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馬東有關的日子


與馬東有關的日子


馬東:我沒那麼自戀。


1


2003年導演張元籌拍王朔的兒童小說《看上去很美》,在主演方槍槍選角上犯了難,小說裡方槍槍是個幼兒園的孩子,上哪兒找小說裡這麼有個性又有靈氣的孩子去?選角消息一公佈,劇組每天收到的孩子照片多如雪花片,全北京的媽媽都說自家孩子最合適。


王朔不甘心愣是翻遍北京城找到了與自己童年極像的董博文,見到之後王朔抱起只有5歲的董博文合影,然後跟張元說:「這他媽也忒像我了吧!」


《看上去很美》改編難度很大,電影將五十年代畫了一個圈兒,小說裡這個圈變成了幼兒園,方槍槍是這個幼兒園的刺兒頭,老師變成了某種階級體,面對學校的規章制度、小紅花的威逼利誘,在被老師罰站的時候方槍槍終於忍不住罵了一句:「操你媽!」,這句髒話的怒吼至今在豆瓣影評中被當作標題,聽起來讓人虎軀一震。用時下《樂隊的夏天》搖滾範兒來說就是,太他媽skr了!


馬東比方槍槍更更更skr,馬東3歲的時候就讓幼兒園所有老師束手無策,別說虎軀一震,提起他老師們都菊花一緊加渾身一哆嗦。


馬東從小與父親聚少離多,3歲時候被阿姨“扭送”到幼兒園。後來他以各種方式鬧騰,完全是現實中的「方槍槍」,讓老師焦頭爛額就算了還不能抓起來一頓暴揍。半年後幼兒園所有老師投降了,最終鄭重勸退了馬東。電影裡的方槍槍革命失敗,而生活中的馬東卻起義成功,這之後堂而皇之的當起了「混世大魔王」。


馬東3歲的時候才第一次見父親馬季。那一次馬東特別規矩,先是敬了個標準的少先隊員禮,然後大聲喊:叔叔好。誰知道這位“叔叔”瞬間崩了哭了起來。馬東後來回憶,我當時都懵了,誰啊這是,這麼大的人怎麼突然就哭上了?


也因為聚少離多,父子感情並沒有想象的那麼好,在《奇葩說》有一期關於死亡的辯題裡,馬東才真正意義上提到故去的父親,雖然全程保持鎮定,但是說話的聲音還是透出了點顫抖。


成年之後的馬東並沒有傳統意義上的安分,依然還有“方槍槍”的影子存在。與父親的關係也因為成長導致他們之間說話的機會越來越少。聽說有出國的機會,馬東毅然決定遠走澳洲,最終的決心來自於父親的一句“你都18了,該養活自己了”。


馬東覺得父親從沒有變過,父子之間第一次由距離變成了隔閡。


2


許知遠做《十三邀》的時候有一期節目對談馬東。回憶起澳洲留學的時光,馬東沒有流露出對幾十年前留學生涯的眷戀之情,語氣中沒有多少肯定,閃爍其詞中刻意遺忘一些事情。不過澳洲留學那幾年裡廣為人知的就是馬東有過的一段戀愛經歷。


這個八卦在《奇葩說》裡當他一改往日的睿智換成狡黠的面孔,在誘問侯佩岑關於她周杰倫八卦的時候,被蔡康永“設計”引導出了澳洲寫詩的往事。據說後來郭德綱在公開表演的時候,將這首詩用作相聲定場詩,郭德綱也是後來才知道這首詩出自馬東之手,只不過那時候馬東的標籤是“馬季的兒子”。曾經的馬東,也是文藝青年。


《十三邀》節目裡許知遠問馬東,你喜歡這個時代嗎?馬東連回了三個喜歡,許知遠追問為什麼?馬東回:我沒有那麼自戀。許知遠覺得,馬東這是在放棄和自棄。甚至在「我們需要精緻嗎」這個問題上覺得不能因為我們沒有精緻過就不去追求精緻,然後才有馬東那句「我沒有那麼自戀」的答案。


現在看來其實馬東早在二十幾歲的時候就特別精緻,在澳洲會寫詩談了個比自己大好幾歲的女朋友,還在自由社會中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非常深刻的瞭解過同性戀群體,以至於回國之後做新聞節目還嘗試討論比較敏感的話題。可以說年輕的馬東已經是精緻主義中一員了。


馬東回國之後加入央視一切又跟回到解放前一樣,很多事情他已經不明白了,早期的《有話好說》節目保持了犀利獨到的觀點,也曾因為節目探討的內容過於涉敏而向領導檢討。在接受《人物》採訪時,馬東堂而皇之的說到「年輕人的錢好賺」因此飽受詬病。他日常節目裡嘻嘻哈哈,下了臺之後跟朋友吐槽,你看這個世界就是這麼奇怪,你正兒八經的嚴肅吧他們說你故作高深,你接地氣的說人話吧,他們說你俗氣就知道賺錢。


某自媒體曾評論:《奇葩說》馬東正在“娛樂至死”和“保持底線”之間走鋼絲。


許知遠在節目裡跟大學生交流說到《奇葩說》的時候說,在一個封閉的花花綠綠的佈景空間裡,所有人都穿的花裡胡哨的,然後情緒激動的去表達,我不明白這是在做什麼?而之前在《惡毒梁歡秀》中的梁歡更是在節目裡直指馬東是“犬儒”思想。直言不諱覺得馬東將“娛樂至死”在至死這條路上折騰到底。


如果將對準馬東的鏡頭視角慢慢拉遠,你會發現這些偏見只是馬東的「側面」。


3


在《每日人物》的採訪中,馬東自稱:身邊全是橫人,就我一個慫人。這點其實高曉松和蔡康永都不認同,無論是《奇葩說》的海選還是《奇葩大會》上,馬東的咄咄逼人常把人逼到牆角不敢出來,連經常性怒目圓瞪的範湉湉有時候也只能無奈的翻白眼。肖驍這樣伶牙俐齒地魔鬼級少奶奶都跟許知遠承認:馬老師其實是特別有智慧的一人。


這種智慧在離開央視加入愛奇藝之後,在商業運作層面有一定的冒險意識。


離開澳洲回國之後趕上了電視潮,早期《有話好說》節目保持了一貫犀利和尖銳的觀點風格,這與他在澳洲留學有一定的關係。此外馬東非常痴迷《三國演義》,帶有一定製衡傾向的江湖氣在他個人說話風格上也表露無疑,有著關羽的直接和張飛的戾氣。比如對待同性戀話題的時候,他很早就有了一種平衡觀點。在後來的多次採訪中也直言不諱說:在澳洲留學的那段時間,我知道了什麼是同性戀。


馬東還不滿足,於是跟高曉松討論說,曉松你是文化人你說說同性戀怎麼回事?高曉松立刻皺眉,就是兩人相互喜歡啊,恰好是同性而已,就這麼檔子事兒啊。後來他還在《奇葩說》里加入了這個辯題,讓肖驍和姜思達吐沫橫飛、聲情並茂的說「第三種愛情」,馬東終於心滿意足的露出了老母親般的「蒙娜麗莎的微笑」。


在《奇葩說》中馬東試圖拓寬綜藝節目邊界的同時,在相聲和脫口秀中找到一個平衡點。所以他一貫喜歡的犀利語言和咂舌的觀點不能丟,這是傳統電視節目無法給到的。


《奇葩說》之初馬東去找蔡康永的時候就用到這點激將法:你直接說,說點讓電視臺不讓播的都行。蔡康永毫不示弱,《康熙》做了這麼多年,我什麼話沒說過啊,你可別後悔。馬東瞬間服軟,換上招牌式的微笑,別別康永哥,咱節目還是要播的。


但儘管如此他還是做了充分的準備,《奇葩說》前幾季中唇槍舌劍的辯論,動不動連聲音都打馬賽克,在選角和辯論內容上差點有失控的趨勢,連幾期嘉賓張雨綺、春夏等都大呼過癮,然後又小心翼翼的問馬東,這真的可以播嗎?馬東露出老母親的微笑,說,真的可以。


多年央視的工作經驗和對於互聯網文化的把控,除了在商業嗅覺的敏銳之外還鍛煉出了馬東對於節目內容尺度邊界的精準預判能力。在許知遠眼裡《奇葩說》還是一個沒有味道的娛樂至死的綜藝節目,大家用誇張的情緒和肆意的情感來帶動觀眾的共鳴,這點馬東並沒有否認。


他更多的考量是做一款兼流行趨勢和具備多數人共識感的綜藝節目,然後在這個節目的調味包里加上不同的料,時不時的刺激一下大家的味蕾,引起某種不一樣的思考和碰撞。


其實在第三季之後《奇葩說》下滑趨勢明顯,後來新加入的奇葩傅首爾因為犀利語風走紅,網上開始出現了一些傾斜的聲音,覺得《奇葩說》現在什麼人都要了。馬東不以為意,談到內容的深度開始反嗆,什麼是深度?接地氣的市井話鋒就不深度了?整一些聽不懂的哲學就是高級了?


4


為什麼說馬東是「新冒險王」?


固守傳統是作為央視主持人的安全線,同樣是央視出身的羅振宇也不甘寂寞出來搞事情,完全脫離了主持行業做起了二手知識的買賣。而馬東離開央視之後正式開啟了一系列冒險行為。


有媒體評論馬東從央視離職加入愛奇藝打造爆款綜藝《奇葩說》,每一步走得精明而果敢,在我看來結果呈現的“穩”是馬東的冒險精神帶來的。


在許知遠看來《奇葩說》是一個「怪胎」,一群人在一個花花綠綠的場景裡不知道為什麼情緒激動的又哭又喊。他覺得這是娛樂至死的年代裡,馬東做到了新高潮的部分。馬東對此解釋是,不把自己當做聖人,而是在廣泛娛樂的年代提供些許“刺激”的事情。


《奇葩說》披著辯論的殼做著娛樂的事情,加上高曉松這樣的知識分子和蔡康永這樣的雙商人精,娛樂內核在文化韻味的裹挾下發生了奇妙的化學反應,於是節目的選題從枯燥乏味家長裡短到男女情感,終於開始探索人性和死亡,在談論的邊界上步步為營的走鋼絲。


馬東像是一個拿著長劍的探馬哨兵,在硝煙瀰漫的戰場上匍匐前進,繞過死屍和痛苦的吶喊,就這樣《奇葩說》走過了五季,迎來了《樂隊的夏天》。


《樂隊的夏天》是另外一個「奇葩」。


在甄選之初,有兩個節目擺在米未面前,一個是他們擅長的語言喜劇類的節目,一個是完全陌生的音樂節目。米未CCO牟頔覺得,語言類喜劇節目最終還是要代入一定的思考層面,而音樂節目完全能high的起來。音樂節目雖然有一定的創新維度,但與時下流行綜藝相比較而言還是一個比較冒險的想法。


其實最早馬東對《樂隊的夏天》也是比較保守和糾結的,據36氪消息透露,摩登天空創始人沈黎暉問過馬東很多次,而馬東的回覆始終是「沒想好」。


從現在的歌唱類節目來看,其實從最早的「好聲音」到湖南衛視的「歌手」。歌唱類競技類綜藝節目從以演繹支撐到演繹過度,隨之而來的是各種吐槽聲音。「好聲音」舞臺賣慘和「歌手」裡樂評人滴水不漏的點評以及陶醉的觀眾區,組合成了歌唱類綜藝節目的「周邊佐料」,也順便形成了在社交媒體上茶餘飯後的吐槽段子。


歌唱競技類節目的尷尬是,既無法真正迴歸比賽,又無法真正談競技,還非要在節目裡試圖渲染音樂文化,導致跟風之後如同相親節目一樣,不是哭天喊地的史詩級愛情,就是令人怒目圓瞪的家長裡短,無聊又無趣。


《樂隊的夏天》冒險在於馬東做了很多人想過但最終沒有做的模式。其實仔細看看就會發現,這兩年就是本來很小眾或者說不太見光的類型節目都在紛紛冒出來走到正統的前面去。與其說創新不如說納新,節目內容的尺度拿捏和邊界的進退,走起來都是一步險棋。


當「痛仰」、「新褲子」、「面孔」這些老古董上了新舞臺之後,彷彿讓觀眾穿越到了激情燃燒的八十年代,音樂不再只有歌唱,憤怒和無聲成為了最佳的情緒,即便絲毫不懂搖滾的馬東在被感染的時候也變成了200多斤的小孩。


從《奇葩說》到《樂隊的夏天》,綜藝節目的內容打造和形式的邊界正在不斷的打開和拓寬,並且似乎形成了一種不可控的自我進化模式。馬東在採訪時說到年輕人的文化消費表示:你不知道他們喜歡什麼,我現在每天做的事就是在研究他們喜歡什麼,稍微能跟上他們的步伐。不要動不動說定義和引領,咱得先跟上。


而馬東的米未傳媒也沒有閒著,除了富有創新意識的綜藝節目之外,孵化以內容產品為主的米果傳媒,其中《好好說話》、《情商課》、《小學問》、《超級辯手》皆有蔡康永、黃執中、邱晨等明星級團隊打造,聲名在外,頗成氣候。


無論是傳統電視人還是做互聯網媒體人,都能敏銳的感知到00後對於互聯網文化的消費感知更多會在垂直和下沉領域,我們之前說的泛文化模式已經不合適這一代年輕人,他們喜歡什麼和要什麼其實很清楚。梁歡說馬東「犬儒」是因為馬東在對待娛樂至死這個態度上選擇了迎合,並不覺得自己會成為流行代表,或者如同大將軍一樣舉旗開創新的文化風向,而是選擇同流當下時代。


《奇葩說》到《音樂的夏天》其實是比較冒險的一種嘗試,除此之外在米未傳媒的佈局當中,互聯網流行內容產品與納新綜藝的打造成為了主流。另外更重要的是,馬東一邊忙著冒險,一邊在商業市場中保持高度的敏銳感知,以及在流行文化的迭代感知中有著很深入的洞察。無論在《奇葩說》的時候與高曉松、蔡康永插科打諢,亦或在《樂隊的夏天》中與老古董們尬聊搖滾,都是信手拈來,絲毫不尬。


割了眼袋的胖子圓滾滾的身軀在流行文化中像一顆滾燙的流星,驟然滑過卻閃光依舊。


5


前面說到馬東寫過的那首情詩後來被郭德綱拿來做定場詩了,其實郭德綱唸的時候其實內心是震驚的,總覺得馬東的文化內涵不至於如此柔軟和謙遜,同樣讓人虎軀一震的高光時刻還有很多。先前在錄製《天天向上》的時候,歐弟的戒指戴在他手上,汪涵點出這戒指很有意義。他脫下來還給歐弟,隨口接的就是:何以克當。這句出自《紅樓夢》,寶玉贈玉珏給琪官,琪官說無功受祿,何以克當。


而在節目裡馬東更願意做一個「隱形人」,他覺得高曉松和蔡康永是那種富有深度涵養的高知分子,剛硬十足和文化大家,而自己就在他們中間充當娛樂催化劑和搞笑潤滑劑。雖然他不說相聲,卻處處都拋梗。


《十三邀》那期節目的剪輯,片頭和片尾內容遙相呼應,馬東說的「三個喜歡」和「我沒那麼自戀」重複了兩次,表情無比真誠和單純,沒有一絲狡黠。在許知遠看來甚至比較危險和同情,他幾乎特別想問,你這樣下去如何自救呢?


在許知遠這樣的知識分子眼中,文化與藝術都應該是偏執和激進的,任何時代中進步文化都不應該和當代社會去妥協,而應該找出矛盾去解決,然後倡導、革新。而馬東覺得,放下大的成見,首先你需要更懂這個時代的年輕人在想什麼。


在社會進化的維度裡,時代應景不同,知識分子也需要被重新定義。刻板固守的許知遠不被大多人喜歡,依然帶著偏見看這個世界。而比他更為極端的王朔看不上這個世界,索性直接消失,眼不見為淨。同樣出身不凡,從小在澳洲留學的馬東,浸潤過西方文化和體制內之後,再來把控人生的時候,他決定在瞭解世界之前先去讀懂年輕人,而在探索未來之前先敢於去冒險,在嘗試突破之前,勇於去納新。肖驍曾說,馬老師一直富有激情,有著年輕人一樣的敏銳。


潮退之後,孤帆遠行,海浪能預知未知兇險。馬東似乎不存在任何危險,也不需要脫險,因為他一直在冒險。




傷情最是晚涼天,憔悴斯人不堪憐。

邀酒摧腸三杯醉,尋香驚夢五更寒。

釵頭鳳斜卿有淚,荼蘼花了我無緣。

小樓寂寞新雨月,也難如鉤也難圓。


這是郭德綱相聲裡出鏡率最高的定場情詩。想來三十年前還在澳洲留學的馬東,在悉尼醉人的黃昏邂逅那位至今心念唸的少女,馬東詩興大發,才子柔情躍然紙上。誰能想到現在身手敏捷的胖子馬東也曾是才華橫溢的文藝青年?


雖然這首詩寫在分手後某個痛苦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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