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鄉偶書:失落的鄉土中國


距離春節還有2天時間,我還是沒有看出來有哪些春節前的徵兆。有一天我看到飛機飛過天空,一條長長的煙尾巴留在空中,一隻飛鳥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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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裡的冬天和往年沒有什麼不同,還是一樣蕭索,唯一不同就是今年比去年更破敗了。早上起的早一點,太陽還沒有出來的時候,往田間望去,煙霧迷濛。遠處的山丘上殘存著一點積雪,隱隱透著幾處黛綠。山腳下,有一大片掉光了葉子的楊樹,不太粗壯,像針尖一樣的慘白的樹杆子晃得人有些眼花。假如你讀過幾本書,湊巧有些睡意,眼前這副景象甚至有幾分《雪景寒林圖》的味道。

回鄉偶書:失落的鄉土中國


一隻土狗懶羊羊地臥在門口,看見來人,轉過身來肚皮朝上伸伸懶腰。百無聊賴之際,它竟自顧自地發出狼嚎,主人以為不祥,一棍子打在狗的脊樑上。我猜它可能寂寞得太久,想要呼朋引伴,才拿出了遠祖的看家本領。

通向村外的柏油馬路上,車跡罕至。偶爾進來一兩輛出租車,在某一家門前停駐,從車上下來一位打扮摩登的女孩,與站在她旁邊的父母殊為不同。在外求學的孩子們回來了,可我認不出他們誰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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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人奔波在回鄉的路上,更多的人已經回來了,可街上還是空無一人,他們都蟄伏在家裡,或者去了縣城。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縣城裡有一應俱全的娛樂設施,商品賣場,路邊小攤。你會看到在路邊炸丸子的小販,剁碎的肉泥攤在案板上,旁邊架一口油鍋,現炸現賣。頭戴白帽的回族老頭推著一輛平板小車,車上是一整塊上好的熟牛肉,用白布蓋著。誰要,用尖刀削成薄片,上秤,付錢。餘下的再用白布蓋好,等待來客。車前支一塑料牌,曰“小車牛肉”,主人倚車而坐,不發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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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二十多年曆史的賣場裡,全是格子間。有的人從小媳婦熬成了奶奶,還是守著一家店。你在那裡可以買到60元一件的羽絨服。一開始店主要價頗高,顧客對半砍價,店主不賣。顧客嘴裡一面抱怨衣服料子不好,一面佯裝要走,數次爭執不下,最後加五塊錢成交。

世態人情全在這幾句交鋒中。出了門,省下來的錢夠買過年吃的瓜子花生,水果硬糖,還能再吃一碗熱騰騰的羊肉餄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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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連鎖店裡可沒這麼精彩的畫面,都是買夠三件打幾折,微笑很標準,溫度都一樣,了無生趣。

縣城裡有一處綜合性購物商場,來此消費的人中年輕人居多,也算當地的源頭活水。在一層買衣服,在三層看電影,在五層吃飯。他們從大城市帶來了新的生活方式,這裡是勉強可以安放靈魂的唯一的地方。

三五好友小聚,聽著他們彼此交流歡欣與無奈,杯中酒沒喝多少,桌上的菜倒是少了不少。酒太辣,喝多了也容易胡言亂語,吃菜,吃菜。

也有高興的事,朋友裡誰又結婚了,誰又生孩子了,快樂都寄託在這些具體的事情上。人家說人窮志短,活在當下實在是一種無奈之舉。

吃飽喝足去唱歌,還是那幾首,周杰倫啊,王力宏啊,偶爾有幾首流行的,全是抖音神曲。音樂也分階級,喜歡唱抖音神曲的是小資階級,喜歡聽搖滾和民謠的是無產階級。

每一首歌都代表一種回憶,沒有共同話題的時候,可以聊聊歌,回憶一下小時候,也挺好的。

我以前老是感覺離開家才有“鄉愁”,現在知道錯了。杜甫說“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他是吃了沒手機的虧。余光中說“鄉愁是一灣淺淺的海峽”他是吃了沒飛機的虧。現在,都解決了。

如今是你記憶中的家鄉沒有了,所以你愁。

樹上沒了柿子,天上沒了鳥,地上沒了人。人哪兒去了呢,說是大年三十才回來呢,為什麼?加班。也有不回來的,為什麼?搶不到票。地上路有千萬條,各人有各人的道。

這個世界發展太快,有些人跟不上了。我看見有個老人挑著擔子賣芝麻糖,兩塊錢一根,四方盒子裡擺著。還有人把自己納的鞋拿出來賣,也不貴。有人自己從水田裡把蓮藕刨出來賣,一天能掙200,晚上睡覺累得胳膊疼。他已經五十四了。

梁鴻在《中國在梁莊》裡記錄了農村的困境,那是十年前的書。閻海軍在《崖邊報告》裡敘述了農民的悲慘與無奈,那是五年前的書。我忘記了哪個作家說過,中國沒有城市文學,好像是許子東,但現在中國已經沒有鄉土文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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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孝通在《鄉土中國》裡說中國是“熟人社會”,以後要向“陌生人社會”發展,那是社會成熟的標誌。現在中國社會已經足夠陌生了。

現在是社會變革時期,無論從社會結構講還是人口結構講,或者從文化結構講,整個是撕裂的狀態,紛雜混亂。

鄉村裡的人向外流,價值取向是迴流的。童年想象在家鄉找不到了,物質慾望也難以滿足,這是雙重失落。

農村被拋棄了,星星之火發展起來的燎原之勢燒得很旺,一路燒到了北上廣。只是最終離不開北上廣,回不去家鄉。

買房買車是年輕人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生活方式和思維習慣的迥然差異,是年輕一代和上一代矛盾的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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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格斯說:“資產階級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階級統治中所創造的生產力,比過去一切世代創造的全部生產力還要多、還要大。”

若他能目睹當今世界的情景,他一定會瞠目結舌。

一千多年前賀知章寫出了“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的名句,他是榮歸故里。一千年後這種情況比比皆是,但來客不一定是榮歸故里了,也有可能是混不下去了。當在回鄉的路上看到塵土飛揚中翻滾的金黃色的油糕時,在外漂泊一年的遊子又會定好來年外出的車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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