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釘子戶”的堅守(民間故事)

周潤澤在洛杉磯讀完建築學的研究生後,被導師推薦給一家房地產開發公司做項目助理。正巧他們公司要在郊區一個小鎮開發一塊區域建一片大廈,於是周潤澤便跟著他的頂頭上司,也就是項目的主管布萊登忙活起這件事來。

要開發的區域是一個住戶和商戶比較集中的地方,經過將近一年的動員,除了一個叫埃加德的人,其他人都已經陸續搬離了原來的住地。這天,布萊登交給了周潤澤一份資料:“潤澤,這就是那個拒絕搬遷的埃加德的資料!”

周潤澤仔細地看了起來。這個叫埃加德的是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他所居住的房子建於二十世紀初,是一個一百平米左右的兩層小樓。根據政府評估機構的測評,埃加德的房子破舊不堪,只值一萬美元左右,而其所在的地皮也差不多隻值十萬美元。開發商給埃加德的報價是二十萬美元,被埃加德拒絕後,又陸續提高到五十萬美元,埃加德還是不同意搬走。

周潤澤好奇地問:“他為什麼不搬走呢?是嫌錢少嗎?”布萊登搖搖頭:“也許是因為錢,也許不是。以前都是我的下屬去和這些居民打交道的,他們說埃加德是個古怪的老頭,他從來不讓他們進屋,只是在門口衝著他們說他就喜歡住在這裡,就是不搬。噢,對了,聽說他二樓的房間即使在白天也掛著窗簾,我在想,也許這棟房屋裡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

一個小時後,周潤澤和布萊登到了埃加德的家,只見周圍一片殘垣斷壁,只有埃加德這座二層小樓孤零零地立在那,抬頭看去,二樓的窗戶果然掛著厚厚的窗簾。門鈴響了好久,埃加德才來開門,這個七十多歲的老人矮小瘦弱,眼睛微睜,臉色陰暗。

“你們又是來勸我的?我再說一遍,給我多少錢,我都不搬,不搬,就是不搬,知道了吧!”說著他就要關門。布萊登卻一把頂住了門:“埃加德,現在我們不說搬家的事,你是不是遇到了什麼問題?你的臉色很難看!”

埃加德露出倔強的表情:“先生你說對了,我生病了,很不舒服,但是這件事與你無關!”說著又要關門。布萊登又制止了他:“不管怎麼樣,以我的經驗,你現在應該馬上去醫院!”埃加德幾乎是面帶嘲諷了:“去醫院?離這裡最近的醫院不是也被你們給拆了嗎?”布萊登想都沒想,把車鑰匙交給周潤澤,說:“潤澤,一會我還有事,你帶埃加德去鎮醫院看病!”

埃加德看來是真的很難受,他猶豫了再三,鎖好了房子後還是上了周潤澤的車。在車上,他對周潤澤說:“即使那位先生對我再好我也不會搬走!”周潤澤本想再勸勸埃加德,可不知怎的,他想起了一些看過的國內新聞,他現在也搞不明白,布萊登讓自己送埃加德去醫院,究竟是因為同情這個老人,還是他另有目的?換句話說,埃加德從醫院回來後,他的房子是不是還能保持原樣地立在原地呢?

周潤澤雖然已經幾年沒回國了,可也一直關注著國內的新聞。他知道國內近幾年在拆遷方面出了很多問題,有的野蠻拆遷的方式讓人髮指,比如在“釘子戶”旁邊放炮,把“釘子戶”的房子間接震倒;還有的趁“釘子戶”出去買東西的短暫時間直接就把房子推倒等等。他不知道,他的美國上司面對這種“釘子戶”會做出什麼樣的舉動。

埃加德患的只是病毒引起的感冒。送埃加德回到他的房子時,天色都快暗了,遠遠的,就看見了埃加德的房子,周潤澤想,看來布萊登走的是溫情路線,他一定知道中國的那句俗語: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只是這根針什麼時候才能磨成呢?本來還有點替埃加德擔心遭遇強拆的周潤澤,現在反倒擔心起布萊登會不會按時完成工作了。

兩天後周潤澤再和布萊登去看埃加德時,埃加德已經明顯好多了,這次他讓周潤澤和布萊登進了房子,可是並沒有讓他們久留的意思:“謝謝你們送我去醫院,可我還是不會搬走,你們就不要打我的主意了。”

布萊登說:“我要告訴你的是,我們已經決定把補償金一次性提到一百萬美元,這將是最終結果。你不覺得一百萬美元對這棟房子來說已經是天方夜譚了嗎?”埃加德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好像一百萬美元和一百美元沒有什麼區別:“可能我以前忘了和你們說了,我沒有孩子,妻子十年前也去見了上帝,你們說我要那些錢做什麼呢?我只想守在這棟房子裡,有一天安安靜靜地去天堂找我的妻子!”

布萊登沉思了一下,抬頭看了看房子的二樓:“那好,我們把錢放到一邊,我可以到二樓看一下嗎?”埃加德一聽二樓,表情立刻變得複雜起來,眼睛有些溫柔又有些懷疑:“你到二樓要幹什麼?”布萊登說:“我只想看看房子的結構!”埃加德堅決地搖搖頭:“不可以。那是我的私人場所,我不允許你是不能上去的。”布萊登只有收回已經上了一級臺階的腳:“我尊重你的意願。只是一百萬美元你真的不再考慮一下了?”埃加德搖搖頭。布萊登和周潤澤只好走出了房子。

周潤澤說:“二樓是不是藏了什麼寶藏?”布萊登回頭看了一眼房子的二樓:“記得有人曾說過,埃加德是個孤僻的老頭,他很少和鄰居往來,即使鄰居到他家,也從沒有人上過樓上。也許是二樓裡的什麼東西讓埃加德放棄了這麼多錢!”布萊登自言自語。

第二天,布萊登把周潤澤叫到辦公室:“潤澤,我們必須分工合作,從今天開始,我每天都要到埃加德家一次,爭取用我們的真心換來埃加德的搬遷。而你,則有個新的任務,到時候如果埃加德還不妥協,我們就只有這樣了。”接著,布萊登給周潤澤佈置了工作。聽了布萊登的安排,周潤澤大吃一驚,他不確定地問:“如果埃加德不搬走,我們真的會這樣做嗎?”布萊登點點頭,無奈地說:“我從來沒嘗試過這樣,不過也只能如此了。”

正如布萊登所說,他開始每天都要去埃加德家坐坐,有時說說話,有時幫埃加德洗洗他堆在地上的衣服,甚至有時還幫埃加德做一頓午餐,然後陪他一起吃。埃加德很少主動說話,他最近的身體似乎很不好,經常躺在床上不愛動彈。埃加德對布萊登說:“布萊登先生,對你為我所做的一切我非常感謝,但是我真的不會搬走,對這一點,我很抱歉。”

布萊登又提出了想到二樓看一看,埃加德又是堅決地拒絕了。十幾天後,發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那天早晨,布萊登一如既往地來到埃加德的房子前按響門鈴,誰知門鈴持續響了好長時間也沒人開門。布萊登覺得這很反常,便一邊大聲叫埃加德的名字一邊繼續按門鈴,門還是沒開,可布萊登卻隱約聽到屋裡的輕微的聲音。布萊登只好報警,待警察打開大門衝進去,眼前的景象讓布萊登大吃一驚:只見屋子裡一片凌亂,埃加德躺在地上不停地呻吟著。看到布萊登,埃加德的臉上瞬間變化了好幾種表情,他聲音沙啞地說:“布萊登先生,但願這一切不是你做的,我一直覺得你是個好人!”布萊登焦急地搖著頭:“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但是我敢肯定沒有做過傷害你的事!”埃加德點點頭:“別怪我這麼想,你不是一直想上樓看看嗎?現在可以上去了,可是它們都被毀壞了,我十年的心血啊……”

等到醫生把埃加德抬上了救護車,布萊登才和剛剛趕到的周潤澤上了二樓,樓上的情形是兩人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五十平米的空間就像一個展示廳,裡面擺滿了樓房街道的微縮模型,仔細看,似乎還有電影院、咖啡廳、廣告牌,做工精緻,栩栩如生,可以想象他的主人,也就是埃加德是費了多少的心血。可現在,這些模型不知道被誰扔得到處都是,甚至有的還被踩得變了形,真不敢想象在這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麼。

周潤澤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布萊登,布萊登注意到了,他這才明白剛才埃加德話裡的意思和周潤澤眼神裡的含義:“潤澤,你是懷疑這一切都是我做的?是我讓人在深夜闖進了埃加德的家,看看二樓究竟有什麼,然後把這一切都破壞掉,最終逼埃加德搬家?”周潤澤抱歉地說:“對不起布萊登先生,你看就連你自己都分析出來這些了!” 布萊登憤怒了:“這怎麼可能,這不是我的工作風格,我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並且給你佈置了工作任務!”周潤澤攤了一下手:“可是你還是希望埃加德能搬走。我為我的猜測向你道歉,我想警察會給我們一個答案的。”布萊登還是很激動:“你說得對,潤澤,警察一定會還我個清白的!我們現在去醫院看看埃加德!”到了醫院,埃加德已經接受完檢查,正有警察給他做筆錄,從他的敘述中,周潤澤和布萊登知道了昨晚發生的事情:昨天晚上十點多,埃加德正在睡夢中,大門被人用萬能鑰匙打開了,三個男人闖了進來。一個人控制住埃加德,另兩個人徑直上了二樓。他們把二樓翻得亂七八糟,好像在找什麼東西。後來他們問埃加德二樓究竟藏了什麼值錢的寶貝,埃加德告訴他們那些微縮模型就是他的寶貝,三個人又在一樓亂翻一氣,拿走了埃加德放在家裡的現金,又用力踢了幾腳埃加德才離去。

警察走後,埃加德望著眼前的布萊登虛弱地說:“布萊登先生,現在你知道我為什麼不願離開這棟房子了吧?對,就是因為那些微縮模型!那是我十年的心血,是我和妻子生活的記錄,是小鎮這幾十年的記錄。”

埃加德和妻子是二十幾年前搬到小鎮居住的,埃加德是個不善言辭的人,他最大的愛好就是在工作之餘做些木工活;而妻子則是個有著生活情趣的女人,她會讓埃加德陪她去看場電影,去咖啡館喝杯咖啡,到服裝店買條漂亮的裙子,這個小鎮到處充滿了埃加德和妻子的足跡和記憶。十年前妻子去世,埃加德變得更加孤僻,幾乎斷了與外界的聯繫,每天在家裡思念他的妻子。後來他建起了這個小鎮的微縮景觀來懷念他的妻子以及他們在一起的日子,他們走過的每一條街道,每一家店鋪都在他的手下誕生,每每看到這些,埃加德就感覺妻子又好像回到了他的身邊。因為埃加德曾和妻子約定要在這棟房子裡離世,又因為這些有著特殊意義的微縮模型,所以埃加德才會在一百萬美元面前泰然自若。

說完這些,埃加德疲倦地說:“所以,布萊登先生,即使遭遇到了這麼糟糕的情況,我也還是要守在這棟房子裡,因為那些寶貝還等著我回家去修復它們呢!”布萊登點點頭:“現在我真的理解你的做法了。放心,我們沒有權利強求你離開,也不會用這麼惡劣的方式讓你離開。好好養病,也許以後我還會幫你呢!”

離開醫院,周潤澤和布萊登回到公司,布萊登對周潤澤說:“我要向公司彙報這兩天發生的一切事情,你手頭的那份設計要準備好!”周潤澤很鄭重地點點頭,對他來說,這確實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議又讓人感到溫暖的事情。

一個星期後,周潤澤的設計順利通過,布萊登和周潤澤擊掌慶祝,同時第一時間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埃加德:“埃加德,你可以像以往那樣平靜地住在你的房子裡,再也不會有人來打擾你了!”埃加德不相信:“你是說你們不要求我搬走了?”布萊登笑了:“當然,我們的圖紙已經設計好,而且很快就要開工了。我們設計的這座大廈,三面圍著你的小房子,就像一個凹字形!”

開工後,埃加德也沒有暫時搬離他的房子,他仍待在他的小房子裡修復他的模型小鎮。經歷了上次的事件,埃加德的身體更加虛弱,每天他只能做很短的時間,為此他愁容滿面。布萊登還是不時地來到埃加德家裡,看到埃加德這個樣子,便幫助埃加德一起工作,終於在六個月後,被毀壞的模型在布萊登和埃加德的共同努力下被全部修復完畢,布萊登還將它們重新刷了一遍油漆。

在這期間,警察局也傳來了消息,打傷埃加德的三個歹徒終於抓到了,他們交代是因為聽到了傳言,說埃加德拒不搬遷是因為在他家的二樓藏有貴重物品,這才動了邪念。布萊登鬆了一口氣說:“我終於清白了!”埃加德說:“在我心裡,早就還你清白了!”

又過了一年,埃加德的身體越來越差,終於在一個週末離開了人世。布萊登非常難過,在這近兩年的相處中,身份特殊的布萊登和埃加德竟有了很深的感情。布萊登在得到公司的支持後,為埃加德處理了後事。忙完這一切,布萊登接待了一位自稱是埃加德律師的先生,律師在確認了布萊登的身份後,從公文包裡取出一份文件:“布萊登先生,這是埃加德先生離世前訂立的遺囑,根據法律規定,它真實有效。在遺囑中,埃加德將這棟屬於他的房子贈給了你!”

布萊登驚呆了,開始他接近埃加德,是想用關心和愛護來打動埃加德,從而使他接受搬遷的條件。可後來,他同埃加德已經像朋友一樣,對埃加德的幫助完全出自真心,而從未想過什麼回報。送走了律師,布萊登心事重重,他問周潤澤:“潤澤,如果是你,你會接受這樣的贈予嗎?”周潤澤想了想說:“布萊登先生,實話實說,在我的國家裡,目前我還沒聽說過這樣的事情。我想,你應該接受這份贈予,這可是埃加德對你的信任,因為這棟房子裡有他最難以割捨的寶貝,他必須把這些交給他最信任的朋友,而那個人就是你!”

布萊登點了點頭:“謝謝你,潤澤,你提醒了我!”

兩個月後,在這座大廈完工時,埃加德的老房子也被布萊登重新裝修了一番。他基本保留了屋子的原貌,並對二樓的模型做了保護圍欄:這裡將作為小鎮的紀念館免費對外開放。在這裡,遊客可以看到清晰而形象的小鎮拆遷以前的樣子,也可以聽到一個叫埃加德的老人對愛情的堅守的故事。

周潤澤經常會來到這裡。每一次來,對他都是一次心靈的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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