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條人:從城中村走出來的樂隊

這個叫“五條人”的樂隊實際上每次都湊不夠五個人,只有阿茂和仁科是鐵打的兵。

阿茂和仁科是海豐人,海豐屬於汕尾市,這一帶人地域觀念很強,早期共享單車在汕尾是進不去的。當地人都坐三輪車,很方便,他們自有一套生態體系。

這也無怪他們第一張專輯要叫《縣城記》,也無怪《縣城記》中皆是以方言入詞。海豐這小小縣城,足夠讓“五條人”寫一部地方誌了。

五條人:從城中村走出來的樂隊

01為小人物樹碑立傳

第一次聽“五條人”的歌是《阿炳耀》,很新奇。海豐方言從他們嘴裡唱出來像唸白,是一首情節性很強的敘事詩。“五條人”以人道主義的口吻替阿炳申訴,冷靜剋制,毫不煽情。這種白描的手法像魏晉的筆記小說,感情真摯。

“五條人”的歌被人稱為“方言民謠”,但他們不抒情,目的在言志,要為底層的小人物發聲,描摹他們的生存現狀。

在海豐有一位叫彭湃的革命英雄,他一把火燒了自家佃農的地契,解放了他們。五條人為他寫了一首《彭阿湃》。

在潮汕地區沒有人崇尚秩序,那裡充滿了江湖義氣和俠義之道,“五條人”繼承了這種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俠義精神,他們是懷有熱烈理想主義的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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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夢想化工廠》中,“五條人”的人文主義關懷發揮到極致。他們為被老闆獨自留下看門的老伯打抱不平,又在歌詞中設計了觀看梁文道《開卷八分鐘》的橋段,最後落款:“夢想化工廠”是一家蚊香廠的廠名,位於海豐縣聯安鎮。這是出道初期一個音樂人對身份的反覆確認,代表著強烈的自信和自尊。

仁科16歲,在工藝美術班裡學畫畫,老師告訴他,拿畢業證要交五十塊錢。他說:“還要五十塊?那我不要了。”

路過的學而優書店,他卻說他有打折卡。

仁科是讀過書的。他16歲時認識了一個朋友叫楚雄,楚雄推薦大量的音樂、小說和詩歌給他,讀完聽完,兩人認真地討論“哪裡好”和“為什麼好”。除了文藝,仁科還會和楚雄聊哲學,聊生活中遇到的一切具體問題和形而上觀念。

所以他在《夢想化工廠》寫到梁文道的《開卷八分鐘》,這是一種審美趣味。

曾有記者問,“你們為什麼一直堅持用講故事的方式來演繹歌曲,刻畫邊緣人物、底層人物,用白描的方式赤裸裸地描寫現實?這樣的話就失去了民謠的詩意。”

仁科回答,所謂詩意不是一個統稱,“有時候你覺得詩意的東西,我覺得有點噁心;我覺得詩意的東西,你說這是什麼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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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條人”滿足不了聽眾對美好的想象,在高牆和雞蛋之間,他們永遠站在雞蛋這邊。他們想做搖滾,生活把他們逼成了民謠。

《初戀》講述了一名男子回鄉尋找初戀,卻發現初戀已為人妻,悲傷過度駕車最後撞上高架橋的故事。“五條人”本可以把這首歌寫成《關雎》的,但他們沒有,粉飾太平的人太多了,缺的是揭露苦難的人。在《夢幻麗莎髮廊》中,《初戀》而這個故事來源於社會新聞,真實發生地發生在我們生活中。

在《廣東姑娘》這張專輯中,一首《晚上好,春天小姐》在我看來最具詩意。身在陋巷的春天小姐在等待市長的降臨,她手裡拿著淺綠色的花邊傘,這種哀愁,不正是戴望舒筆下的《雨巷》所言之情嗎?

這位春天小姐也許是一位風塵女子,她在等有情郎抑或是負心漢,沒有答案。這不正是杜十娘與翠翠的結合體嗎?“五條人”以悲憫心為被汙辱與被損害的小人物樹碑立傳,給了他們很高的肯定,他為那位不知名的陋巷女人,起名“春天小姐”,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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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條人”理解的詩意是迷離的敘事氛圍,文學性的藝術內涵和溫暖的人文關懷。不能狹隘地把詩意理解為勾勒美好,《長恨歌》《琵琶行》不是詩嗎?《石壕吏》和《新婚別》不是詩嗎?從這個角度講,“五條人”是搖滾而非民謠。

02底層人民的生活是他們的創作養分

這種立足於底層社會的創作動機,和他們的生活環境有直接關係。

為粉絲簽名的時候,阿茂會細心地從側面破開唱片的塑膠封套,撕去窄窄一條,簽好名字,他再細心地將CD裝回去。這是走鬼生涯留下的印記。

“走鬼”是流動小販違法擺賣時,逃避執法人員抓罰而相互招呼走脫的暗語,後來被人們當作無牌流動小販的代名詞。很大程度上,“走鬼”也代表了五條人在主流音樂圈裡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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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前,當走鬼阿茂因賣打口碟在華南師範大學和暨南大學中間躲避城管時,仁科的盜版書連同書包一起被警察沒收了。

2005年,19歲的仁科和24歲的阿茂一起住在石牌村。

石牌村是廣州138個城中村裡最大、歷史最長的。抬頭,密密麻麻的樓群之上不見天光,樓與樓間,一百多條羊腸古巷網羅無數商鋪、小飯館、燒烤攤、理髮廊、診所、修鞋鋪、碟片店、租書店、成人用品商店……這裡的空氣滋味曖昧,混雜著花香,飯菜香,泥土氣,汗味兒,還有各種生肉和熟肉的腥味兒。

居民絕大部分是外來戶,他們之中有學生、IT從業者、“走鬼”的小販、站街女、作家、酒鬼……當然,還有音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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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充滿了江湖氣息,是孕育草莽英雄的土壤。仁科認為“生活是沒希望的,這就是命運”。生活的荒誕和底層社會的藏汙納垢,反而讓“五條人”煥發出不一樣的勃勃生機,小人物身上迸發出強大的生命力成了他們創作的養分。

03遠離喧囂的名利場

“少無適俗韻,二十心已朽”。前一句是陶淵明的詩,後一句是李賀的詩,他們隱居在陽光照不到的地方書寫人世悲歌。生活產生的幻滅感讓他們知足常樂,刻意遠離喧囂的名利場。

2008年,機緣巧合下,阿茂和仁科認識了周雲蓬和他當時的經紀人佟妍,他們被邀作為暖場嘉賓,正式開啟了他們的音樂生涯。

《中國好歌曲》邀請過五條人幾次,他們拒絕了。中央七臺有一次活動,要他們去唱《綠蒼蒼》,仁科問:“有沒有出場費,多少錢?”導演尷尬了半天,說我們中央臺邀請人,一般人家跪都要跪著來,你還問我要出場費?仁科說,沒有就算了。

以沒出場費為由拒絕央視,只是五條人不想被名利左右的託詞,朋友提議五條人學著營銷,然後賣賣周邊產品,五條人拒絕了。他們不想被更多的人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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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主流媒體和價值觀的不信任和疏離,和他們的生活經驗有關。

北京奧運會開幕之前,仁科、阿茂第一次去了北京。“北京太漂亮了,交通又好,天啊雲啊,特別舒服。”可他們還是很戀家,絕不會在外地多待。

在海豐,看夜生活就知道,普通青年的生活就是晚上吃宵夜,唱K,讀書沒什麼用,到時候跟著堂哥去賣手機,跟著表哥去賣衣服,大多數人是這種心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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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市找豬》裡,五條人以戲謔調侃的口吻諷刺了過度城鎮化對鄉村的吞噬,傳統文化生存的土壤已然被破壞殆盡,當年幫助彭湃完成“包圍城市”壯舉的農村,終於在想象中科學地長出了城市。

這些不倫不類的城鄉結合部,還未成熟便已經荒蕪,在希望的田野上雜交著一片又一片的工業文明。

《城市找豬》很好地闡釋了五條人對城鄉關係的定義和創作動機。2019年五條人最新的專輯起名《故事會》,這種充滿小市民趣味的城鄉結合部式的讀物,用來命名五條人的作品再合適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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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縣城記》獲華語傳媒音樂大獎 "最佳民謠藝人"、南方週末"2009年度原創文化榜"唯一"年度音樂"等7個獎項。

樂評人李皖給《縣城記》的評語是:“他們用家鄉土話歌唱著縣城裡的人和故事。地域如此之小,世相卻如此之大。”

如五條人所言:“立足海豐,放眼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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