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譯500多具屍體的死亡密碼 她的遺憾是

盛夏,新疆吉昌木壘哈薩克自治縣深山密林驚現腐屍。

高溫催化下,屍體高度腐敗且散發出惡臭,連死者親屬都不敢靠近。

一位穿著防護服、拎著工具箱的女法醫抵達後便徑直走向大片綠頭蠅嗡嗡飛旋的中心現場,將死者身上粘滿大小蠅蛆的衣服、褲子一層層脫下來,裡裡外外地檢查。

汗從額角密密沁出,屍表檢驗有條不紊。作為木壘縣公安局刑事科學技術室主任,身處犯罪現場的香憬,目光所及之處,唯有罪證。


破譯500多具屍體的死亡密碼 她的遺憾是

看到老師舉起手骨,她癱軟在凳子上哭了

出生於木壘縣農村的香憬自小聰慧,高中畢業後,原本打算當老師。擔任教務主任的舅爺卻推薦她去學一個冷門專業:法醫。

2003年,新疆醫科大學法醫專業班停辦10年後重新開辦,香憬被順利錄取。

開學第一堂課,尚沉浸在對大學美好生活嚮往中的香憬,看到老師手中以真正人骨復原的手掌,瞬間兩腿發軟癱在凳子上哭了起來。

“難道我要和非正常死亡的人打一輩子交道了?”這道自我拷問讓天生膽子小、看到老鼠都哆嗦的香憬一度萌生了退學復讀的念頭。

艱難的思想鬥爭過後,香憬咬著牙繼續上課,強迫自己勇敢地伸出手:抓小白鼠、摸人體骨骼和內臟、解剖嚴重變形的屍體……

既然選擇了,就要堅持到底。2006年,香憬進入木壘縣公安局,成為了一名真正的法醫。

6月,第一次屍體現場勘驗,是在雀仁鄉一塊玉米地裡。她蹲在茂密而又悶熱的玉米叢中,屏住呼吸專心工作,通過現場勘查結合法醫人類學知識,當場確定該具白骨為人骨,並排除暴力致死掩埋可能。後經調查結果證實,香憬的推斷與案件結論一致。首戰告捷,她的業務能力和敬業精神讓同事們刮目相看。

2008年,香憬接手了一起特殊的案件。一名男子在女友幫其染髮後精神失常,跳樓死亡。男方家屬悲痛萬分,一口咬定是女方是兇手。

染髮?跳樓?看到案情簡介,香憬沒有妄下結論,而是以染髮劑為突破口,縝密調查取證。最終,鑑定結果證實男方跳樓原因是染髮劑中毒導致的精神錯亂。科學結論的一錘定音挽回了女方的清白,也終結了男方家屬的猜疑,兩個沒日沒夜爭吵的家庭終於迴歸平靜。

案件結束後,香憬針對染髮劑繼續進行科學研究,在業內權威刊物發表《染髮劑致死的法醫學分析》一文,提示同行亦警示社會。

刑偵大隊技術室都是年輕民警,唯有香憬是女孩子,但在法醫崗位上,她沒有任何性別優待,反而比男生更豁得出去,重活、難活都衝在最前面,因此大家反而都管她叫“哥”。從警13年,她開展臨床檢驗鑑定3400多人次,其中屍體檢驗500多具,出具法醫檢驗鑑定文書無一差錯,為案件偵破和法院定罪量刑提供了強有力的支撐。

除了業績亮眼,脫下白大褂的香憬同樣讓人驚豔:翠綠色呢子外衣,粉紅色襯衫,寬腿甩褲,再蹬上一雙10釐米的高跟鞋。

“下班路上只有10分鐘,那也要美美的。”香憬從包裡掏出梳妝鏡和口紅,認真地塗抹起來。

挺著大肚子出現場,她被鄉親們阻攔在外

木壘哈薩克自治縣境內居住著14個少數民族,當地風俗非常忌諱女人接觸屍體,這是香憬法醫生涯遭遇的第一道坎。

最初,她每次接觸屍體都要費一番功夫。好不容易抵制程度降低了些,香憬懷孕了。

讓大肚子女人做屍表檢驗,被害人家屬一下子“炸”了。鄉親們把身懷六甲的她堵在村外,不讓她靠近半步。

“漢族的習俗,懷孕的人也是忌諱接近屍體的,可她為什麼不顧這些非要來呢?不就是為了搞清真相,還死者一個嗎?”同事們的據理力爭讓香憬得以繼續履行職責,但耳邊的非議從未停止。

2014年,香憬接到緊急任務。埋屍現場位於戈壁,經歷15年風吹日曬,屍骨早已白骨化。為了完整取出屍骨,香憬必須進入墓穴取證及包裹屍骨。由於墓穴洞口狹小,她只能半蹲著從側穴一點點將屍骨挪出,兩個多小時任務完成,她的雙腿早已沒了知覺。

回到解剖室,香憬立即對屍骨進行逐塊檢驗。通過綜合多門醫學知識,最終確定死者是被錘類物體反覆打擊頭部,形成顱骨粉碎性骨折致重型顱腦損傷而死亡。至此,一起隱藏15年之久的“故意殺人案”終於浮出水面。

在阻攔中堅持工作,在爭議中還原真相,以實績讓鄉親們心服口服。如今,再出現在命案現場,鄉親們對香憬說的最多的是:“請早點帶給我們真相。”

前年春節,正當全縣人民都沉浸在備年貨、迎新春的喜慶氛圍中時,一則“縣城有人喝完酒死了”的消息在口口相傳間迅速蔓延。

是飯菜有毒,酒有毒?還是人為投毒?一時謠言四起,群眾迫切需要一個解釋。

接到電話,香憬立即趕到飯館,對當事人接觸的飯、菜、酒、器皿等20多個檢材進行取樣。然後馬不停蹄將樣本送往烏魯木齊,和公安廳專家一起進行技術鑑定,連續50多個小時沒有閤眼。

經過樣本的“排他”,警方終於得出結論:請喝酒的人誤將放在塑料瓶裡的工業酒精(甲醇)拿來當酒(乙醇)喝,導致被害人甲醇中毒,危及生命。

是意外!官方闢謠迅速而及時,全縣人民鬆了一口氣。

以“為生者權,為死者言”為信仰,香憬多次立功受獎,先後榮獲“最美新疆人”“新疆優秀人民警察”“全國最美基層民警”等稱號。“法醫就應該是天平上的那根指針,只能指在零位上,必須科學、公平、公正。”


每年的結婚紀念日,她都在出現場

香憬的工作干係重大,家裡人都知道,也都全力支持她。

父親身患重症,可最疼愛的女兒卻鮮有時間侍奉病中。2017年11月21日,剛剛走上屍體解剖臺,她就接到父親病危的電話。

眼淚瞬間滾落。她多想不管不顧奔向父親,可是職責在肩,她只能咬著牙拿著手術刀強迫自己鎮靜下來,俯下身來繼續工作。“我沒有選擇,因為屍體剛打開,偵查員和死者家屬等在外面,沒有人能接替我的工作。”

⠦#8220;我心裡祈禱著,爸爸等我,爸爸一定等我……”可惜,兩個小時後,當她趕到病房門口時,聽到的卻是撕心裂肺的哭喊聲,見到的是沒有任何生命體徵的父親。這一次,爸爸沒有等她。

談起父親,香憬哽咽了:“人的一生會有許多選擇題,如忠與孝、大家與小家,工作與親情。爸爸離去的那一天傍晚,是我人生答卷上最不願做的選擇題。”

除了父親,香憬覺得最對不起的就是女兒。

2011年1月30日,離預產期還有一個多月的香憬正在實驗室檢驗,卻突然感受到臨產前的陣痛。看著最後一組檢材,她苦笑著安撫寶寶:“再堅持一下,實驗就結束了,就可以給辦案單位出檢測結果了。”

腹痛難忍,她就趴臥在實驗臺上,一秒一秒地倒計時。當實驗儀器終於響起“滴滴”的結束聲,她才拿起手機給愛人打電話:“我要生了,快來單位接我去醫院……”

女兒是7個多月的早產兒,但產假一結束,還在哺乳期的香憬立刻返回崗位,投入到緊張的工作中。木壘縣的刑事案件多發生在偏遠山區,出一趟現場,少則幾個小時,多則一兩天。但孩子需要兩個小時喂一次奶,怎麼辦?她只好讓婆婆抱著孩子坐上車跟著她“追奶”。

“孩子8歲了,我還沒有陪孩子出過縣城玩耍。今年六一,學校搞親子互動活動,我答應陪她去,孩子高興極了。可就在我拉著她的手走到學校大門口的時候,忽然接到了要出現場的電話,孩子一聽就委屈地哭了。”把女兒獨自送進學校,香憬轉身就紅了眼眶,覺得對不起孩子。“可是沒辦法,孩子可以哄,工作不能哄啊!”

香憬萬分慶幸,自己有個好公公、好婆婆和好丈夫,他們理解她,沒有怨言地支持她,為她守好溫馨的家。

香憬的手機裡,絕大多數是女兒的照片。想起老公,她也滿心愧疚:“看來應該擠時間照張全家福了。我們結婚11年,沒有好好慶祝過一次結婚紀念日。每年的8月18日,我都在出現場。”

照一張合影、過一次紀念日、帶女兒出縣城遊玩一次,這就是法醫香憬當下,最大的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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