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文化有時很可怕:從一些由文化規約的體質改變說起

由於個人都生活在文化當中,所屬民族的文化對個體健康的賦定,雖然在異民族看來有時是不可思議的,但當事人往往習以為常,而且不容易意識到這樣的文化對個體健康的賦定會給自己的身體健康帶來不小的麻煩。為了便於討論,這裡僅以人們最容易理解的體質改變為例,以一些個案略加分析。

紋身:如此痛苦的手術,當事人緣何卻勇於接受

紋身是眾多民族都有的人體裝飾習俗。這種習俗由來已久,我國的先秦典籍中已經提到生活在長江下游的越族有"斷髮文身"的習慣,據說斷髮文身後不僅有利於潛水捕魚,而且還可以免除蛟龍加害。然而,這僅是對中國古代百越民族文化所做的附會性解說而已。

一個多世紀以來的民族調查表明,具有紋身習俗的民族極為普遍。大體而言,澳洲和亞洲之間的島鏈居民絕大多數都具有這一習俗,他們大致都屬於南島系統的民族或南亞系統的民族。在我國,不僅古百越民族的後裔,當代的黎族、傣族等也都一直延續這樣的習俗,屬於我國羌系統的民族,如獨龍族、傈僳族、彝族、納西族等也都有這樣的習俗。

傳統紋身的具體操作是用尖銳的器具,一般包括刀、針、陶瓷碎片等,直接在人體表皮上刻劃深達真皮層,讓鮮血流出,然後用礦物原料的粉末揉進傷口內,引發皮膚的發炎、膿腫、自愈後形成拱出皮膚外表的疤痕,而且會根據所揉進的礦物質原料呈現不同顏色,並憑藉這樣的疤痕組合使人體表面呈現出精美的斑紋來。進行這樣的手術,任何人都知道對當事人而言都是極端痛苦的。然而,在相關民族文化的驅使下,接受這一手術的民族成員極為普遍,而且人人都是踴躍參與,忍受針刺之苦、發炎之痛,還要蒙受誘發皮膚癌的風險,而自覺自願的去接受這樣的體質特徵改變造型。

民族文化有時很可怕:從一些由文化規約的體質改變說起

訪問紋身過的傣族男子,他們總會自豪地說如果沒有勇氣接受紋身,就不可能得到女伴們的親密,甚至會被社會視為懦夫而無法找到伴侶。當問及他們是否疼痛時,他們都會說沒有關係,忍一忍就過去了。可是,真實的情況卻不那麼簡單。由於紋身都是在幼年時代就開始實施,要忍受這樣的痛苦並不容易,手術後還會引起發炎、發燒,甚至會弄得茶飯不思。因此,傣族男子身上的紋身面積雖然不大,一般都是在腿部、背部和胸部,刺上傣文的佛經語句或幾何花紋。完成整個佛經的句子往往得分好幾次進行,為的是避免當事人承受不住疼痛。

不瞭解文化屬性的人總不免會發問,如此痛苦的手術,當事人卻勇於接受,而且還不以為意,這似乎不近情理。難道文化的迫力真的可以使人忘記疼痛嗎?答案是肯定的,文化沒有這樣的鎮痛功能,而是文化造就的社會氛圍使得當事人寧可忍受疼痛,也不願意被社會邊緣化。因此,我們有理由認為,人類的身心健康確實具有不容迴避的文化屬性,人類對疼痛不適、舒適、煩惱等等感覺不完全是純粹的生理反應,而在一定程度上要受到他所屬的文化左右。

事實上,紋身的實例僅是比較突出的案例而已,能夠引發體質特徵改變的生活習慣、行為方式其實非常普遍,對當事人而言,這樣的方式並不很舒適和愉快,有時甚至是十分痛苦的,僅僅是因為文化社會氛圍的驅使,當事人不得不選擇並樂於接受痛苦和不適,目的僅是爭取在社會中獲取一個自己渴望的地位。

相比之下,今天的大型美容手術比紋身來說風險更大,穿高跟鞋、束腰、隆胸等所導致的身體不適和風險比紋身有過之而無不及,同樣是文化脅迫所使然。

不同民族的成員由於所荷載的文化不同,而文化本身又具有相對性,以至於不同民族對身心健康的感受和認同,其間存在著很大的差異。對待這樣的差異同樣得遵循文化相對主義原則。排斥、詆譭的做法並不恰當,或用行政力量去加以干預,不一定能夠獲得理想的成果,甚至還會引起民族間的衝突和摩擦。尊重異民族文化自然得包括他們的文化所賦予的次生體質在內。值得一提的是,這樣的尊重不僅是對傳統上的民族,對現代民族也存在同樣的問題,只不過表現形式略有差別罷了。

活生生的將脖子拉長:帕通人為何卻樂此不疲

生活在緬甸境內的帕通人,其文化認定脖子越長的婦女越美麗,因而帕通人的婦女從未成年開始就要接受一種持續的外科手術:一個銅環束縛住她的頸部,將下頜太高,頸部拉長。隨著年齡的增長還要不斷的增加銅環,把脖子不斷地拉長。等到這個女孩子長成人後,脖子被拉長到了30-45釐米以上。這將意味著她的肩胛骨和鎖骨都被壓彎了,實際上成了一個完全的畸形人。她們頸部不能前後、左右活動,只有頭部可以轉動。不僅手術過程十分痛苦,手術完成後生活也極不方便。就實質而言,這是對身體的殘害,異民族看來,這簡直是不可思議。然而,帕通人卻樂此不疲。到了20世紀末期還有300多位婦女保持這樣的裝飾,文化造就的身心健康認識上的差異,這可以算得上是一個極端的例證,但卻不是唯一的例證。

民族文化有時很可怕:從一些由文化規約的體質改變說起

事實上,很多民族所執行的"割禮"與帕通人的習俗只是存在著程度上的差異,其實質都一樣。雖然實施"割禮"的具體內容各不相同,但如果注意到這些致使體質特徵改變的民族往往都是在那些沒有發育成熟的孩童中實施,而且既不是規範的醫療,連起碼的麻醉藥都不使用,由此而引發的痛苦是可想而知的。

相比之下,現代社會下的各民族如果做類似的手術確實顯得文明瞭很多,不過不要忘記按照文明手段所動的這些美容手術,其術後的不適感反應和風險與紋身、帕通人拉長脖子以及各式各樣的"割禮",其間並沒有實質性的差異。現代社會下所謂文明的人們,大可不必去訕笑其他民族落後,因為他們正在改變的體質特徵與所謂的野蠻人沒有質的差別,個人都得忍受痛苦和風險,而且還得把痛苦理解為榮耀,並視為身心健康的一種表達。

為了社會榮譽:迫使體能和智能超長髮揮

不同民族的文化對體能和智能的超長潛力都有所認識,但如何加以正確的引導和利用不同的文化卻有不同的做法。中國的雜技表演可以稱得上是將體能做到了極致發揮,七步成詩可以說是對智能的極度發揮,但絕不是特例。事實上每個民族都具有類似的文化建構,要求某些民族成員將自己的體能和智能發揮到極致。有的是為了獲得社會榮譽,有的是為了獲得異性的青睞,有的則是職業的要求,有的甚至是為了市場運作的需要。

然而,不管屬於什麼樣的動機,迫使體能和智能做超長髮揮對當事人的身心健康而言其實都是有害的,因為超長的智能和體能發揮是生命體的應急手段,而非生命體的常態。哪怕是做一次超長的發揮,對生命體而言都需要付出極大的代價。如果要將它常態化,由此而需要支付的健康代價就可想而知了。因而我們需要清醒的意識到,不管哪一種民族文化,也不管是對哪部分成員做出什麼樣的超長要求,其結果對當事人而言都是有害的,它往往是很多職業病的社會根源。

民族文化有時很可怕:從一些由文化規約的體質改變說起

經濟、體育的市場化,表演藝術的市場化等等都會引發類似的問題,導致當事人的次生體質改變損耗當事人的身心健康,有的甚至會影響到生命的安全。競技體育中的反興奮劑就涉及到這一問題,市場化的競技體育往往會脅迫運動員採取有害健康的做法,而體育主管部門又不得不採取強制手段去限制這樣的做法。商業運作中這種自相矛盾的做法其實是一種社會病,而且是以個人的身心健康做代價的社會病。

作為生命體趨吉避凶是一種本能,但上面的討論卻明確告訴我們,在某些特殊的情況下,相關民族文化事實上是在給自己的成員製造疾病,而且會留下難以修復的次生體質改變。表面上似乎這種做法不可思議,但問題卻在於,不同的文化對災害和疾病的理解本身就具有相似性。正是這種相對性引起的文化對災害和疾病定義的差異,這才使得上述各種表面上看似不可思議的做法,比如中國人練武功,印度人練瑜伽,西方各民族用半強制的誘導手段讓未成年人訓練各種競技體育,其實質都是相同的,都是在鼓勵個人忍受在訓練中的各種痛苦,甚至是對身體的摧殘去換取社會榮譽。

是否宜居:還是文化說了算

對是否宜居也有類似的情況,能夠引發身心不適的環境因素在不同文化的定義中也會呈現出差異。過分的炎熱對寒冷地區的民族文化而言,顯然是不適應的。北方的居民到了炎熱的瀕海地區生活,很容易中暑,他們往往將這樣的氣候環境定義為不適合人居住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是反過來,生活在炎熱潮溼的熱帶居民到了北歐生活時,儘管北歐各民族認為這是最為理想的生存環境,但他們也會感到當地的氣候不適合人居住。其內在原因在於,從生物的角度看,人體對環境具有一定的適應空間。在特定的地域環境生活久了,體能和智能可以做出一定限度的調整,逐步適應於當地的環境。然而,必須注意到不同民族文化是根據他的原住地去定義是否宜居的,因而在異地居住時儘管可以生存,但絕不會認為有益於身心健康,他們依然會受到文化左右,認定自己的家鄉是最適合人居住的。對體能和智能上的適應性感受和自己所荷載文化的定義,在這種情況下肯定會出現差異,對這樣的差異應當正確理解,因為它與個人的身心健康感受息息相關。

民族文化有時很可怕:從一些由文化規約的體質改變說起

總之,身心健康不是一個純粹的體質問題、體能問題、智能問題,而是體質與文化共同作用的產物。正確理解個人的身心健康感受,需要兼顧到原生的體質特徵、荷載的文化和自己的體質特徵改變三個方面,而不能孤立對待某一個方面或強化某一方面的感受。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