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無是處”的楮桃樹

圖:來自網絡

植物養活了我們,提供了我們的衣食住行。植物的果實供我們果腹,植物的嫩葉是我們的蔬菜,植物的纖維為我們提供了衣被遮體,讓我們形成禮儀之邦,植物的秸稈為我們遮風擋雨。千百年來,以農耕社會為立足之地的我們的先人們,為了活著,為了生存,務實地奉行著實用主義策略。


“一無是處”的楮桃樹

每一次大大小小的活動,每一個大大小小的決策,都要以“有用”為前提。以至於祖祖輩輩土裡刨食的我的鄉親衡量每一件事的標準,所說的口頭禪就是“這樣做有什麼用嗎?”

年輕人偶爾做了虛妄之事,老輩認為無用,就會得到一聲呵斥:吃飽了撐的!

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初期,我家裡幾個丫頭,一個小子都在上學,日子過得窘迫。父母省吃儉用,辛苦的供養著我們,我的姨姥姥都看不下去了,勸我父親,那麼多丫頭,讓他們上學有什麼用,單單讓你家小子上學得了,女孩子會寫自己的名字就行,長大都是賠錢貨,讓她們退學幫幫你,能省不少力氣。看看,就是這個樣子,好在我偉大的父母親堅持讓我們讀書,讓我們姊妹幾個都有了一個美好的未來。

家鄉的田邊地頭,溝渠院落,房前屋後方圓數丈空地,大都種滿了各色雜樹。那些楊樹柳樹,筆直的水杉,香椿臭樗甚至連榆樹楝棗樹,都會得到青睞,棗杏桃李能結果,楊柳梧桐能成材。


“一無是處”的楮桃樹


比如桃樹,不光能結甜蜜誘人的果實,還能夠辟邪,幼小的孩子出門時,母親都會折一枝拿在手裡討個安生,吉祥。連我的小夥伴們都知道,早春的田裡,蔬菜地裡的田埂上,不經意發現一棵桃樹杏樹的幼苗,也會小心翼翼的扒開土層,連同幼芽的果核一起捧著栽到自家的地裡,期待以後長成樹,結出甜蜜的桃子杏子來。


“十年樹木”,指日可待。莊稼地裡,蔬菜畦裡是不能出現雜草的身影的,出現即被拔掉,樹苗可以,倘若出了一棵梧桐樹芽、楊樹苗,也會被大人們寶貝似的的移栽到合適的地方,因為他們知道,“小時栽棵樹,長大有屋住”,“現在人栽樹,日後樹養人”的道理,幾年十幾年後樹大成材可以蓋房、也可以變現。

唯獨構樹,好像也只有這種樹,不受待見,甚至達到厭惡的程度。

在鄉下,這是一種令鄉親嫌棄的廢樹。

構樹,在老家被稱為楮桃樹。此樹長勢旺盛,隨處可見,今天砍了,明年還長,今天拔掉了,明天又長出來了,只要有一段根,根在哪兒,苗就會在哪兒冒出來,籽兒落在哪兒,哪兒就會長出苗來。這種樹樹皮灰白色,很滑,適應性強,哪兒都能生長。


樁不能成材,果不能食用,甚至燒火做飯都不熬火,所以,溝邊渠頭宅基地,人們任其生長,自生自滅。只要不長在莊稼地裡遮陽蔽日,不長在蔬菜地裡爭奪肥料養分,睜隻眼閉隻眼,聽之任之。

楮桃樹雌雄異株,每年三四月開出淡綠色花蕊,不是那種紅紅粉粉的花瓣,雄花長得像細細長長的毛毛蟲,雌蕊初生如豌豆粒,綠綠的小圓球,六七月結實,狀似一種南方的水果——楊梅,秋後滿樹果實累累,橙紅色果實雖然很甜,卻因果肉絲絲縷縷,又內含種子,吃在嘴裡如沙粒,故不討喜,只能吸引頑皮的孩子的目光,另外,成熟的果實長期暴露在空氣中,鳥叨蟲叮,極不衛生,而且吃了容易上火。


“一無是處”的楮桃樹

村西小橋南側,矮矮的小灌木叢邊,有三五棵高大的楮桃樹,秋天從樹下經過,就會發現樹上高高低低的細枝末節上掛滿了一顆顆潤澤飽滿的橙紅色果實,在片片綠葉的襯托下,非常搶眼,地面上落了很多,有的是鳥兒叼掉的,大多數是果兒熟透自然脫落的,有時從下面走過,一不小心就會中獎,砸在頭上衣服上,髒兮兮的。落在地上的,車碾人踏,水漬渾圓,染一地猩紅。

這就便宜了那些鳥雀們,鳥兒大吃特吃後,任意飛翔,隨意排洩,排洩物落哪兒,第二年春天,哪兒就會長出許許多多的幼苗來,田間地頭,石縫牆角,院牆上,房頂上,隨處可見。苗兒長在牆縫房上最討厭,隨著幼苗成長,會造成建築物的裂縫漏水,這也是人們討厭它的原因之一吧。

楮桃樹的葉片大如手掌,狀如桑葉,葉面墨綠,背面色淺,嫩時柔柔的,一層白色茸毛,待葉片長大後觸之感覺刺刺啦啦的,摘下樹葉,斷面會溢出乳白色液體,黏黏糊糊的稍後變黑褐色,沾在手上衣服上很難洗掉。


“一無是處”的楮桃樹

小時候,每天放學後,書包一放,就得挎著筐筥到田地裡薅草餵豬餵羊,家裡的重活幹不了,薅豬草是每天的必修課。


楮桃樹葉片是豬最喜歡吃的,村頭溝邊到處都是,採集非常方便,抓住細枝往下一抻,綠葉紛紛落地,葉大好採,不一會兒筐滿筥溢,回家用刀剁了,摻上米糠麥麩剩飯剩菜,一股腦兒倒進豬食槽,黑豬呱唧呱唧吃的歡,吃飽就睡,添膘肯長。餵羊倒是省事,把它拴在楮桃樹叢邊,羊兒會自己吃,回家的時候會吃的飽飽的。

記得小學四年級的時候,手背上長了一個痦子,黃豆粒大小,上面有許多小毛刺,能看見裡面一條條紫紅色的血絲,好難看。那時,已是懵懂愛美的年紀,為此整日裡苦惱的不行,不知是誰說的,用楮桃樹葉的乳白色液體能抹好,試了幾次,果然,痦子不久就掉啦。

我吃過薺菜馬齒莧,吃過炒槐花蒸榆錢,吃過茅針桑葚,還有苦苦菜,就是沒吃過蒸楮桃花穗兒,知道它能吃,那是嫁到夫家以後。


“一無是處”的楮桃樹

春天,楮桃樹上結出了毛毛蟲似的花穗兒,人們會摘下來蒸著吃,菜市場也有賣的,五六塊錢一斤,我的婆家奶奶是個做飯好手,簡單的食材,在她老人家手裡三弄兩捯飭,就是一盤好吃的菜。把楮桃花穗洗淨控幹水,摻點麵粉,上籠蒸十幾二十分鐘,拌上食鹽,紅紅的辣椒油,撒點切碎的小蔥或者蒜苗,也可以配上蒜蓉,味道香噴噴的,滿有勁道。

仔細想一想,倒是有個人喜歡楮桃樹!

明代有著名的公安三袁,這是令其父母傲嬌的三兄弟,其中的一個叫袁中道的,是個散文學家,當年他卜居園地時,喜歡桂花樹,於是在園子裡種了一株,沒幾年,桂花樹長得“虯龍矯矯,上幹雲霄,每開,香聞數里。”因其綠葉蓬蓬,花兒馨香,遂把林園改名為金慄園。


園後有蓮池方塘,附近有楮桃樹叢生,又臨水照花,若在這兒蓋座小亭子,夏天用來休息乘涼,豈不美哉!說幹就幹,磚瓦土石準備俱全。待涼亭建造完工,有人勸他在周圍種上松柏以言志,有人勸他種上桃李以增景,都被回絕了。


“一無是處”的楮桃樹


原來他看中了四處叢生的楮桃樹,只是把這些隨處生長的楮桃樹保留了下來,略加修整,即成“啼鳥沸葉中,沉沉有若深山”的避暑妙地。楮桃樹因葉大如掌,其陰甚濃,從而得到袁中道青睞,愛之護之友之,樹兒如若有靈,亦當受寵若驚、感恩不盡了。

總算有人喜歡楮桃樹,而且還是個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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