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群知青,在黃陂縣印刷廠遭遇下崗


我們這群知青,在黃陂縣印刷廠遭遇下崗

文 | 圖:潘安興

企業破產關門了,對於黃陂縣印刷廠的知青們來說,無疑是一場生死劫——上有老,下有小,孩子讀書正需用錢——該怎麼辦?過去,大家都在一個封閉的環境中,與外界絕緣,如今,在森林法則面前,他們別無選擇,只有自謀生路。

橫下一條心,闖入社會,反正“禍兮福所倚”,到了“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的時候了。重操老本行,還是另謀出路,或者先一後二,兩者兼之?轉換角色,卻是擺在他們面前的課題。

他們的命運是一軸百相世態圖,是知青們人到中年的縮影,折射出他們在時空中的掙扎。在這種考試面前,各人交出了不同的答卷。

我們這群知青,在黃陂縣印刷廠遭遇下崗

陳連生會做事,人又勤快憨厚,肯幫忙,很招人喜歡,在廠的時候,已經名聲在外,就有人請他,一散攤,更是有人直接找上門來。技術工種,自然搶手。人家開出條件:不坐班,300元每月。在1995年,不低喲!

他笑了笑,搖了搖頭。人家一臉茫然,迷惑地問:陳師傅,還有麼條件,儘管提!他誠懇地說:老闆,不是不幫忙,是我家親戚早有相約,不能失信啊!這樣吧,以後有什麼事需要我,喊一聲就行。

陳連生非常清楚,潮水般的下崗中,能拯救自己的,不是別人,而是自身。今天客禮相待,明天讓你卷鋪走人,寄人籬下的滋味,聽上輩說過。他早已醞釀好了,決定做夜宵——從親戚那裡借來8500元錢,購置炊具桌椅碗筷,借丈母孃家門前的一塊寶地,又有舅弟們支持,開張營業了。

乍來初到,又是街里街坊,鄰居都很照顧,生意慢慢做起來了。雖然熬夜通宵,但客源日漸多了起來,也逐漸有了收入,生計有了保障,一家人笑在臉上,樂在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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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陳連生


邊做邊慢慢摸索,品種逐步增加,物美價廉。把每個來客當作上帝,殷勤接待,周到服務,笑臉迎送,積攢了人脈,回頭客也多了。有時,小青年哥們三五成群圍一坐,酒足飯飽後,一掏腰包,忘了帶錢,他手一揮,賒賬吧!衝著這份信任,也帶來一群小弟兄。

這一干,就是十六年,領到養老金,也就收攤了,讓他的顧客還添了幾分惆悵。

管祖順、丁杜生夫妻倆辦了一個遊戲機店。一個隨縣人,一個漢口人,語言不同,在黃陂雖然生活了二十多年,卻落地不沾灰,在黃陂來說,他們依然是單槍匹馬,孤軍奮戰。為了支撐女兒讀大學,他們起早貪黑,跋涉在苦難的里程中。

麻煩隨即而至,社會上的流氓、小混混、黑老大瞅上了他們,以收保護費、地盤費、進貢費來敲詐勒索他們,更有吸毒、賭博的狐群狗黨把他們當作提款機,不時橫眉豎眼地來到這裡,氣勢洶洶地說:“準備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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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管祖順


“還沒開張呢!”他回答道。“媽的,還在老子面前嘴硬!”小地痞怒吼著,“啪啪”兩耳光,一腳把管祖順踢在地上,緊接著,又一腳踩在他背上,一手抓著他的頭髮,“到底給不給?今天不給3000塊,老子要你的命!”

說著,嘴一努,示意嘍囉們搜,翻箱倒櫃,只有百來塊錢。“讓老子跑空路,有你好果子吃!弟兄們,揣,狠狠揣!”這群歹徒在他身上、背上亂揣一氣,當地口吐鮮血,他們還不善罷甘休,用錘子、扳手將店裡打得稀亂,一片狼藉。

而他住了一個月的院,治療費用去了上萬元,還沒有康復。為生存,他不得不拖著病開門營業,提心吊膽過日子。其間,轉移了幾個場所,但打架鬥毆、盜竊頻繁上演,當時社會秩序極其混亂,出了事有理無處說,只能仰天長嘆。

回首那一幕幕往事,如噩夢一場,他們心中仍有餘悸,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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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丁杜生

曾經是機印車間副主任的餘盛發,剛開始下崗的時候,不少小印刷老闆接他去帶徒傳技,敬若上賓,有魚有肉地招待,非常客禮。等到徒弟手藝學到手,就給他計件發工資,後來,老闆覺得他手腳慢,眼睛花了,掃地出門。

老本行不能幹了,只能找些簡單吃苦的事。經人介紹,他到盤龍城某建築工地照場,日夜看護建築器材。夜晚,正是盜竊猖獗的時候,成群結隊的團伙,開著汽車來偷,就是發現了,一兩個人能阻攔嗎?

無論春夏秋冬,風雨冰雪,漆黑徹夜,他打著電筒來回巡邏。一有風吹草動,立馬打電話給老闆派人過來,如果反映稍微慢了點,不僅熊一頓,還要扣工資,甚至炒魷魚。

家中獨子的雷金漢算是聰明人,招工進廠後得了神經病,工資每月照拿。廟垮了,沒有飯吃了,他忽然像變了一個人,幹起了九佬十八匠,先是背起凳子,走村串巷,吆喝“剷刀磨剪嘞”。後來又買了設備,在背後貼上一塊布標,補塑料腳盆,搖棉花糖,在三街口招攬過往,由行商小販轉換為坐地經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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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王桂菊

幾個小錢,公一天,母一天,養不了自己,更養不了家。他動了心思,踩麻木——即人力三輪車載客——還找有頭面的親戚辦了《營運許可證》,具備了踩麻木的資格。

他個子小,沒有依靠,只有賣力,才不致餓肚子。到了這時候,只有豁出去了。踩麻木,既要熟悉路線,又要行動敏捷,所幸,他很快適應。出言不遜的侮辱是常有的事,只有忍辱負重,才能幹這個行當。

泥沙俱下的初期,各種醜陋現象如萬花筒一樣,讓人應接不暇。乘客中三教九流混,不給錢還要惡語,動手打人是司空見慣。

有一次,坐上了兩個紋身、戴黑眼鏡的彪形大漢,車胎快要壓癟了。他們不由分說,用手指著前面,到哪裡哪裡。有一段路況特差,顛顛簸簸,他們便在車上罵:“你媽的個×,腦殼浸水。”還用攥緊的手,輪番在他頭上挖雷公,一會兒又嫌走得太慢,在他背上重重地捅了幾拳。

兩個人300多斤,他踩得大汗淋漓,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他伸手要本錢,兩個大漢頓時大罵:“狗日的,不識黑!”一齊動手,扇了他幾耳光,還不願意,乾脆把他懲在地上,搜去了他袋裡的50多塊錢,把車掀進路邊的水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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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梁露莉


在低工資時代,大家都沒有多少積蓄,沒有經濟來源,幾年下來,有力無處下,有技無處用,日常生活,三病兩痛,打一吊針就是100多元,到下崗前工資也只有300元,沒拿兩個月就斷糧了,經不起折騰。熊新國就是這樣的例子。

剛開始,他還有一些零星業務,到後來一直賦閒在家,掏空了底子。得了重病,天文醫療住院費用,就連向親人也借不到錢,只有拖著,扛著,硬挺。等待還有一年倒計時拿退休金,有了醫保卡再去,數著數著,扳著指頭盼望,越拖越壞,實在耐不住病魔的襲擊,才去醫院,沒幾天就撒手人寰。慘啊!

我的情況也不妙,掉進了十八層地獄。一個孩子還未成人,一個孩子還在襁褓之中,經常病,一家人在斷炊中叫天不應,嗆地不靈。

先是與同事去釣蝦,騎著自行車到水塔辛店塘邊,在烈日酷暑中守候,才釣小半蛇皮袋,忍飢挨餓一整天,心裡發慌,眼睛發黑,背上出冷汗。在夕陽西下回家,趕緊拿到三街銀行門口賣,還沒開張,就被工商所把秤收走,幾天後拿5塊錢去取回。

這條路走不通,我又騎著自行車去賣發糕,到前川、理林、魯臺叫喊著,一天下來,還有不少賣不出去,只有留給自己吃。後來,又改賣菜,每天早上四點起床,到二龍潭菜棧進貨,到小南門河垣裡守到天黑,一月下來,還倒虧300多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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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潘安興

落魄時給予幫助的人,才是真情真心。忘年之交的鐘生文伸出援手,將他的谷種給我,賣完後再還錢給他。我踩自行車,將一麻袋150多斤谷種,往返在長軒嶺、塔耳、研子鄉村小路上,這才賺到2400多元錢,又借噴霧器在農田打藥,賺點人工費。當時是鉀氨磷、一六0五,都是劇毒農藥,對人體該有多大損害呀!

好友喻大鳴、王超群熱心快腸,將我介紹到建築隊提泥桶、遞磚、篩砂、扛水泥,這些活雖苦雖累,畢竟能解決燃眉之急呀!雖然是臨時的,有一個總比沒有強啊!

熬到了1998年秋,我女兒把我與妻子帶到漢陽一家服裝廠做炊事3個月。我想,這終究不是長遠之計,就寫一封信給同學肖堅堅,請其幫忙找一份穩定處所的差事。經其斡旋,我們來到了武漢財經學校,做門衛與保潔,這才結束了漂流,有了五年的安定。

後來,經一位當領導的詩友推薦,我應聘到武漢盤龍城開發區管委會工作,曙光已經出現,中年以後的坎坷,開始向好的方向轉變,我在機關一待十四年。

我們這群知青,在黃陂縣印刷廠遭遇下崗

知青陳友定與丁杜生

讓下崗畫上句號。驀然回首,已經年逾古稀,同伴有一個共同感受,比起知青下放,下崗後的生活才真的是“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這場大波折後,在人生低谷中的倖存者,笑看花開花落,雲捲雲舒。那些苦難,都隨著歲月流水,滄桑隔世。我們這群知青,在斜陽無限中綻放自我,履歷表鐫寫長河的浪花,有琴臺一曲知音,絕唱絃歌繚繞在時空中,一代特殊又普通人物的心曲,不復重彈。

下放下崗,我們這一代人的雙下,是一種稀有。這種煉獄,比起紅軍長征,以及上一代人的飽經戰亂,我們還是幸運多了。

關於作者 潘安興,自號木蘭山樵,1949年10月11日出生。湖北黃陂人。當年老三屆,經歷知青上山下鄉,招工進廠,下崗打工,招聘政府機關工作。現為中華詩詞學會會員,中國楹聯學會會員,武漢作家協會會員。代表作《中華大家庭賦》,作品曾獲全國《鈺山賦》二等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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