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魔法”媽媽

我是“魔法”媽媽

外交部的英文縮寫是MOFA,大家都暱稱她為“魔法部”。

“魔法部”的女外交官,是心有軟肋、身披盔甲的母親,是長期缺位、心懷愧疚的妻子,是浪跡天涯、無法陪伴左右的“不孝”兒孫,更是肩挑小家、胸懷天下的職業女性和文裝解放軍。

無論身在何方,她們都把五星紅旗捧在心窩,但求不辜負初心、無愧於家國。

這是一名四海為家的女外交官,對家人和祖國的長情告白;是一位“魔法”媽媽,對愛情、親情和生活的感悟。

“大釦子媽媽衣服”,是我兒子小馬達的口頭禪和心頭肉。

睏倦的時候,他總是嘟囔著要找“大釦子媽媽衣服”,拿慢了還會撒嬌哭鬧,然後摟著衣服、摸著釦子沉沉睡去。那是我的一件長袖棉質睡衣,上面有大大的黑色釦子。這件衣服是小馬達和我第一次離別時的一種慰藉。那是一個冬天,小馬達一歲多,我要去非洲出差,索性給他斷了奶,送回了老家。

那是我在孩子出生後,第一次和他離別。

在人潮湧動的北京南站,我迅速把孩子塞入他外公外婆的懷裡,扭頭就走。我老公說,娃在找你呢,我頭也不回地離開,不忍看他四顧尋找、倉皇失措的小模樣。

我是“魔法”妈妈

離別,不管短暫或長久,都是每一位母親生命中不能承受的痛苦。然而母愛,就意味著一場又一場的離別。嬰兒脫離母體的那一瞬間,就是離別的開始。那個在你懷裡吃奶撒嬌廝磨的小人,終究會斷奶、上學、成家、立業,不斷地遠行。你所能做的,就是用盡一生的愛和心血,不斷地為他打點行囊,送他漸行漸遠。

孩子不在身邊,我的生活忽然輕鬆了,不用一天數次哺乳、半夜起來哄睡,總算可以睡個囫圇覺了。然而我的魂像是沒有了。我開始患得患失、心神不寧,我會反覆看小馬達的照片和視頻,天天和他外公外婆視頻連線,恨不得知道孩子吃喝拉撒的全過程。有一次吃飯時聽到一個小孩唱的《天之大》,從第一句“媽媽,月光之下,靜靜的我想你了”開始,就控制不住地淚如雨下。

後來聽我媽說,小馬達在火車站就開始哭著找媽媽,只好拿唱歌的火火兔慢慢哄他。那時候他才一歲多,還不怎麼會說話,找不到我,他開始抱著我的一件睡衣不放手,尤其是睡覺的時候,誰也別想把“大釦子媽媽衣服”從他手裡拿走。也許這件衣服上,有媽媽的味道吧,他經常一邊抱著衣服,一邊不停地吃手,把大拇指都吃出了老繭。我知道這是孩子缺乏安全感的表現,他在用孩童特有的執拗和任性,呼喚他的母親。

母與子,多麼奇妙的緣分。我給了你生命,你也讓我徹徹底底的重生。讓我知道,原來一個母親柔弱的身體,可以承受那樣劇烈的痛苦和撕裂,堅持滿是脹痛、皸裂和疲憊的哺育,卻受不了孩子的一聲哭喊和一滴眼淚。每一個母親都堅強至極,也脆弱至極,孩子就是她的軟肋和盔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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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馬達的生日蛋糕

這麼多年了,我還清楚地記得小馬達出生時的細節。記得持續三天兩夜的陣痛,昏昏沉沉中用手機記錄下宮縮間隔,7分鐘、5分鐘、2分鐘,由弱漸強到痛不欲生。記得護士說,我們這兒沒有無痛,我聽了當時眼前一黑差點背過氣去。記得產房裡有人說,這個產婦快沒力氣了,搞不好要上產鉗。我一心想著,不能上產鉗,把娃的腦袋夾傷了怎麼辦呢?然後就是週而復始地吸氣、用力、推擠,汗流得整個人像水裡撈上來一樣,滿臉都是用力過猛造成的出血點。我的身體被孩子撕裂了,我感到難以言喻的痛苦。

終於,伴隨著一聲響亮的啼哭,2014年9月10日下午,小馬達來到了我的世界。

幸福,伴隨著疲憊和些許不知所措,悄悄來臨。

和所有新手媽媽一樣,我開啟了跌跌撞撞的育娃之路。

和很多媽媽不一樣的是,因為工作的關係,我要到國外常駐了。帶不帶孩子?老公隨任嗎?老人跟著去嗎?這是每個外交戰線的媽媽,必須要做出的抉擇。

跟隨女外交官到國外常駐的丈夫畢竟是鳳毛麟角。於是,2016年底我一個人帶著小馬達和父母來到了馬來西亞的“貓城”——古晉。那時他還穿著紙尿褲,壓根兒不明白“常駐”是什麼意思,也不明白爸爸為什麼沒一起過來,就懵懵懂懂地一頭扎進了陌生的國度,和全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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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晉街景

孩子還小,不是很適應熱帶的溼熱天氣,身體常有不適。發燒、腹瀉、過敏、支氣管肺炎,他在馬來西亞都一一經歷了,今年又“喜提”手足口和水痘。像打怪升級一樣,我在養娃之路上跨過一道道障礙,技能逐漸滿點,風格逐漸硬核。從娃第一次發燒時的驚慌失措,到後來的雲淡風輕。現在如孩子再有發燒,我摸摸他額頭,就能判斷出他體溫到不到38.5度,是否需要吃藥。如今摸娃額頭已成了我每天的習慣動作,精準程度堪比溫度計。我還不止一次地在孩子熟睡時試探他的鼻息。

有一次,小馬達反覆高燒到39度,吃了退燒藥午睡時,他忽然從床上坐了起來,像青蛙一樣滿床亂蹦亂跳,嘴裡還“呱呱”亂叫。這孩子該不會是燒傻了吧?我感到了深深的恐懼,趕緊把他送到醫院,後來被確診為支氣管肺炎。醫生說睡覺時滿床蹦躂可能是因為做夢了。住院當晚,小馬達還是高燒不退,一度燒到40.6度,小小的身體滾燙滾燙,不停打著寒顫。他哭鬧著不肯吃藥,哄了好久都不管用,喂進嘴裡的藥愣是給吐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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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病住院也要玩ipad

這是小馬達第一次住院,就在我母親腦出血手術出院後不久。兩個至親的接連病倒,連日的奔波與熬夜,嚴重透支了我的體力。身體疲憊不堪,心疼、焦灼、無奈和憤怒的情緒盈滿胸腔,我感覺自己像個充飽氣的氣球一樣快爆炸了。當孩子不肯吃藥時,我幾近崩潰,差點對他動了手。我覺得快要撐不住的時候,對自己的身體說,你不能生病,This is an order。於是我堅持了下來,愣是把藥給娃給餵了下去。在連續幾天不眠不休之後,我還像打了雞血一樣神采奕奕、鬥志昂揚,寫材料文思如泉湧。

你不能倒下,這是我對自己施的一個魔法。

在大馬常駐的這幾年裡,已記不清有多少個守著孩子測體溫的不眠之夜,多少次家和醫院間的來回奔波。

有一次,小馬達睡不好覺喊肚子痛,我擔心他是闌尾炎或腸套疊,半夜帶他去急診。醫生做完檢查,摸著他圓鼓鼓的小肚子,淡淡地說,這孩子是吃多了脹氣。吃多了脹氣,脹氣……我哭笑不得。

還有一次,小馬達發燒了,臉頰和身上長出很多紅色點點,小傢伙嚴肅地說,媽媽,我覺得我病得很厲害。我起初以為他就是發燒長痱子,帶到醫院一查,確診是出水痘。打過水痘疫苗怎麼還會出水痘呢?我納悶著,又是好幾天夜不能寐地看著他,免得他睡夢中把身上的水痘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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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燈初上

奇怪的是,那些奔波、辛勞和疲憊的感受,都在記憶中漸漸淡去了。留在記憶裡的是苦後的甘甜,是孩子病癒時的如釋重負,是他依偎在你身邊熟睡的溫馨,是他半夢半醒時貼近你的呢喃。我腦海裡會反覆出現這樣一個場景:貓城雨季裡的一天,窗外下著傾盆大雨。折騰了三天兩夜之後,終於退燒的小馬達對我說,媽媽,你抱我去看看窗外吧。我摸摸他額頭,觸手之處一片溫涼。我懷裡抱著小人來到窗前,看幕天席地的大雨裡,萬家燈火在夜色裡閃爍。我知道不遠的屋簷下,有五星紅旗在迎風飄揚。那一瞬間的幸福和溫暖,在記憶裡反覆鐫刻。那一刻的思緒飄得很遠,穿越萬水千山。

爸爸不在身邊,孩子能健康快樂地成長嗎?

兩地分居的家庭可以維繫嗎?

天各一方的感情能夠長久嗎?

家庭和事業真的可以兼顧嗎?

我想我會盡我最大的努力,去尋求一個美好的答案。

有一天,我的身體違背了我的意志,開始生病了。

喉嚨反覆發炎,一說話嗓子就鑽心地疼,我一度失聲,好幾天說不出話,只能瞎比劃。孩子叫媽媽,我也沒法回應。

母親比我更著急。她去年經歷了一次意外腦出血,手術後身體虛弱了很多。她說沒事兒,命撿回來了,閒著也是閒著,每天還是馬不停蹄地做家務。我出不了聲,媽媽擔心得不得了,天天忙著熬梨湯、煮蘿蔔水,找各種方子和食譜,給我調理嗓子。我感到既愧疚又幸福。

經歷過生死劫難,才會更加明白什麼是幸福。我很慶幸,這麼兇險的一場大病後,生我養我的媽媽,還在我身邊。我能觸碰到她、吃她做的飯菜,能和她聊天拌嘴、聽她嘮叨,聽她憂心忡忡地說,“囡囡早點睡,別熬夜了”,我覺得沒有比這更好的事了。在我看來,幸福不是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的繁盛,而是柴米油鹽的生活中,平凡的一點一滴;是平淡流年中,一家人日夜相伴的朝朝暮暮。樹欲靜而風不止,總有一天,你驀然回首後才驚覺,指縫裡流失的尋常歲月,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曾經,就是最幸福的時光。

幾天後,我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下班後,我推開家門,對廚房裡那個忙碌的身影輕輕喊了一聲:“媽媽”。

“媽媽”,這兩個字像是一句神奇的咒語,開啟了我們的超能力。

“媽媽”,聽到兒子甜甜地叫聲,我這個寫完談參簡報的老母親擦了擦疲憊的雙眼,像打了雞血一樣和娃玩起了遊戲、拼起了樂高。“媽媽”,孩子期盼地喚著,週末只想在家葛優躺的老母親,一躍而起帶娃奔向遊樂場和興趣班。孩子對母親毫無保留的信任與依賴,為我披上鎧甲,在忙碌的生活中奮力廝殺。可能再強悍的女漢子,只要孩子的一聲“媽媽”,心便瞬間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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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耍

有時候我會驚覺,我對孩子的愛,遠沒有他對我的愛來得純粹。成人的世界摻雜了太多複雜的情緒,時而隱忍,時而爆發,我會控制不住地對孩子發脾氣,之後看著他委屈的小眼神又深深地後悔。而一個孩子對母親,是完完全全的信任和依附。除了孩子,我想世界上再也沒有這樣一個人,毫無保留地愛你、崇拜你、粘著你,模仿你的一舉一動,關注你的一言一行。

所以孩子,媽媽會盡力給你一片小小的天地,讓你自由地馳騁。媽媽也會為了你,成為更好的自己。

而你只要恣意地、快樂地成長就好。

愛人在國內,我和他基本上一年見一次面,猶如牛郎織女。這是很多外交官的日常家庭模式。

我問小馬達,你想不想爸爸?他有時點頭、有時搖頭。和爸爸視頻的時候,他經常說著說著就一溜煙跑了。有一次,小馬達忽然扁著嘴委屈地哭,說自己想爸爸了。我愛人來馬來西亞探親的時候,小傢伙高興得不得了,把爸爸當大樹爬來爬去,一點不認生。爸爸要回國時,他會彬彬有禮地說,爸爸再見,期待下次見面。我很愧疚,孩子被迫過著“偽單親”生活。我總是擔心給得不夠,或者溺愛太多。我經常加班晚歸,給孩子高質量的陪伴太少。我擔心沒有爸爸在身邊,對他的成長和性格發展會有影響。我怕寵壞了孩子,有時會對他格外嚴厲。一次,我生氣摔了兒子的玩具,看他哭得撕心裂肺的時候,我又感到心疼懊惱猶如萬箭穿心。

我是“魔法”妈妈

愛人來探親時,不知為什麼,那麼多想要傾訴的艱辛、想要分享的酸甜苦辣,見面時卻不知該從何說起,最後只是輕輕地問一句:“飛機上有沒有休息?”因為我知道,他選擇了外交官妻子,就等於選擇了兩地分居的“偽單身”生活。獨自一人在國內,與妻子和孩子遠隔重洋、愛莫能助,他的艱辛和委屈並不會比我少,每年那麼短短几天見面的時間,盡情擁抱就好。

我是一名“魔法”媽媽。

我們的魔法,不在一茶一飯的日常廝守和肌膚之親,而是天各一方維繫著家庭與愛情;

我們的魔法,不僅是寸草春暉和舐犢情深,還有縱橫捭闔、報效祖國的壯志豪情;

我們的魔法,是努力追求事業和家庭的平衡,是遊走天涯、四海為家的時候,依然不改初心。

我是“魔法”妈妈

我們是心有軟肋、身披鎧甲的母親,是長期缺位、心懷愧疚的妻子,是浪跡天涯、無法陪伴左右的“不孝”兒孫,更是肩挑小家、胸懷天下的職業女性和文裝解放軍。

這篇文章,我想寫給我自己,還有外交戰線上那些硬核又美麗的魔法媽媽。請摸摸自己的頭說:辛苦了,請繼續加油,努力成為最好的自己。

不求榮華富貴、前程似錦,

但求不負初心、不辱使命。

(作者單位:中國駐古晉總領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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