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西餐刀叉做開顱手術是喜劇，合不上是悲劇，砸醫院是鬧劇。醫學和科學領域敬畏規律是常識，但在法律和其他社會科學領域未必如此。令人痛心的是，一些客戶和律師本人需要付出無可挽回的損失和代價才知敬畏“專業人辦專業事，外行指揮內行會出事”的規律。
對於很多隻從媒體報道上了解反興奮劑醜聞的人來說，運動員檢測結果差不多和普通人去醫院體檢時幾個小時出結果一樣簡單直接，但實際上反興奮劑檢查、調查和辯護工作的複雜和昂貴程度遠超普通人想象。比如說，僅世界反興奮劑機構（WADA）和中國反興奮劑中心頒佈的規章制度、禁用藥品和方法清單、標準和程序就超過1600頁，各方律師和各類專家需要依據這些規則在體育、醫學、科學、法律、倫理、公關和政治等多個領域進行立體和全方位的博弈。
本文是筆者作為體育仲裁員和辯護律師審理和代理了一些國際和國內反興奮劑和其他類型案件後的一些感悟和思考，即如何在有限的案件業務量情況下快速提升專業能力，在與外國律師和仲裁員的案件合作中靜心領悟專業判斷，在與以客戶為中心的案件利益相關方的互動中培養自己和客戶的規則意識，避免和減少不必要的損失。
敬畏規律
由於中國在預防和根除興奮劑方面取得巨大成就，有限的興奮劑違規案件數量難以使中國體育律師在短期內積累起豐富的辯護經驗，並在複雜反興奮劑案件中和一些可以在國際體育仲裁法庭代理全世界體育客戶的瑞士和歐美律師相競爭。但這並不妨礙中國律師在向西方律師同行學習的同時，對所代理的複雜的國際性反興奮劑案件進行全局性協調。
首先，熟練使用英語或者法語閱讀法律文件和與外國律師及仲裁員交流是前提條件。 在不具備語言能力情況下代理客戶的涉外爭議案件，並因此導致不利後果是構成律師“無能代理”的一個重要因素。
第二，基於法律方法論建立起來的快速學習能力是實現全局性把控的基礎，只是涉外法律及國際出庭經驗是無法用閱讀案例所替代。
第三，案件管理是中國律師全局把控的核心，包括法律檢索、策略制定、文件起草、多方談判、雙語互譯、客戶管理、外國律師管理、風險控制、庭審詢問、後續跟進、媒體博弈等。少為人知的是翻譯質量對於庭審效果和效率，對於客戶勝負的影響至關重要。在挑選和培訓翻譯上，中國律師必須根據之前的涉外庭審經驗做出預判，並在現場翻譯無法跟上節奏的時候，要麼要求放慢庭審節奏，要麼自己衝上去直接翻譯。
熟悉規矩
在與外國律師和仲裁員同行的合作中，我對他們把握行業慣例和職業操守的判斷力多有敬佩。這些規矩既有書面執業準則，又有行業數百年沉澱所形成的慣例，既保護客戶利益，更控制律師執業風險。
比如說，律師對內不向客戶承諾不切實際的目標期望，對外除非案件必要而保持媒體沉默。客戶期望值管理，實際上是對雙方道德底線的考驗：是否犧牲律師原則來滿足客戶要求，是否要求律師不惜代價爭取客戶勝利。
再比如說，某個證人是案件勝負的關鍵，所有的信息通過庭上取得就是致勝法寶，庭下取得就是威脅證人。所以說高手過招，勝負進退有時就是價值觀的博弈。越是複雜和危險的開顱手術，越是需要各專業醫生的默契配合。越是在這個急躁的網紅時代，越是需要敬重默默耕耘的工匠精神。
遵守規則
經過多年的體育爭議審理工作，我的切身觀察和體驗是，在有內部案件審核，競聘或選舉機制，特別是獨立媒體監督的情況下，那些由資深律師或退休法官組成的仲裁庭比較珍惜職業聲譽，不輕易貪贓枉法或偏袒某個當事人、故意誤判某個案件，而是要通過裁判來表現出自己的專業性和獨立性。
但這並不排除某些仲裁員對於某些問題有不同的認識或偏好，比如在挑選仲裁員時就要考慮他更傾向於反興奮劑組織還是運動員等。中國客戶謹慎把握自己的期望值，接受中外律師團隊給出的專業判斷，尊重裁決結果，在法律框架內行使合法權利，拒絕被中外媒體利用也是影響案件勝負的關鍵因素。
最後，增加中國當事人在國際體育爭議解決勝訴幾率的關鍵在於從決策機制、獎懲機制和糾錯機制入手，使規則意識成為“家教”的核心，保證當事人在國內和國外賽場內外“行為”的一致性，管理機構在訓練比賽和爭議解決的國內和國際成文不成文規則“執行”的一致性。
中國在國際體育治理中的地位極為特殊，是體育大國，又不是規則制定者，所以中國體育律師必須引導中國當事人，適應國際大環境，通過個案勝訴來提升整體管理水平，進而從全局提升中國體育代表團在國際體育賽事中的話語權。在國際體育爭議解決中需要理解和掌握的全局觀恰如扁鵲三兄弟行醫故事所言：“上醫治未病，中醫治欲病，下醫治已病。”
□劉馳（北京市君澤君律師事務所合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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