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個警察朋友老宋。
有天喝酒,老宋告訴我,在我國,至少有六成的案件是永遠無法偵破的。
我很詫異,因為電視上各種說法和網絡上各種神探揭秘,給我的感覺都不是這個樣子。
雖然我知道現實一定會有落差,但還是沒有想到。
老宋喝完了杯子裡的酒,說道,就拿我們這個四線小城來說,去年冬天凌晨的街邊發現一輛出租車,車後座全是血,唯獨沒有屍體,搜索附近都沒有線索。查了出租車發現是被盜車輛。
後來呢?我問。
沒有後來。老宋說,這樣未完結的案件很多,生活可不是福爾摩斯小說。
電影《三塊廣告牌》中,米爾德里德·海耶斯女士遇到的也是同樣情況:
女兒被姦殺,兇手一直沒有找到,一點線索都沒有。
《三塊廣告牌》
![《三塊廣告牌》:你永遠講不清楚某些道理](http://p2.ttnews.xyz/loading.gif)
PS:以下敘述有小部分劇透,但絕不影響觀感。
米爾德里德·海耶斯的女兒已經遇害七個月了,案件沒有進展,好像停了下來。
隨著時間慢慢流逝,米爾德里德·海耶斯內心的憋屈和憤怒沒有絲毫消逝,而在逐漸堆積起來。
![《三塊廣告牌》:你永遠講不清楚某些道理](http://p2.ttnews.xyz/loading.gif)
她無時無刻都在渴望下一秒就將兇手繩之以法。
然而當下她只能依靠警察。
去警察局的次數多了,漸漸就演變成了鬧警察局。
屢次大鬧警局,除了增加彼此間的矛盾對立,對於案件來說,沒有任何實質性推進。
日子久了,大家似乎也都習慣了這種狀態。
但米爾德里德·海耶斯除外。
有天她開車,無意中發現了鎮上一條小路的三塊廣告牌,她想了一下,決定花錢租下來。
她要求廣告公司用紅底黑字在三塊廣告牌上分別寫道:
強姦致死
兇手仍逍遙法外
為什麼?威洛比警長
是的,你沒看錯。她居然用一塊廣告牌@了當地的警察局局長。
太有才啦。
對於大部分人來說,在微信微博裡被人@也許還是一種不錯的體驗。
但在一個廣告牌上被公開@,而且還是有關自己的本職工作,這就成了一件讓人添堵的事。
我想,你應該多少能猜到米爾德里德·海耶斯女士大概是個怎樣的人了。暴躁易怒,除了名字以外,幾乎沒有任何地方可以看出這是一個女性。
下面,請允許小燚再劇透最後一句:這個威洛比警長當時已是癌症晚期。
很多小夥伴一定會發揮想象力,猜測接下來的劇情走向:
威洛比警長被廣告牌激勵到,和米爾德里德·海耶斯(打她的名字太累,以下簡稱海耶斯吧,放心,我不會打成海飛絲的)聯合起來。
歷經千難萬險,二人終於發現兇手。
抓到兇手的最後一刻,警長吐了一口老血,犧牲在工作崗位上。
海耶斯抱著倒下的警長,默默留下眼淚。
美國國旗在空中飄揚。
可惜,這種套路式的劇情根本不可能發生在《三塊廣告牌》中。
故事在後來發生了無數次神轉折,我不會劇透以後的關鍵情節了。
小燚想聊聊海耶斯女士。
女兒的悲慘遭遇是所有母親都不希望發生的。
但是事情已經發生,時間不能倒流,有些事情必須去慢慢接受,哪怕這過程讓人十分痛苦。
海耶斯在外面各種撒潑瘋鬧,其實她的家庭也從未消停過。
丈夫成了前夫,和一個19歲的女孩跑了,她帶著兒子生活。
每次和前夫見面都像是殺人現場,兒子勸架都要拿著刀才行。
沒錯兒,海耶斯已經從悲傷轉化為憤怒,最後昇華成了瘋狂。
本來是一個可憐的媽媽,最後卻變成了一個可恨的潑婦。
有句話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小燚一直都很不認同。
因為可憐也分真和假兩種情況。
遭遇不幸的人是真的可憐,如天災人禍疾病之類。這種人本應有更多人來幫助。
另一種可憐則是假裝出來的,也許他們的偽裝技術很高明,能夠矇騙一些人。但本質上,這種假可憐就是為騙取他人幫助的。
可恨的其實是後者,但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傷害的往往都是前者。
海耶斯女士的處境就比較尷尬。
她本來屬於不幸的前者,可是生生把自己給活成了不倫不類的後者。
從警察局欠她一個真相,到後來她覺得全世界都欠她的,都理所應當幫助她找到姦殺女兒的真兇。
七個月過去了,很多事情就從此走了樣。
她一次次帶著怒氣衝向警局,她鄙視一切試圖接近她,其實真心想要幫助她的人。
她罵警長、罵神父、罵記者、罵廣告公司......
直到有一天,終於有人說出:你不過就是個敢登反警察廣告的苦情女人而已。
如果是普通人,一定會被這句話扎到心,當場扎哭。
但海耶斯女士沒有。
她的心早已和她的外表一樣刀槍不入,她只是愣神了幾秒鐘,接下來她隨時可以用更難聽的話咒罵任何一個人。
《三塊廣告牌》中有句臺詞:憤怒不得宣洩只能醞釀出更深的憤怒。
這句話就像小學課本的中心思想一樣,串聯起電影裡的所有人。
海耶斯的憤怒來自於生活中的不如意。
最初的不如意是女兒的離去,之後漸漸轉移到了警察局,後來她的不如意就越來越多了。
她以為她在意的是女兒,可是後來發現她只是在宣洩某種憤怒的情緒,而這情緒又不僅僅是因為女兒,而是另外一件不如意的事情帶來的。
一種憤怒醞釀來醞釀去,成了另一種憤怒。
一件事說著說著成了另一件事。
小燚最近在重讀劉震雲老師的小說《一句頂一萬句》。
書中有這麼一段情節:
老裴也是一時怒從心頭起,從床上爬起來,拿起砍刀,就要殺人;
但不是殺老蔡,而是要到鎮上殺他孃家哥;
也不是要殺他這個人,是要殺他講的這些理;
也不是要殺這些理,是要殺他的繞;
繞來繞去,把老裴繞成了另一個人。
小說講的本是夫妻倆的小矛盾,一步一步,最後竟然演變到提刀殺人這種荒誕的地步。
到最後老裴自己都搞不明白為什麼要殺,自己到底要殺誰。
《一句頂一萬句》描述的這種狀態我們似曾相識:本來大家說的是同一件事,可是說著說著就成了另一件事,而另一件事也不是當初那件事,又成了另一件事,甚至到最後把兩件事說成了一件事......
最終成為一個莫名其妙的惡性循環。
海耶斯女士的憤怒也成為了一種惡性循環。
她把怒氣傳遞給了她接觸的每一個人,而這些人本來生活也都不如意。是的,這並非巧合,老百姓嘛,誰都有點不順心的事兒。
當這些人大都過著不如意的生活,都憤怒地等著某個人來接收自己的怒火時,迎面走來的任何一個人都有可能成為他們情緒宣洩的對象。
而在這一刻,每一個宣洩者完全不會考慮當初自己為什麼憤怒,為什麼生活不如意,而只是為了宣洩而宣洩。
他們希望通過宣洩憤怒的過程讓對方感知自己的處境和不如意。
當這些人們宣洩完生活的種種不如意,並將自己的憤怒像冰桶挑戰一樣傳遞下去以後。
殊不知自己已同時成為那些不如意事件的製造者和受害者。
這很黑色幽默。
然而隨著時間流逝,人們總有機會認清了眼前的這一切,因為怒火總有燃盡的時候。
儘管他們內心裡大多還是不想認輸,但就會在某個瞬間忽然就理解了對方。
這算不上是和解,更像是一種共識:我們終於理解了彼此的立場,我們擁有共同的目標,而那個新目標才是我們共同的發洩對象。
《三塊廣告牌》的導演馬丁·麥克唐納在接受採訪時表示:
我不希望片中的任何人是完全的好人或壞人,雖然有些角色在道德層面上讓人高度質疑,但我不想把他們塑造成反派。即便是女主角,我也不希望她是完美無缺的,我們一起研究決定的,我們希望她儘可能地堅強和不妥協。更多的是從角色出發,而不是考慮是否被人喜歡。我們不去評判任何一個角色,只是展示一個小鎮的風貌,講一個女人的故事,而不是像好萊塢套路故事那樣去評判。
如馬丁·麥克唐納所說,在《三塊廣告牌》中,你很難發現一個標準意義上的好人或壞人。
面對命運的戲謔,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複雜而微妙。
沒有人能獨善其身,也沒有人甘於妥協和示弱。
這就是生活,這才是導演試圖表達的初衷。
值得一提的是,在反套路敘事上,導演亦做到了別具一格。
影片中的反轉不僅打破了常規套路,而且還頗為貼合劇情及生活,使得影片多個角色的個性更為鮮明。
觀眾暗自叫好,然後在未來某個不經意的瞬間,也許正是和別人發火的時候,會忽然想起自己也曾是《三塊廣告牌》中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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