牧豬崗，皆為太行山餘脈。再往東10公里是宣務山，山那邊是大陸澤。堯帝英明，“真仁如天，其智如神，就之如日，望之如雲。”

堯帝生於永平，封於柏人。當時堯是部落聯盟的領袖，生活儉樸，住處“茅茨不剪，採椽不斫”，吃“糲粢之食，藜藿之羹”，穿“布衣掩形，鹿裘禦寒”，絕不會大興土木，修築宮殿。那時人煙尚少，精兵簡政，舜為司徒，契管軍事，后稷司農，夔當樂正，皋陶司法，伯益管畜牧，重和黎負責天象，監獄是畫地為牢。代表帝王的只是一根誹謗木，形似西方的十字架，徵求百姓的批評意見，後來演變為華表。

正式發展成都市，應該時在春秋。商族八遷，“昭明遷居砥石”，就是泜水河邊的柏人。初屬邢國，邢為衛滅，晉文公伐衛後歸晉。後來六卿爭權，三國分晉，柏人歸趙。它不光是晉國內部爭鬥焦點，也是各國中原逐鹿中心，與邯鄲齊名的軍事重鎮，經濟大邑。文化學者劉新宗先生出生在柏人城遺址上的城角村，自幼喜好考古，目睹歷年打井挖窖中出土的磚石、陶器，直徑一尺多的門栓，弋刃上有“柏人”二字，大量的刀幣上鑄“白人”，並注意刀幣逐漸減重，分量越來越小，說明柏人幣流通時間很長。其窮畢生精力著《柏人舊事》一書，史料之廣，發掘之深，見解之新，意義空前。尤其對歷代軍事、文化之發掘，為柏人城歷史研究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公元前251年，燕將慄腹大軍進犯，柏人守將李曇和趙國上卿廉頗據泜河堅守，軍民上下同仇敵愾，以少勝多，斬慄腹於鄗上，追殺燕軍500裡，進圍燕都，迫使燕王割讓五城求和，廉頗受封信平君，李曇受封柏人侯。現在柏人城名列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重修了李曇墓和他領兵打仗的柏人渡和曇公廓。

站在柏人城東牆俯瞰，眼前就是幹山、言山，《詩經·邶風》中的《泉水》，“出宿於幹，飲餞於言。載脂載舝，還車言邁。”當時喝什麼酒，早已失傳，但是下酒的菜現在還有，“幹言的蘿蔔澤畔的藕”，後來又加上一種名品“幹言的豆腐”，我打小就吃過的。

柏人故事，為歷代史家念念不忘，文人大書特書，精彩者有以下幾件：公元前517年，趙簡子與各國大夫在黃父相會，讓大家向周王供糧，準備兵車，奉周敬王復位。這些正合孔子“禮”的主張，所以要親赴柏人。行之堯山之西，泜水北岸一處無名高地，停車小憩，把過河浸溼的書簡卸下，置於山坡晾曬，看見到處是五色文石，面河嘆曰：“美哉水，洋洋乎，丘之不濟此，命也夫。”後人紀念，把此山命名為“夫子崗”，又稱“孔崗”“曬書檯”。元代孔子後裔孔天佑，眷念聖蹟，舉家遷來定居。其子孔璠為第49代衍聖公，曾任南陽知府，致仕後在崗上建奉聖祠和堯山書院，傳播儒學，史有記載。

漢初劉邦北擊匈奴，吃了敗仗，回師過柏人，拿趙王張敖和貫高出氣，甚至辱罵，引起不滿。第二年徵東垣，歸途又經柏人，貫高起了殺心。劉邦天黑欲宿，問是何地，回曰柏人，警覺說：“柏人者迫於人也。”不宿而去。有人舉報，劉邦問罪，貫高知恥而勇，慷慨仗義，一人承擔，救下趙王，因而“名聞天下”（《史記·張耳陳餘列傳》）。唐時李白訪柏人，寫下《枯魚過河泣》：“白龍改常服，偶被豫且制。誰使爾為魚，徒勞訴天帝。作書報鯨鯢，勿恃風濤勢。濤落歸泥沙，翻遭螻蟻噬。萬乘慎出入，柏人以為識。”從此“柏人為誡”成了一句成語。

漢末劉秀兵敗薊州，被王朗一路追趕，逃至冀南，得到信都太守任光、和城太守邳彤支持，重整旗鼓，所向無敵。到柏人遇守將李育頑抗，久攻不下。危難中求賢若渴，聲名遠播，義軍朱浮、鄧禹，漢中賈復、陳俊先後來投，均以禮相待，“二十八宿”盡歸帳下，終於倒轉乾坤，稱帝於鄗。至今那一帶有些古老的村莊，村名與孔子、劉秀有關，如夫子崗、公子村、尚禮、重賢、景福、仁義店（後改難忘店、南汪店）。絕非後人攀附，在唐代碑碣，如《光業寺碑》上都可以找到。

北齊《顏氏家訓》載，柏人城西門一通漢桓帝時石碑，百姓為縣令徐整所立，銘文有“山有宣務，王喬所仙”。《全唐詩話》有馬鬱贈韓定辭一首詩：“邃林芝草綿綿思，盡日相攜陟麗譙。別後宣務山上望，羨君時復見王喬。”說柏人是王喬修煉成仙的地方，這是民間對它的一種讚美，地靈人傑。

天妒英才，地嫉靈秀，唐天寶元年，千年一遇洪水，襄山決嶺，席捲柏人，古城池水鄉澤國，昔日繁華蕩然無存。無奈縣城搬遷山南，改名堯山縣。鮑照在《蕪城賦》寫道：“稜稜霜氣，蔌蔌風威。孤蓬自振，驚沙坐飛。灌莽杳而無際，叢薄紛其相依。通池既已夷，峻隅又以頹。直視千里外，唯見起黃埃。”

今天，柏人城遺址是國家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吸引著億萬目光。黃沙埋不住，地下寶藏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