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黃金時代》與《情人》的相似點看:王小波為何會推崇杜拉斯?

您好,這裡是魚雁日記。今天想為大家分析一下我很喜歡的兩位名家的代表作——王小波的《黃金時代》與杜拉斯的《情人》。

它們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也可以說是必然有聯繫,因為王小波一直對杜拉斯的小說推崇備至。

從《黃金時代》與《情人》的相似點看:王小波為何會推崇杜拉斯?

王小波先生自己也曾說:“我總覺得讀過了《情人》,就算知道了現代小說藝術;讀過道乾先生的譯筆, 就算知道什麼是現代中國的文學語言了。”

王道乾先生所譯的瑪格麗特·杜拉斯的《情人》,被稱為“中西合璧的藝術結晶”,名副其實。

這本譯文,集杜拉斯天才的藝術造詣,和王道乾先生漢語言文化的詩歌感、節奏感、韻律感於一體。

把一本藝術感濃厚的外文小說,翻譯成如詩歌一般美妙的藝術品,可謂渾然天成。

也難怪王小波發出這樣的感慨:“憑良心說,除了杜拉斯的《情人》之外,近十幾年沒讀過什麼令人滿意的小說。”

讀《情人》的時候,如在讀少女的囈語,其實卻是老嫗的回望。

我一直覺得,杜拉斯想做的,是用這一生,過完其他人幾輩子才會體會到的豐厚。

在杜拉斯70歲那年,追溯她生命裡的中國初戀,慾望在年老如她的筆下,卻流露出觸手可及的本真,就此成就了一本《情人》。

從《黃金時代》與《情人》的相似點看:王小波為何會推崇杜拉斯?

接下來我將從四個方面,淺析這兩本名作相似之處背後的必然性。

王小波對杜拉斯推崇備至、捧上神壇,不僅有語言與靈魂上的相契合,更有成長經歷與生活背景,鑄就了這兩個靈魂的必然相遇。

1.“敘事空間”的荒誕與“人物”的叛逆

二人的類似的成長環境,和在環境中生長出來的性格,是王小波契合杜拉斯靈魂偶然中的必然。

他們的成長環境雖然相隔萬里,遠跨重洋,但時代背景的無力,其實卻是如此相似。

杜拉斯成長在20 世紀初的法屬殖民地,在征服和被征服為主題的殖民社會中。

也在家庭環境的壓抑與陰影下,在大哥的暴虐、母親的不管不顧與放縱之下生長。

杜拉斯一直試圖反抗卻無力抵抗,由此生長出偏執反叛的個性。

而王小波,他青年時代的成長軌跡,是在

知青上山下鄉等運動的時代大背景下曲折前行。

在年代的“非理性”世界中,王小波不得不也選擇了一條張揚自我、特立獨行的存在方式,這也是他小說中塑造人物的主要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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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他們的小說所反映的那樣,荒誕和非理性的成長環境在他們的生命體驗裡留下了深深的烙印,杜拉斯和王小波是在現實社會里成長出的兩個叛逆的靈魂。

叛逆是二人的生存之道。

基於對於自身生存環境的理解,杜拉斯和王小波將自己成長的環境落實到了作品裡的空間。

也將自己從小生長在性格里的張揚,作為一種追求融入了人物性格里。

由此,誕生出《情人》和《黃金時代》這樣的半自傳性的,透著荒誕敘事空間的半虛構文學成果。

2.主人公的“存在感”疑惑

看《黃金時代》的時候,我一直對有一處“重複”感到疑惑。

那就是小說中反覆出現的,關於王二與陳清揚“是否存在”的討論。

我一度不解:人的存在難道不是客觀事實嗎?這裡的存在是我所理解的存在嗎?人為什麼會對人的存在感到質疑?

在情節中比如,陳清揚找王二是因為本質上是為了討論她的存在;王二為了更好地存在,跑到了山上,卻又因為證明自己的存在,而回到了山下。

後來通過不斷理解與查閱資料我發現,這裡的存在感疑惑是真實存在的。

在某些社會背景下,人們甚至會對自己是否存在而發出質疑。

從《黃金時代》與《情人》的相似點看:王小波為何會推崇杜拉斯?

王小波

《黃金時代》裡王二和陳清揚所生活的十五隊,是當時以階級性取代人性的非理性社會的縮影。

在十五隊裡,人們樂於迫害他人,在對他人的摧殘中享受著病態的快樂。

陳清揚被當做“破鞋”,而王二被當做“壞分子”。

這裡的人雖然是人,但卻喪失了人性,他們都淪為集體主義下,無意識的奴隸。

就像《霸王別姬》裡,再相愛的兩個人都有可能在集體主義壓迫下反目成仇,人們在是非不分的非理性荒誕下,不再擁有獨立的思維,懷疑起自己是否存在。

而杜拉斯更是如此,童年生活在病態家庭之中,沉迷於畸形狂歡,更有對女性地位的壓抑,所有的一切都迫使她成為最底層的被壓迫者。

生存的壓力,讓利益取代親情成為家庭的紐帶。

她愛上了中國男人,卻在母親問起她是否只是為了他的金錢時,她卻毫不猶豫點頭。

母親的病態、大哥的暴虐、小哥哥的懦弱,使得杜拉斯的被壓迫在日復一日的爭吵、打罵中演化成了沒有窮盡的痛苦。

杜拉斯想反抗,卻只能壓抑在心裡,她想寫作。

她不想繼承父業,她對母親說:“我要寫作……總有一天,我要寫作。”

與王小波一樣,對存在感的疑惑伴隨他們的童年與青春,最後也融入進他們的作品中人物裡。

一個人的存在,卻伴隨著對自己是否存在的疑惑,這是一個時代怎樣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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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女性地位的主導與張揚

資料顯示,在傳統文學的男性話語體系當中,女性一直都是“他者”和“被看者”形象,在男女關係中一直都是被支配的對象。

尼采也曾說:“男性為自己創造了女性形象,而女性則模仿這個形象創造自己。”

那時人們向來把女性作為男性的附庸,甚至達到了只有男主人公出現,女主人公才有其存在價值的地步。

可杜拉斯大刀闊斧砍斷了這一切不平等。她寫女性力量,她挖掘自己,把自己作為真正的女主人公,去衡量整個周圍。

她在感情裡,在與中國男人的戀愛中,她永遠處於主導,她主動、熱烈、張狂,反而是中國男人的瘦弱,不斷在小說裡重複。

在《黃金時代》裡的陳清揚也是如此,她絲毫不在意別人說她是“破鞋”,她說她討厭的是使她成為“破鞋”那件事本身。

面對支配人的社會體系,兩部作品裡的女主人公是從不屈服的。

自我張揚的渴望,也使得她們在戀愛關係中,充分地發揮了自己的主導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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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時空跳躍的“情緒化敘述”

杜拉斯在談到小說創作時,也說“小說要麼是詩, 要麼什麼也不是”。可見,小說詩化對於小說自身的創新與發展有著不可或缺的意義。

王小波在《我的師承》裡也說過:“帶有一種難忘的韻律, 這就是詩啊。”

正如法國新小說的前驅們指出的那樣,小說正向詩的方向改變著自己。

王小波曾評價《情人》說它的每一個段落,都經過精心的安排。第一次讀時,你會有極大的震撼,但再帶著挑剔的眼光重讀幾遍,就會發現沒有一段的安排,經不起推敲。

比如《情人》裡對湄公河畔渡船場景的回憶:“這個形象,我是時常想到的,這個形象,只有我一個人能看到, 這個形象,我卻從來不曾說起……”

女主人公渡河時的形象,在小說的開頭得到了不斷的重複,與如同囈語般的時空跳躍的回憶。

但這樣看似隨意的情緒化語言,卻是在反覆調動與修改後的成果。

從中隱隱展現著女主人公對這次湄公河一遇,有著刻骨銘心的記憶。

也透露著這次與那位中國情人的相遇對女主人公一生的命運,都有著決定性的意義。

從《黃金時代》與《情人》的相似點看:王小波為何會推崇杜拉斯?

王小波評價這種寫作方式時說,敘事沒有按時空的順序展開,但有另一種邏輯作為線索,這種邏輯,我把它叫做藝術———這種寫法本身,就是種無與倫比的創造。

我曾為這句評價感到深深的震撼。

許多人不懂杜拉斯,但王小波不僅懂她,更懂她想要表達的方式。許多人眼裡的隨意的重複,在王小波這裡卻讀出了藝術,想必這就是靈魂契合的相遇。

王小波這裡所說的敘事邏輯,被稱為情緒邏輯

也就是說,作者的敘述常常被情緒所控制和左右。在敘述一件事情時,由於情緒的波動,而轉入對其它與之相關的人物或事件的敘述,從而使得作者的敘述,不斷偏離然後又迴歸敘述。

在《黃金時代》中,這一點也被很好地吸收運用。

王二與陳清揚的相處過程,經過了不斷的時間上的調動重組,卻其中暗含因果邏輯,構成一種時空跳躍的藝術感。

從《黃金時代》與《情人》的相似點看:王小波為何會推崇杜拉斯?

杜拉斯在創作《情人》時已經年過七十,歷時多年,反覆修改。每一段、每一句都重新調動重組過。

王小波創作《黃金時代》也是一樣,二十歲寫,四十歲才算滿意。

可王小波卻說:“我們一點都不虧……有了這樣的小說,閱讀才不算是過時的陋習———任憑你有寬銀幕、環繞立體聲, 看電影的感覺,終歸不能和讀這樣的小說相比。”

僅以本文致敬兩位名家,懷著對文字忠誠的敬畏與對人生深厚的理解,帶來這樣兩部有著“立體聲”的小說藝術。


作者簡介:魚雁,十點讀書、洞見、讀者等多平臺作者,用文字讓生活更有力量。歡迎關注魚雁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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